我软件里有邪神

　　黄泉路不好走，尤其是对生魂而言。痴嗔怒怨悔种种负面情绪都凝聚在此，勾魂摄魄叫你融入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经过科普，安界知道这是每个役鬼使必经之路，而且是凶险之路，极少数人能不受暗示安然走完，即使能来去自如，回到人间也少不了要做噩梦，难受个几天。以上经过安弋邢亲口描述，也许有夸张恐吓的成分，但基本属实，连安启琥也享受过几天食不知味的难受感觉。

　　安界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降临在这条只有黄白黑三色的土路上，他深吸口气，凝神想象出他的笔记本电脑来。如果他和老鬼老爸分开，这将是他最后的保命工具。

　　“不会分开的。”老鬼心有灵犀般拉住他的手，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脸说，“我答应你。”

　　安界靠向他嘴角微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另一侧传来不满地咳嗽声：“干什么呢，抓紧时间！”

　　安界赶紧收回目光，严阵以待地望着前方。安启琥正色道：“一会儿上路，绝对不能走出界线，否则你会被那些徘徊的幽魂生吞活剥，知道吗？”

　　安界点头：“明白。”

　　安启琥不放心，又说：“还有啊，一会儿路上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别理睬知道吗？那些都是业障。”

　　安界无奈地笑了笑，再次答应：“好。”

　　“还有啊……”

　　“岳父，”老鬼打断安启琥的碎碎念，唯我独尊地说，“别紧张，安界不会有事的，有我呢。”

　　安启琥看老鬼真的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可这货毕竟是原装的外国神祗，会有这种态度也很自然。被他这么一打岔，安启琥忘了自己要嘱咐些什么，只得对安界反复强调要小心。

　　安界郑重接受父亲的建议，慎重地迈开步子，震动随着脚步声传递出去，唤醒了泥泞中的冤魂鬼气，窸窸窣窣的，无数双眼睛从模糊边际的沼泽中睁开，直勾勾地盯着他，紧接着，一双双嶙峋的手从四面八方伸了过来，堪堪停在道路边界线外招摇，一瞬息，安界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安界……」

　　「安界……」

　　或苍老、或稚嫩、或成熟的声音中，安界无意中听出熟悉的味道——那是他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的烟嗓，低低地勾着他的魂魄——

　　妈妈？安界嗫嚅着朝发出声音的看去，脚步不自觉放缓下来，凝望的方向层层叠叠着好几个徘徊不去的影子，乍眼看去没有眼熟的感觉，渐渐，不知是不是错觉，粗陋摇曳的鬼影变得越来越清晰，凝成女人泫然欲泣的模样，赫然就是他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安界打了个冷颤，看到母亲形象的瞬间，他非但没有半点怀念的情绪，残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只有她将自己推进黑暗的瞬间，他定住脚步没有动，看着远处的“母亲”飘到他眼前，贴着黄泉路嘤嘤哭泣，口中念叨着寂寞和想念。

　　安界嚅动着唇，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你就是因为寂寞才那样对我的啊……”

　　哭泣的“母亲”戛然止住声音，表情倏地变得狰狞，不等她扑过来，强悍的黑色鬼气从安界身侧冲出，直接撕碎了那画面。尖利的嘶鸣恨恨响起，安界遮住耳朵，等待余音消失，很快，他听见安启琥焦急地问自己：“安界，没事吧？”

　　看到儿子忽然不动弹，安启琥明白他是入障了，他束手无策，这一步必须他自己走出来才行，就在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老鬼沉下脸，毫无预兆地出手了。他不管不顾，直接鼓起鬼气扫荡了黄泉路，窥窃的视线、招摇的引/诱瞬间被夷平，安启琥张了张嘴，神色复杂不已。

　　这就是当年他无奈之际绑定在儿子身上的“鬼神”，站在统一立场的时候是令人嫉妒到红眼的助力，可要是反噬……安启琥不敢想，好在他看到安界的神色恢复正常，连忙关切地询问起来。

　　安界不想让老爸担心，摇摇头继续朝前走，通过了最迷惑人心的这一关，后面顺畅得不像话，杂七杂八的碎碎念销声匿迹，唯恐被察觉似的瘪紧了嘴，安界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老鬼，老鬼留意到他的目光，回眸露出得意的笑。

　　看到没，有我在，没鬼敢造次。

　　老鬼还是挺靠谱的，安界定下心，顺顺当当地通过了黄泉路，很快，一座孤零零的门出现在孤零零的路尽头，走近一瞧，这门高耸入云，几乎望不到顶，门上雕着两名熟悉的鬼将——牛头马面。

　　“这就是鬼门关了，”安启琥对这片区域极其熟悉，理所当然地站在了主导位置上，他手扣住铜制门环叩了下去：“铛铛铛——”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黄泉，本来这镇魂的声音是为了威慑黄泉路上数不清的怨气的，可有老鬼在，本该尤为惊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安界静静站在门前等候，不一会儿功夫，牛头马面自门上的浮雕为媒介探出头来，低头看到是他们，忙不迭显形站在门前。

　　威武的两名鬼将挺直腰杆，身形足有两米高，魄力十足。安界心生感叹，老鬼见状非常不悦，骤然拔高身形和鬼将一较高低，牛头马面汗颜，他们早听说安界身边有个不一般的鬼（要结婚的那种），没想到这么喜欢争强好胜。

　　要比吗……那就算了吧，还有正事呢。牛头马面对视一眼，目不斜视地念出自己的台词：

　　“吾乃牛头。”

　　“吾乃马面。”

　　“吾等听从号令在次等候，安家后辈安界，你已通过黄泉路，进门罢——”

　　通天高的大门发出吱嘎嘎的金属声，数道红光从内透出来，他下意识眯着眼抬手挡了挡光，伴着加快的心跳节奏跨进门。进门的一瞬，鬼门在他身后消失，脚下是犹如火山石堆砌而成的羊肠小道，透过岩石能感觉到从下至上透上来的烧心热度。在这儿站久了，安界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烧化了。

　　安界问：“这里是地府了？”

　　安启琥说：“这里只是地府中的一部分，就是常人口中的地狱，惩戒恶鬼的地方，役鬼使的任务通常都跟逮捕恶鬼有关，所以场地基本都会选择这里，当然也有例外。”他提醒安界，“这里可能只是个中转站，一切等考试任务下达之后才知道。”

　　安界点点头，收起好奇耐着性子在这灼热的温度里等。老鬼怕他难受，主动裹上来充当温度调节器，看到这幕安启琥针扎了似的眼睛疼，他憋了半天，悻悻地扭过头去——儿大不中留啊，哎。

　　就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又有人到了。这次考试并非只要安界一人参加，安家其他后辈也会抓住这个机会达成毕生的目标。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每个考生的入口各不相同，站的地方互不相同，当然，这情况摆在安界的立场上又有了另一层含义，那就是以防“内讧”。

　　安界朝左右望去，又看见几个人，有的年纪不大才十几岁，骄傲写满稚嫩的脸；有的和安界年龄相仿，佝偻着身形恨不得不让人瞧见，他粗略数了数，大概有五六个人跟他一道参加考试，没有例外，他们的模样都比安界狼狈得多，显然没少栽跟头。

　　“这些是谁家的孩子？”安启琥摸着下巴，试图通过他们的面部特征辨别出他们出于哪一支。

　　安界摇摇头，亲戚的事他知道的比他老爸还少，可他不知道别人，别人却知道他，短短几分钟，四周的目光纷纷集中到他身上，安界对别人的目光比较敏感，老鬼适时挡在他身前，让他们只能看到缭绕的鬼气。结果这么一弄，旁人的目光更用力地戳向他，满满地羡慕嫉妒恨：看看他们的役鬼，再看看安界的，根本是天壤之别。

　　就在这时，考官现身了，不是熟悉的判官，而是一位素未蒙面的地府工作人员，一袭黑衣将鬼包得牢牢的，惨白的脸色和白阵有的一拼。安启琥靠向儿子低声提醒：“这是黑无常，专管各种不服，看来这次要抓的是个恶鬼。”

　　有安启琥这个外挂在，安界心里底气足了些，面不改色地望向黑无常，黑无常略带冷意的目光扫了一圈，张嘴发出暗哑的嗓音：“时间到了，役鬼使资格考试特别加场现在开始。首先恭喜诸位通过了黄泉路，接下来才是正题。”

　　黑无常磨砂质感的嗓音停顿了几秒，与此同时，考生的面前各自浮出一张磁卡，上面写着“临时通行令”五个大字。安界收下通行令，就听那独具特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乃地府临时通行令，24小时有效，诸位务必在时效之前回到此处交任务。诸位的任务各不相同，请离开此地后仔细阅读通行令上的说明，可有疑问？”

　　场下鸦雀无声，只有燥热的岩石被烧灼的崩坏背景音，黑无常大手一挥，所有人脚下的岩石顷刻塌方，滚滚落向翻腾的岩浆。安界突然失去了着力点，直接顺着碎石掉下去，老鬼立刻收紧保护圈，不让飞溅的岩浆灼烧他的魂魄。安启琥忙不迭提醒：“安界，用令牌！”

　　在他出声的同时，被老鬼团团围住的安界已然将注意力放到通行令上，他扣了扣牌面，一道浅光照射进他眼眸，紧接着扩散开来，把他们全部裹住，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清新的雨水气息灌入鼻腔，周遭都是湿漉漉的感觉，斑驳的树叶铺满方石板路，踩上去激起淡淡的水声。安界的魂魄落在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天色很暗，昏黄的照明微弱地抵抗着夜色，沿街商铺和民宅统统灭了灯，闭门谢客。环顾了一圈，安界莫名觉得这场景有几分眼熟，而安启琥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埋怨起“搞事情”的地府公务员。

　　“该死，怎么是这儿……”

　　这句话让安界的记忆瞬间复苏，他知道这地方是哪儿了，分明就是梦里母亲带他走过的地方。他深吸口气，问：“老爸，这里是现实吗？”

　　安启琥缓和了脸色说：“不，这里只是现实的映射，场景应该都与现实相反。”

　　安界又仔细看了看，翻出梦里的画面比对了遍，好像是相反的。不过黑无常把他弄到这儿来干什么呢？安界翻出通行令看了看，通行令幽幽泛光，腾空浮出字来：「捉拿逃犯，此人藏匿在当地教会中，与外部势力勾结，请在不引起外部人士注意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文字结束，一副逃犯的人像浮现出来，安界愣了几秒，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这通缉犯怎么这么眼熟？？？

　　看儿子半天没动弹，安启琥不解地问：“怎么了？”

　　安界为难地说：“这人长得好像我同事啊……”

　　安启琥顿了下，反应过来：“可能是被地府征求过来充当‘角色’的，正好也考验一下你应对熟人时的决断。”

　　“我明白了。”安界做好心理建设，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想拿手机查地图，可他现在不算是“人”，自然也没有手机这种辅助工具。安启琥张了张嘴刚想提醒，只见安界扭头看向老鬼：“能帮忙吗？”

　　老鬼浑然不觉安启琥的目光，亲了他的脸颊讨了利息，信誓旦旦地说：“等我。”

　　说完，老鬼散开鬼气张扬地扩散开来，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蔓延。考试模拟出来的镇子不大，超出边界便是黑雾，范围清晰可见，难度并不高，顷刻老鬼就摸清了镇子的角角落落。不一会儿，他恢复人形，揽着安界的肩膀说：“找到教会的位置了，不过没找着那个逃犯，先过去看看？”

　　“好……老爸？”安界发言的时候回头看向安启琥，而安启琥正复杂地看着儿子，欣慰之余又有点淡淡的失落。儿子做的很好，哪怕没有他的提醒。他拍拍安界的肩膀说：“走吧，抓紧时间。”

　　通行令上体贴地弹出了倒计时，为了以防万一，老鬼特意分出一丝鬼气绕在他手臂上，以备不时之需。做完这步骤，他们出发了。

　　教会位于镇子的中心，十字架尖顶即使在夜间也非常醒目，很快，他们站在教会围墙外，安界特意试了试能不能“穿墙而过”，然而墙壁上似乎增加了什么防范措施，没让他得逞。

　　哎，难得是魂魄状态，可惜了。

　　安界收回那一点点失落，扭头问身旁的鬼：“我们怎么进去？”

　　安启琥想了想说：“我先进去，老鬼你陪着安界找个地方等着，我马上回来。”

　　老鬼欣然接受，安界思索片刻也同意了：“行，那老爸你快去快回。”

　　安启琥揉了儿子的头发一把，顺顺当当地穿墙而过，发觉自己被区别对待的安界沉默片刻，被跟老鬼一道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待机。

　　等了又等，安启琥还没回来，安界看了眼通行令，老爸已经进去整整半个小时了，为什么还没出来。老鬼感觉到他的焦急，自荐道：“我进去看看？”

　　安界思索了会儿说：“一起去。”

　　老鬼绕着教会转了圈，趁人不备直接把安界托过了围墙送了进去，落了地，安界猫着腰小跑向教会建筑，教会大门紧闭，但在老鬼面前毫无作用，分分钟就为安界敞开，安界不敢逗留，迅速进入教会内部，找了间忏悔室藏起来，他打开电脑让老鬼动笔画出平面图来。

　　“找得到我老爸的行踪吗？”

　　老鬼摇了摇头：“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转过了，很奇怪没有，不知道这个考场怎么布置的，有点意思。”

　　安界没搭腔，又问：“你觉得我爸和那个逃犯会在一起吗？”

　　“难说。”

　　“躲着是没有结果的，出去找吧，从地下开始。”

　　“好。”

　　在老鬼的指引下，安界穿过教会建筑溜进后花园，说是后花园其实是墓地，无数墓碑立在那里，有的残破不堪，有的重新翻新，而在这些墓碑中间的通路直接将他们引导到了地下，走到半路，老鬼忽然拦住安界，低语道：“不能下去，里面都是‘人’。”

　　说是人，其实都是安排的NPC，大多数都是鬼来扮演的，安界有种强烈的预感，他老爸还有那个逃犯都在下面。他顿了顿说：“用隐身咒吧。”

　　隐身咒是白阵教的，他字正腔圆地念出咒语，随即感觉到周身蒙上了淡淡的雾，也不知道这“雾”有没有效。安界没时间犹豫，由老鬼打头阵，自己跟在后面走了下去，一个阴冷通道出现在眼前，墙壁两侧挂着应急灯，映出墙壁两旁开凿出的洞穴，洞穴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骨骸，不知存放了多少年。

　　安界完全没注意这隐隐绰绰的惊悚氛围，快速通过这条曲折的地道，前方的声音多了起来，透过通道传过来，安界没有止步，大胆地继续前进，很快，老鬼停了下来，返身裹住安界说：“我再帮你加一层保险。”

　　安界笑着点头，挂着老鬼终于摸到了地下的暗门。

　　嘈杂的声息就在这背后，手放在门上那一刻安界感觉不对劲，他被吸了进去，连同老鬼一道遁入静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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