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旧）

　　最终钱浅还是没能保护住那个她拼命想藏住、掖住的东西，那一小方块白色的卫生巾在她的挣扎中从袖口挤落出来，掉在了地上，钱浅和孟睿盯着那个白色的方片，两个人都面红耳赤。

　　接下来的几节课，直到放学，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也不敢去看对方，打放学铃的时候，钱浅匆匆收拾好东西，往教室外面跑去，她急需新鲜空气和环境来帮她舒缓一下今天难以平复的复杂心情——紧张、羞涩、激动、还带着一点可耻的喜悦。

　　钱浅每天都要去挤人满为患的校车，今天也不例外，她边走边想，又边走告诉自己不要再想，因为心理斗争太过激烈，以至于她被一块凸起的小石子绊了一跤，钱浅心中越发懊恼自己，连走路也开始带着怒气。

　　杨苮祎和她一放学就从各自的班级出来，抓紧时间往校车跑，争取能占着座位，钱浅运动细胞不行，基本上都是杨苮祎先到，然后帮她占好座位。

　　有几个女生，占座一占就占七八个，所以等到她俩微微晚到一小会儿时，就已经没有座位了，只能站着。班车上大多数的女生一般会以前面的座位优先，很少去后排的座位，后排的座位基本上被男生还有零星几个女生承包。

　　几个男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普通学生尽量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谁都不愿，也不敢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几个女生经常大胆地坐在男生大腿上，钱明瑟是一个例外，她并不怎么和那几个女生交好，也从不坐任何男生大腿，男生们对她也都客气，大概看到美女，他们也不敢太造次。

　　钱明瑟和其中一个男生的关系挺好，有时候会让男生帮她和杨苮祎留两个座，钱浅坐了几次后，深受折磨，她和杨苮祎有座位的时候会在班车上拿出作业来写，一个小时的车程，如果运气好——老师布置的作业少或者简单的话，她们在学校下午的课间加上在校车上的时间，足够把全部作业完成。

　　然而钱浅经过亲身实践证明，坐在后面是写不成作业的，几个男生抽烟，烟味缭绕，笼罩在整个车厢里，烟雾集中在后座附近，久久散不掉。吵闹怪叫，不时有东西从头顶上飞来飞去，他们的屁股从来没安分过，推搡过来推搡过去，大部分时候都是往女生身上推搡。

　　所以即使后排有空座，很多女生都不怎么敢去坐，大家都识时务，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总是懂得。

　　司机大叔管过几次，但没有什么成效，正是青春期的男生怎么可能会被四十多岁的大叔管听，慢慢几次，大叔也不再管，他活了四十多年，什么吵闹场面没见过，女人骂街，街坊打仗，多大的场面都见识过，一群小屁孩，只要不把他的车给掀了，随他们闹去。

　　反复几次，钱浅和杨苮祎就谢绝了钱明瑟的好意，钱浅倒不是害怕，只是她觉得太吵闹，男生们哇哇乱叫的破锣嗓子、女生高几度的尖细笑声都吵得她头疼，钱浅宁愿站着远离喧嚣。

　　钱浅知道，那些男生不过是虚张声势，本身心并不会坏，只是家长疏于管教，又处在青春期，叛逆情绪高涨，一心想要张扬、反叛而已，虽然顶着小混混的头衔，但其实真的遇到事情，还是一些小孩子。

　　这些男孩子都是顽劣的一大群，孟睿也算是一个顽劣的男生，可钱浅感觉孟睿跟他们是不同的，哪里不同呢，钱浅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孟睿不会抽烟，也不会让女生坐大腿，更不会趁机占女生便宜，这些细小的不同都让她觉得安心。

　　钱浅走进校车的时候，杨苮祎还没来，前面的座位又被一个女生占满了，钱浅有点无奈地看着那个女生，对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兀自拿着一本《时代影视》看得入迷，低着头双手捧书正在呵呵傻笑。

　　钱浅的大姨妈开始不安分，肚子绞着劲儿地闹腾，下午的卫生巾事件让她元气大伤，钱浅觉得自己实在没力气跟人挤着站一个小时，于是就走到后面稍稍靠前的座位坐下。她坐下的时候，注意到最后面的几个男生看了她几眼，那几个男生她都面熟，只不过从没说过话。

　　有一个还是他们班的，叫孙铭凯，高高瘦瘦，总是微微佝偻着背，他并不招人讨厌，就是上课总是睡觉，从来不写作业也不学习，被老师发配到了最后一排，平时总是缩在桌子上，安安静静地也不多讲话，不知道怎么就和这一群闹腾的人玩到了一起。

　　几个男生似乎也知道她和钱明瑟是姐妹，加上钱浅在后面坐的几次永远都是冷着张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所以也从来没主动为难过她。

　　钱浅用书包抵着肚子，双手无力地放在书包上面，她看着窗外发呆，骑自行车回家的学生接连从窗前忽驶而过，速度快地来不及看清主人的脸，只能看到被风带起的白色或者蓝色校服，蓝白两色波动扬起，自由自在。

　　杨苮祎上车后环视了一圈才看到钱浅，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走过来坐下。

　　“怎么坐到这里了？”杨苮祎和她咬耳朵。

　　钱浅苦着脸，指指自己的小腹，声音有气无力，“肚子疼。”

　　杨苮祎了然，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人差不多上齐了以后，司机大叔开动车辆，放学时刻这条必经的马路总是堵车，汽车的鸣笛一声响过一声，后排男生开始抽烟怪叫，钱浅又头痛又烦躁但还是要咬牙忍耐着，她觉得自己的肚子疼得更厉害了。

　　校车上有一个女生坐在了倒数第二排的位置，那个女生应该是新来的，钱浅觉得她面生，女生当时上车后环顾了一下，看见后排还有座位，就走过来坐下，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个车里的狗屁“规矩”，因为无知因而无畏。

　　女生坐下二十几分钟后，已经开始暗自后悔，坐她旁边的男生不时和后面的男生闹腾着，经常“不小心”地碰到女孩头，或者肩膀，或者胳膊，她想站起身出去，可是站在走廊中间打闹的几个男生把道路堵死，推搡中有意无意地倒在女孩身上。

　　女生终于受不了了，站起身小声说着“麻烦让让”。还没等走两步，被不知道那里的手一把扯回了座位，女生一看就是腼腆内敛的，此时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几个男生笑声更响了。

　　校车行驶过一个短隧洞时，车厢里光线暗下来，大叔没有开灯，只能靠着外面的小灯时不时地照明，钱浅在那瞬间感觉自己就像在看电视剧一样。

　　电视剧里面一群人在纸醉金迷地狂欢，他们才多少岁，就学着不学好的东西，自以为是酷，自以为是帅，一个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拽的跟二百五似的。她觉得自己今天格外愤世嫉俗。

　　钱浅冷冷看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她本来心情就很差，加上大姨妈作催化剂，心中猛然生出一股怒火和暴躁，钱浅拿起书包就站起身，杨苮祎看她面色冷峻，连忙拽住她，“你要干嘛？”

　　“没事。”钱浅轻轻答了一句，挣开了杨苮祎的手。

　　钱浅不知自己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硬生生挤开站得东倒西歪的几个男生，径直走到女生面前，然后一把拉起她，把书包扔在她的座位上，在男生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就把女生拉走，塞到了她原先坐的座位。

　　完成这一套动作后，后排男声都停止了嬉笑打闹，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几个女生也静静地看着她，钱明瑟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被周围男生还有书包挡住了一大半，钱浅看不到她的表情。

　　钱浅沉默着并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走回到女生刚才的座位，拿起书包坐下。

　　男生们好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猎物一样，一下子又哄笑起来，比之前更大声了，旁边站的一个男生推了钱浅一下，坏笑着想说些什么。

　　钱浅抬头直接眼神冰冷地逼着那个男生，声音平静不带一点温度地说：“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男生更来劲了，身体刚要有什么动作，钱浅没等他做出动作之前，拎起书包就朝那个男生劈头盖脸砸了过去，连同着几个站在一起的男生一起砸，男生没想到她来这一手，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慌忙之间用胳膊挡住攻击。

　　砸得差不多了，钱浅停下来，抹了一把有些乱的头发，狠狠地盯着每一个男生的脸，声音不大却足够清冷：“你们觉得女生好欺负是不是，欺负女生很过瘾是不是？几个大男生欺负一个女生好意思吗？是不是以为大家真的怕你们？真把自己当□□老大了吗？自己几斤几两心里不清楚吗？我现在书包里就装着手机，不行的话我们就直接去警察局里坐一坐，看一看警察叔叔会怎么处置！”

　　男生们好像被她震住了一样，车厢里诡异地安静着，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公交车引擎的声音还有外面汽车的喇叭声，坐在前面的女生们也被后面的事变吸引住，一个个一动不动，静静等着事态发展。

　　钱浅面无表情地环视着男生，见他们都没有动作也不说话，就拎着书包回到女生的座位坐下。

　　她发现自己从小跟随着爸爸东奔西走，还是学到了不少江湖经验，刚才她面容沉着冷静，一席话语调平缓，没有一丝怯场，她知道，在气势上压住对方会事半功倍。

　　她当然也是在赌，赌这些男生们依旧还是小孩，依旧心地纯良，还没有变质，不是不害怕的，她毕竟是个小女孩，没有练过跆拳道和武术的小女孩，一旦有男生起来反击，她绝对没有还击的能力，那事态会怎样演变，她心里也没底。

　　还好，毕竟年少。

　　钱浅偷偷松了一口气，一个男生在后面骂了句脏话，又有一个男生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慵懒的感觉，却很好听。

　　钱浅全当没听见，几个男生安静了一会儿，慢慢地又恢复了闹腾，不过收敛了许多，没有再做过分的事情。

　　长大以后的钱浅刷微博时看到网上的段子——‘千万别惹大姨妈期间的女生’，里面的内容让人忍俊不禁，她笑着笑着就想起初二某个傍晚这个喧嚣熙攘的车厢里，她像被超人附身了一样，做了一件好帅好漂亮的事，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以后很多次来大姨妈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变身成为女超人。

　　女超人长大后，也学会了胆小，也学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代代相传的中国俗语。

　　然而，她蛮幸运，还是做了一回女超人，即便自己坐下后，揣进校服衣兜里的，那两个紧紧攥住的拳头，在微微伸展开时，手心里面满是汗涔涔的濡湿。

　　钱浅看向车窗外不断向后流逝的景色，或许是天气太热呢也说不定，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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