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旧）

　　中午在托管班吃饭的时候钱浅仍然是蔫蔫的，在体育课上她用尽浑身解数安慰了唐觉明，回过头来却没法安慰自己，大概自己安慰别人的法子实在太拙劣，只有心地明澈的人才会信，她自己编出来的鬼话自欺欺人都不够格儿。

　　托管阿姨中午做的饭是西红柿鸡蛋汤，钱浅最讨厌的饭菜之一，她简单地扒拉了几口米饭后就倒在床上挺尸了，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在安静地午睡，钱浅感觉自己的肚子一阵阵绞痛，她奇怪，明明中午没有吃多少东西，怎么会突然肚子疼，钱浅蜷缩起身体，不知不觉中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

　　下午上课的时候，小腹又开始一阵阵地绞痛，一股熟悉的感觉传来，钱浅终于慢了十拍地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身体不适，她的大姨妈提前造访了，钱浅很无奈很抓狂，她的生理期一向准时，这次却如此地不给她面子。

　　钱浅忍着身体的不适煎熬地等待老师下课，终于盼到了下课的铃声响起，眼睛看着老师走出教室后，她赶紧把手放进书包里偷偷摸摸地翻找。

　　怎么没有？

　　钱浅把书包拽出来放到腿上，又仔细翻找了一遍，然后猛地反应过来，她欲哭无泪，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去好好检查一下智商了。

　　这次提前了好几天，她怎么会想到把卫生巾放进书包里，平时都是生理期来了以后，钱浅不得已才往书包里偷偷藏好一两片的。带着这个东西上学，钱浅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总是会害怕万一哪天一不小心它就从书包里面掉了出来，坦露在同学们面前，那可怎么办。

　　后来上了大学的钱浅在女生宿舍里，和其他几个舍友一样，卫生巾扔得到处都是，桌子上、柜子里、床上、厕所，放的地方五花八门，哪里都有，完全不再浪费力气地藏着掖着，更不会因为它们被人看到而觉得不好意思。

　　所以她每次想起初中时代的自己对待卫生巾过于紧张、羞赧和害怕示人的态度时，总会忍不住地笑，那时她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纯真地不得了，后来，后来她和这些女孩子都长大了，纯真也一去不复返。

　　钱浅有些慌乱，紧紧地抱着书包，觉得天要塌了，总不能放任流之吧？她深呼吸镇定下来，迅速地在脑中思索对策，然后她猛地站起身，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往陆琳的位子上跑去。

　　孟睿正在趴着闭目养神，被旁边的动静吵得不耐烦，抬头就看见她同桌急慌慌的背影，像只撒开腿飞跑的兔子，孟睿心中暗暗嘀咕，怎么没见她体育课也跑这么快，总是跑倒数...

　　钱浅努力稳住脚步，最后还是以一个接近于冲锋的姿态到了陆琳的座位上。

　　陆琳将坐着的身体往后一撤，朝她背后看了看，疑惑地问，“后面有人追你吗？”

　　钱浅咧嘴，摇摇头，表情半是羞涩半是尴尬地把陆琳从座位上拉起来，一直拽着陆琳袖子往后退，直到离周围同学远了一点才停下来。

　　“你干嘛呀？”陆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钱浅趴在陆琳耳边，小声地说，“你有没有带那个？”

　　“哪个？”陆琳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你小声点！”钱浅连忙又拽着陆琳往后退了一步。

　　“哪个啊？”陆琳很配合她，轻声细语地表达出自己的疑问。

　　“那个..就是那个啊。”钱浅小声地说着，用手轻轻比划，生怕招来别人的注意。

　　陆琳终于明白了过来，慢慢扩散出恍然大悟的五官，但是，五官中带着些许尴尬，“没..没有啊。”

　　“你来了？”陆琳比她还着急，努力压低声音“那怎么办啊？要不我去跟别人借借？”

　　“别别，这样弄得人人都知道了，我先借，实在没办法了再找你。”

　　陆琳目送钱浅离开，同情的眼神中充满着她深深的祝福。

　　钱浅回到座位上，将书包放回桌洞里，孟睿仍背对着她趴在桌上睡觉，她小心地拿起笔写了一张字条，轻轻地戳了戳唐觉明的背，等唐觉明转回头来的时候，钱浅把食指放在唇间示意她噤声，然后把纸条递给她看。

　　唐觉明看完后快速地点了点头，钱浅大喜，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将要落地。唐觉明穿上外套校服，然后把手伸进书包里捣鼓了一会儿，再伸出来的时候，校服袖子里出现了鼓鼓的一块。钱浅对唐觉明使着眼色，用手往下面指指，准备在桌下进行秘密交接仪式。

　　钱浅弯下身，肩膀触到了桌沿，她用左手撑住桌面保持着身体平衡，右手去找唐觉明的手，由于她们都看不到彼此的动作，所以摸索了好一阵才牵上手，校服袖子是缩口的，袖口处松紧绳很紧，而唐觉明把东西藏进袖子里去了，所以钱浅要把手指伸进到唐觉明的袖子中才能拿到，唐觉明努力地把那一小方片往外推，钱浅努力地去拽，终于摸到的那一刻，钱浅迅速敏捷地将那个东西转移到了自己的根据地。

　　就在大功即将告成的那一刻，孟睿轻轻转过头来，换了个方向睡，钱浅拿到东西还未来得及起身，然后两个人就这样以趴着的姿势大眼瞪小眼，钱浅立马直起腰将那个小方块推进袖子里，满脸紧张地看着孟睿，唐觉明则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孟睿挑眉，“你们搞什么鬼？”

　　“没什么啊。”钱浅干巴巴笑着。

　　“刚才就感觉你俩在下面鬼鬼祟祟的，藏了什么东西吧？”

　　“没有！”钱浅沉着应答，然而声音中带着的一丝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哦？是吗？”孟睿眼睛往钱浅使劲向后伸着的右手臂看去。

　　“给我看看！”孟睿满脸人赃俱获的兴奋表情朝钱浅右手的方向扑过去。

　　“哎..你！别！..”钱浅用左手阻挡着孟睿罪恶的双手，然后将右手赶紧伸进桌洞里。

　　“没有！什么都没有！”钱浅气急败坏，又不敢大叫，只好压低声音狠狠地说道。

　　“那你伸出手给我看看！”孟睿将锲而不舍的烦人精神发挥地淋漓尽致，手隔着校服握紧她的小臂不松开。

　　“你烦不烦！放手，我要生气了！”钱浅真的有点着急了，眼看着孟睿握住她手臂的位置越来越接近那个小方片，她使劲用左手去掰孟睿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动，她没想到男孩子的力气这么大。

　　“放手！！”钱浅眼圈都有些红了，声音也止不住地尖利起来。

　　同学们纷纷看向他们，钱浅觉得自己一辈子窘迫的时刻都拜孟睿所赐。

　　“停停停！”钱浅努力沉住气息，“你放手，我给你看。”

　　她不断跟自己默念，冷静，冷静，不能用蛮力，要以智取胜。

　　“真的？”孟睿像是不怎么相信她，手下的力道仍然不松。

　　“真的。”钱浅用十二分真挚的眼神看着他。

　　钱浅感觉孟睿手下渐渐松了力道，她表面上对着孟睿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心里默数着数字，等待最好的时机，好！就是现在！

　　钱浅猛地抽手，站起身打算朝厕所跑去，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向单细胞的孟睿留了一手，他把脚悄悄地别在了钱浅的椅子前面，钱浅起身还没有完全站起来，就被孟睿的脚一绊，失掉了最佳逃脱时机，而后又被孟睿往后一拉，她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倒去，眼前的世界在她面前摇晃了一下，她知道逃脱计划彻底失败了。

　　然而孟睿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向后拽这个逃跑分子时用力过猛，也完全没料到钱浅这么没力气，最后，他就把人家拽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钱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倒在了孟睿怀里，直到听到全班嗷嗷的起哄声时，才蓦然反应过来，属于男孩子独有的健康气息扑面而来，钱浅心乱如麻，她鲤鱼打挺般地将身体往前一伸，想赶快离开这个意外的怀抱，没想到孟睿刚刚睡觉的时候穿上的长袖校服的拉链恰好勾住了她的头发，头发被陡然的猛烈动作扯得生痛，人也跌了回去。

　　孟睿面红耳赤，同样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近期被学习、考试压抑许久的少年少女们终于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此时教室里的口哨声、鼓掌声、又嗷又哦的起哄声不绝于耳。眼看着大课间即将结束，很快就要上课了，如果被老师看到这一幕的话，真的、真的就死定了，钱浅顾不上疼痛了，使劲往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孟睿一把摁住她，“别动！”

　　他的声音是微微颤抖着的，带着窘迫、不安和强装着的镇定。

　　钱浅感觉到孟睿的手在解着自己缠绕在他拉链上的发丝，微微颤抖的手指不经意扫过她的脸颊时，带着温暖的濡湿，钱浅透过自己和他的碎发隐隐约约看到了少年红透的耳根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她呈一个‘大’字形状地躺在那里，腿、脚、手臂都不知该往哪里摆，眼睛看到头顶上的风扇和灯管时，钱浅许了个愿——求它们赶紧掉下来把她砸晕吧！

　　孟睿忙到接近于满头大汗的时候终于理清了两人之间的束缚，后来唐觉明跟她说，其实整个过程不过持续了两分钟，而钱浅那时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唐觉明还说，他们当时的样子，很像‘慈母手中线’，只不过是即将抓狂的慈母和近于崩溃的儿子。

　　唐觉明说这话的时候钱浅正在用自动铅笔做着着几何题，听完后，手一抖，细细长长的铅芯立马断掉，迸到了唐觉明正滔滔不绝的嘴里，钱浅看着唐觉明一脸恶心加嫌弃地往纸巾上吐着口水，笑到眼睛眯起，捂着肚子，再次没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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