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旧）

　　钱浅有些无奈，连续两天的时间，班里同学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着奇特的兴奋感，四面八方的挤眉弄眼拉着手在他们周围跳舞，摇曳多姿。钱浅甚至神经质地开始自恋，班里只要有女生在接头接耳，或者窃窃私语，都是在说她的，哦不，她和孟睿的。

　　钱浅很羞愤，虽然心里海涛翻涌，却只能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有在陆琳坏笑着朝她挤挤眼的时候，钱浅才会绷不住，张牙舞爪地追着她跑，跑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地飘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和唐觉明同款的粉红色。

　　和孟睿玩得好的几个男生动不动就拿卫生巾事件来戏谑他，孟睿没有钱浅这么淡定，他的解决方式永远都是以暴治暴，后来孟睿发现暴力并不管用，反而让他们更来劲，所以也学着钱浅高僧打坐的模样，对一切的表情、话语、眼神儿，都置之不理。

　　置若罔闻是对付类似这类谣言的最好武器，杀伤力温和却十分有效，钱浅和孟睿两个当事人在一群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胆战心惊，他们经历了半天的尴尬和局促后，聪明地决定要装出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样子，他们正常地说话、交流，谈笑自如，对一切八卦的眼神统统拒之门外，不予理会，熬到第四天的时候，终于看到那些目光和戏谑慢慢撤退。

　　然而，两人在不经意间视线相碰的时候，还是会狼狈地躲闪，躲什么呢？两个人都给不出答案。

　　陈垚然已经回来了，钱浅看到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唐觉明下课的时候转回头来，小声地和她耳语，“钱浅，我同桌怎么了？脸色很冷，感觉好吓人。”

　　钱浅看向陈垚然瘦削的侧脸和僵硬的背影，慢慢地摇了摇头。

　　唐觉明依旧憨憨地笑着，笑吟吟地和陈垚然讲着话，陈垚然会回复几个单音节的词，比如“嗯”，“好”，“是”。

　　其他多几个字的话，一句也没有，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凝重，压抑的凝重。

　　唐觉明想让同桌开心一些，在她心中，热闹的话语可以冲淡沮丧的坏心情，于是她开始没话找话地跟陈垚然聊天，后来又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陈垚然，“你为什么请假啊？是有什么事吗？”

　　陈垚然不抬头，避而不答。

　　钱浅拽拽唐觉明的马尾，笑着朝她摇摇头，用表情和动作告诉她适可而止。

　　孟睿很粗线条，对一切不怎么明显的变化都看不到，因此只有他一个人例如往常地跟他们说话、开玩笑，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其余三人各怀心事地看着孟睿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自娱自乐。

　　下午的大课间，钱浅正在写着作业，不时和孟睿斗两下嘴，陆琳来到她的桌边，表情罕见地严肃，“钱浅，你现在跟我出去一下吧，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钱浅疑惑地抬头看着陆琳，见她面色少有的凝重，不由地心里一紧。

　　“什么事啊，大班长，我也想听。”孟睿在旁边吊儿郎当地插嘴道。

　　陆琳和钱浅几乎同时狠狠地剜了孟睿一眼，孟睿吓得赶紧往后一缩，干笑道，“你们去吧，去吧，我不掺和。”

　　等两个女生走后，他回想着那两道恶狠狠的眼神，拍着胸脯后怕地呢喃，“太可怕了，女人。”

　　陆琳带着她来到走廊尽头的窗边，那里人比较少。

　　钱浅担忧地问，“怎么了？”

　　陆琳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陈垚然回家是因为他爸爸生病了，脑溢血。”

　　“脑溢血？”钱浅惊愕。

　　陆琳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据说送到医院太晚了，抢救过来也是植物人。”她一顿，又说，“陈垚然家庭并不富裕，可是，无论是现在的住院还是后期的医疗费，都要很多钱。”

　　钱浅呆呆地听着陆琳讲着，“那怎么办？”

　　陆琳缓缓说，“所以刚才老黄把我叫去就是说这事儿，他的意思是，发动班级甚至是整个学校组织捐款。”

　　钱浅点点头，“捐款？可以啊，学校人这么多，咱们一起凑凑应该能筹到不少。”

　　“可是，”陆琳面色有些为难，“你知道，陈垚然在咱们班虽然属于不怎么说话，很安静的男生，但是看得出来他很要强。”

　　陆琳接着说，“也有点自卑，我怕..我怕如果发动全校捐款的话，会不会伤害到他的自尊心，让他难受。”
　　钱浅完全没有想到这层，低头嗫喏着，“我...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要先和陈垚然说一下，让他有一个心理准备。”

　　陆琳沉默一会儿，又开口道，“我是班长，以班长的身份去跟陈垚然说这件事，有点公事公办的感觉，我不希望再次伤到他的自尊，让他感觉同学们在怜悯他或者可怜他，况且我也说不出口温柔的话，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你跟陈垚然试着说一下，你座位离他近，平日也说过几句话，你去说效果可能会比我好。”

　　钱浅知道，陆琳虽然看着为人直率爽朗，风风火火的样子充满着男孩子的爷们儿气息，但是实际上她的心地很细腻，也很善良，只不过不擅于表现自己温柔的一面

　　钱浅点点头，安慰似的轻轻摇了摇陆琳的手，“好。”

　　陆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钱浅心中感动，却十分不好意思承受她这一句感谢，只好笑着拍拍她的肩，“不用谢，我暖心的大班长，你别担心，我保证完成好你交代的任务。”

　　上课铃已经响起，钱浅和陆琳回到教室准备上课，她翻开生物书，正好是一页画地乱七八糟的食物链和食物网，钱浅呆呆地想，他们也是这食物链中的一环吗？他们处在什么位置，等着被人吃还是去吃别人？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钱浅现在才感知到这句话原来是这么地残酷。

　　孟睿看钱浅盯着一页书傻傻地发呆，用胳膊肘碰碰她，做着口型问，“怎么了？”

　　钱浅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孟睿很疑惑，怎么脾气又变得怪怪的了，该不会又来...不对啊，她那个不是刚过吗？然后又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不健康地想入非非，赶紧使劲晃晃头，把心思拉回到面前的课本中。

　　钱浅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同桌纠结的心思，她正发呆地看着陈垚然消瘦的背影，这个男生单薄瘦弱的双肩，要承受起同龄人不曾承受过的艰难和生活压过来的重担，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同情或者怜悯别人，这类的同情和怜悯时常发生，在看到新闻里辛酸的故事时，在看到身残志坚的父亲努力供孩子上学时，在...

　　太多太多，不幸随处可见，然而他们这些较为幸运的人也只是在情感的刺激下，感动上几分钟，心酸上几分钟，潸然泪下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鼻子一酸，眼睛一酸，掉几滴泪，而后继续谈笑风生，吃饭睡觉。

　　夏虫不可以语冰，他们不曾体会过，就不会明白那处境到底有多艰难，感情到底有多绝望。“不容易”三个字他们都知道，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往心里去，也不会往心里去，没有往心里去的同情和怜悯是没有资格的，事不关己的爱心半点用处都没有，所谓的爱心，却没有丝毫温度。

　　钱浅直勾勾地盯着陈垚然的背影看，并没有意识到生物老师正一脸阴鸷地看着她，孟睿赶紧碰碰自己不省心的同桌，钱浅这才回过神来。

　　“钱浅，你来给大家讲一下第8题，为什么要选C？”

　　钱浅恍惚着站起来，神智持续清醒中，孟睿赶紧用荧光笔在自己的练习册上面把题号8大大地圈了出来，然后笔一搭一搭地轻轻敲着画着圆圈的地方。

　　钱浅缓缓拿起练习册，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开口，“新疆哈密地区，昼夜温差很大，白天的时候，光照强烈，光合作用旺盛，制造的糖分就多；夜晚气温低，呼吸作用弱，分解的糖分少，这样，细胞中积累的糖分多，所以新疆的哈密瓜很甜。”

　　钱浅说完后，抬头看着生物老师，女老师拧着眉，红色的眼镜框格外扎眼，眼中的不满似乎要透过镜框呼啸而来，钱浅又补充了一句，“所以这道题选C。”

　　生物老师的眉头依旧紧皱，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坐下吧，下次认真听课。”

　　女老师手里还拿着一截粉笔头，此时用手背将有些滑落的眼镜用力向上推了推，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会考很重要，关系着你们能否顺利毕业，我希望大家在剩下短短几个周不到的时间里，珍惜一切时间，用心认真地对待，迎接这次考试，明白了吗。”

　　“明白。”

　　在听到大家的齐声回答后，生物老师这才又开始讲课。

　　“到底怎么了？”孟睿小心翼翼地用气流声问。

　　“没事。”钱浅轻声说，然后认真地听起课来。

　　留下孟睿一个人满脸的莫名其妙。

　　周五的体育课上，大家跑完体育老师规定的跑步练习后就开始了自由活动，陆琳跟钱浅在操场上看似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实际眼睛一直在观察陈垚然的一举一动。他没有和男生们去篮球场打球，自己一个人爬到了操场第三排的阶梯上坐着，从远处看去，渺小单薄的身影与周围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陆琳轻轻叹了一口气，推一推钱浅，“现在说吧。”

　　钱浅点点头，她慢吞吞地走到操场阶梯下，抬头望向陈垚然，少年面色苍白，目光看着远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看不出任何情绪。

　　钱浅爬到第三层，走到陈垚然身边坐下，轻声跟他打了个招呼，“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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