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乐园

　　幸好绳子够长，足以把赵小雅连人带手捆个严严实实。她没有表示任何反对，毕竟这算是最坏情况下的最佳办法了。

　　孙骁志看着井易熟练的手法，感慨道：“哥们，你这手法熟练到让我觉得你以前干过这一行。”

　　话音刚落，对方传来的阴鸷目光就把孙骁志冻成了冰碴子，他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不过孙骁志的确猜中了一半，在井易金盆洗手前，绑架暗杀等事没少做。在旁人看来毫无道德可言，对他来说却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职业操守。

　　“好了。”

　　孙骁志拿起头盔，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小雅说：“得罪了。”轻轻地把头盔扣在了赵小雅头上。

　　林霏看着被五花大绑的赵小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握了握小雅被绳子束缚的双手，安慰道：“明天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头盔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应答。

　　至此，紧压在林霏心上的一块重石总算消失。除却仅存的一丝惶恐，她开始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也许睡一觉，明天他们就能见到外面的世界了，到时候小雅的病一定会得到解决。

　　如果林霏的手机还开着机的话，现在应该是深夜一点了。经历了一天的剧变与奔波，在巨大的体力与精神消耗下，就算内心再怎么不安，人类的身体也会在安逸的环境下放松倦怠，即使这安逸只是暂时的。

　　孙骁志打了个哈欠，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讪讪地笑了笑：“反正现在环境挺安全的，要不大家休息休息吧。”

　　话虽是这样说，可这狭小的杂物间容纳三个身形正常的成年人都困难，更何况现在挤了五个人。放松地躺下是不可能了，如今只能将就着蜷缩过一夜了。

　　林霏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孙骁志愿意救他们一命，他大可以在他们无路可走时缩在屋内不出声，但他选择了冒着风险救他们，还大方地把自己的藏身处腾给他们。如在平时，林霏一定会怀疑他许久，但她惊讶的是，他对赵小雅的处境不但没有表示排斥，反而帮忙出谋划策。

　　这份恩情，她记下了。林霏暗暗把毫不知情的孙骁志列入了报恩名单的第二名，而第一名……自然是那位此时站立于门旁闭目养神的大爷。虽然她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但如果没有井易，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好几回赶去投胎了。

　　虽然离墙极近，但井易的身体仍然笔直如劲松，丝毫没有挨到墙。对他来说，站军姿是比蜷缩于方寸之地更舒服的姿势，身体紧绷时，全身的血液似乎流通地更为顺畅，可以让他更集中于门外的动静。

　　林霏看着闭着眼的井易，他的脸一半藏于阴影，一半显于微光线，显得五官更加棱角分明，宛如静穆的雕像。从他开枪的那一刻起，林霏就隐隐意识到他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林霏有猜想过他是军人，但从他有些时候吊儿郎当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军人的纪律严明。但他的身上也没有喊打喊杀的暴戾与莽撞。相反，他很聪明，审时度势，思虑周全，甚至有种风雨欲来也波澜不惊的冷静。

　　井易感受到了打量他的目光，睁开了眼，少女的双眸在半明半暗中格外明亮。

　　“看什么呢。”

　　其余人都已经睡下，井易压低了声音问。

　　“没什么。”林霏淡定地移开了目光。

　　“你怎么不睡。”

　　“我看着小雅，以防她夜里有什么意外。”

　　隔着头盔，可以听见赵小雅平缓悠长的呼吸，似乎也已经睡着了。

　　“能有什么意外，就算有意外你能帮得上忙吗？”

　　林霏有些语塞，她有些泄气。暗恼于自己每次都能被井易的话噎住，但不可否认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行了，你赶紧睡吧。我今晚守夜会帮着留意她的，她一有事就叫醒你。”井易不耐烦道，“省得你睡不够明天又走不动路。”

　　……这两者没有必然关系吧？不过“拖后腿”的林霏还是理亏地没有反驳。

　　她摸了摸赵小雅的手，体温正常。

　　她望向熟睡的赵小雅，目光却一片放空，脑海不知为何闪过十二岁那年赵小雅豪气冲天地拍着胸脯对她说“放心，以后我罩着你”的场景，那时沉默寡言的她不与班里的任何人来往，天天被班里的男生暗地里整蛊欺凌，她也选择能忍就忍。直到有一天赵小雅得知了这件事，她走到平日里欺负她最狠的男生面前，抄起桌上的红墨水尽数浇在他的头上……随后的结果可想可知，便是一片混乱与家长传唤。

　　被罚完站的赵小雅咧着嘴对她说：“以后被人欺负就告诉我，我罩你。”之后赵小雅便成了林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林霏不爱说话，赵小雅也不介意自己叽叽喳喳时身边的人一言不发。两人性格倒是互补，时间久了林霏也会偶尔被她的热情感染。

　　记忆的碎片排山倒海般涌入大脑，仔细数来，小雅好像是十九年来唯一肯主动接近她的人。她不懂得如何跟人相处，唯有和小雅在一起，才能卸下心中的防备。

　　也许明天醒来，她还可以看见笑嘻嘻地对自己说“我这不是没事吗”的赵小雅。

　　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林霏最终还是招架不住潮水般涌上的困意，沉沉睡去。

　　在前途未卜的大楼里，在阴暗狭窄的杂物间里，林霏梦见了那个许久没有出现在梦中的人。

　　“爸爸，你又要去哪里啊？”

　　幼年的她站在玄关前，看着门口提着行李箱的父亲，怯怯地仰头问道。

　　从小到大，她很少见到父亲。父亲似乎永远都在外地出差，极少回家，却定期给家里汇来大笔钱。每当林霏问到父亲，妈妈总是笑着地摸摸自己的头：“你爸爸在给你挣钱呢。”

　　虽然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林霏带来一堆别的小孩艳羡的玩具，但林霏却一点也不喜欢他，甚至对这个极少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陌生人”有些恐惧。她只想有一个能带她去游乐场的爸爸，让她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坐在爸爸肩上开怀大笑。而不是一个只会给自己带玩具，对自己不苟言笑的父亲。

　　门前的父亲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向林霏，眉头一如既往地紧锁。

　　林霏犹豫着走上前，想要拉住他的衣袖。一抬头却发现面前人的五官早已变幻成狰狞的丧尸，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咬来！

　　她猛然睁开眼，场景变幻。她自己还身处于狭小的杂物间，只是天已大亮，其他人也早已醒来。

　　林霏摇摇头，抚平了加速的心跳。目光向旁边扫去时，刚刚平稳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人呢！？”她看向门口的人，也许是没有控制好满溢的情感，原本平淡的语调也多了几分急切的质问。

　　原本坐着赵小雅的位置空无一人。

　　井易原本望向门外的眼光此时也调转过来，淡淡道：“被我放出去了。”

　　“啪！”

　　叶思祺和孙骁志还没反应过来，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就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刚才她……是打了井易？

　　林霏平时看起来温柔无害，这一巴掌的力度大到井易的脸都偏转过去，他被头发遮住的双眸晦暗未明，只看见左脸颊有指印慢慢肿起来。

　　“那个……”在一旁的叶思祺回过神来，弱弱地开口。

　　“你昨天跟我说好要看住她的，我们明明都想出办法了不是么！”她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人。

　　井易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两个人距离之近到林霏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红血丝。井易舔了舔嘴角，嘲讽地一笑，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但是个人都能听出他平静声音下涌动的汹涌岩浆。

　　“你的办法就是自欺欺人，等她变成丧尸咬死我们所有的人么。”

　　“她那样子，对我们还会有什么威胁！你半夜把她扔出去就是想看她送死么！”

　　林霏想到门外围攻的丧尸和毫无还手之力的赵小雅，以及明明信誓旦旦答应自己却出尔反尔的人，胸中的怒火几乎将理智烧的片甲不留。

　　“让我出去。”

　　“别啊！”“不行！”叶思祺和孙骁志同时制止道。

　　井易却无比配合地让到了一侧：“请。”

　　叶思祺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只见林霏一把拉开门风一般冲了出去。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门边的井易，井易挑眉：“看我干嘛，她自己要出去的。”突然脸颊一阵刺痛，忍不住“嘶”了一声：“还他妈打这么狠。”

　　林霏冲出空荡荡的走廊，此时她的脑海中什么也不剩下，只剩下向她嘻笑着的赵小雅和梦中张开血盆大口的父亲。在这个一夜之间秩序崩坏的世界里，丧尸又算什么？如果这就是饱含希望的明天，不如今天就全部结束！

　　然而当她冲到环形走廊中，看到天井对面的情况时，她沸腾的血液还是冷却了。

　　失去意识的丧尸在奔逃的人群中撕咬，血液喷射，肉块飞舞。人们奔逃着、尖叫着，却又一个个倒下。也有拿起武器的人奋力击打着丧尸，一时间血花四溅，她竟分不出倒下的人是人还是丧尸。

　　而这些人们，正是昨天拒绝了他们的人。

　　站在天井另一侧的林霏有些隔岸观火的恍惚，从上而下贯通的天井仿佛一道鲜明的分界线，将环形走廊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侧静谧如天堂，一侧恐怖如地狱。但自屋顶漏下的光，还是温柔而平等地洒在了所有人身上。

　　不敌人类数量的丧尸最终还是倒在了坚硬的武器下，但人们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天的二十余人此时只剩下不到十个，更多的则是地上分辨不出生死的血肉。

　　此时叶思祺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看到对面的情景惊呆了。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许久才找回语言，哑声说道。

　　“我半夜听到他俩的对话了，小雅恳求井易放她出去。井易刚开始没答应，但是后来赵小雅说她感觉自己快不行了，如果伤害到我们，让你看到她变成丧尸的样子还不如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井易才给她解了绑放她出去的……”

　　林霏回过神来的一瞬，脑内轰然炸开，一时间震惊、羞愧、懊恼与不解齐齐涌上心头。她攥紧了右手，原本打过井易的手此时却手心发烫。

　　“救救我啊！”

　　一声呼救打断了她纷杂冗乱的思绪。她和叶思祺向右看去，发现昨天还一脸得意的徐诚此时正呼喊着向她们跑来。

　　她心下一阵厌恶，下意识向后退。却看见从半路冲出来一个丧尸抓住了徐诚的脖颈。

　　“救……”徐诚向着她们的方向伸出了手，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听见自己脖子被扭断的“咔嚓”声。

　　徐诚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看见面前的是昨天被自己赶出去的女孩。此时的她的双目只剩眼白，原本姣好的脸颊青筋暴突。

　　林霏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觉得根根细密刺扎进了自己的喉咙，刺痛无比，鲜血直流，让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温热的液体毫无知觉地从她的脸颊滑下，丝丝咸味渗进嘴角。然而，她只是在原地站着，看着那个身影背对着自己，贪婪地分食着徐诚的尸体。

　　一声枪响在她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只是紧紧盯着那道趴在尸体上的背影。随着枪响，那身影停滞了一秒，随后向前倒去。

　　“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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