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乐园

　　“话说，林霏这样真的没事么？”

　　孙骁志看了眼抱膝缩在角落里的林霏，担忧地跟叶思祺耳语道。

　　“我们能做的只是不去打扰她，让她自己平复吧。”

　　叶思祺叹了口气，目光变得黯淡。

　　毕竟，那种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感受，她最能理解。

　　就好像手指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虽不至于伤及要害，却牵动着心脏，无时无刻提醒自己那道伤口的存在。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时间愈合伤口。

　　距离那场变故已经过了两天，在经历了如此一场灾难后，幸存的人们都纷纷想要跟着井易一行人，甚至表示可以让井易做他们的领导人。

　　无论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井易手中的枪，或是心怀其他鬼胎。

　　但却被井易一口回绝。他没那么有同情心，对这群见风使舵的人也没什么好感，更对做什么狗屁领导人没有兴趣。

　　像个白痴一样对着一群比他更白痴的人发号施令呼来喝去吗？

　　因此井易一行人选择继续前进，并在七层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后决定稍作休整。每天白天，林霏和叶思祺两人看守房间，井易和孙骁志则负责寻找食物和称手的武器。

　　说是武器，其实商场中能搜寻到的也只有铁锨、木棍等勉强能用作防身的东西，最能击退丧尸的其实还是子弹。

　　孙骁志无数次艳羡地打量井易腰间的手/枪。c国禁枪，以孙骁志的阅历自然不可能猜出井易的手/枪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井易绝不是什么简单之辈。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抱紧井易大腿。

　　这情况下，能活着就不错了，谁还去在意这些有的没的？

　　但井易却知道，自己的子弹已经为数不多。

　　“咔”的一声轻响。他推回弹匣，一道冰冷的光在指间转动。

　　还剩七发子弹。

　　他皱紧眉头，想到上楼之前放在后备箱的武器袋。

　　对他来说，“政府的救援”就跟不切实际的肥皂泡一样，要想活命只能靠自保。但现在看来去一趟地下车库是少不了的，车和武器，两样都不能放弃。

　　至于出楼，他早做打算。他们虽然被强行封锁在楼内，但总控室必定在某层，只要找到总控室，问题便迎刃而解。

　　但这几天下来，他们已经搜寻了七层，却并没有找到总控室。

　　在大楼内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计算得清清楚楚，距离瘟疫爆发已经过了五天。事发之后，再也没有政府的消息。楼内的信号网络全部中断，外界的情况更是无法得知。这座大楼就好像市中心隔离封闭的一座孤岛，而他们则是孤岛内无人救援的被困者。

　　一同被困在岛内的，还有不知源头的瘟疫与人们的层层恐惧。

　　井易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看来接下来几天还要继续找控制室了。

　　“吃点东西吧。”

　　他的思绪被叶思祺的声音拉了回来。

　　林霏接过叶思祺递的面包，低声说了句“谢谢”。

　　只是吃了几口后，便放下了面包。

　　“你这样每天只吃一点东西怎么行啊？”叶思祺面露忧色。

　　“我不是很饿。”林霏勉强笑了笑，但旁人都能看出来她的脸色并不好，原本红润白皙的面颊也变成了有些不健康的苍白。

　　这几天林霏变得更加沉默，唯一说过的话便是跟井易的道歉。

　　那日，她在赵小雅的尸体前坐了良久。最后低着头经过井易时，井易听见了一句如羽毛落地般轻得不能再轻的“抱歉”。

　　此后，林霏便一直走在队伍的最末。没有人与她说话时，她常常目光怔忪地不知望向何处。

　　“你饿不饿没人管，但你最好不要拖累我们的行程。”

　　林霏抬起头看着出声的井易，他目光平静地回视，语气平淡得仿佛刚才只是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面包包装袋被林霏攥出了层层皱褶，她低头咬了一大口面包，慢慢地咀嚼着。

　　瘟疫爆发之初，她虽然面对过死亡，却时常怀疑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无尽的梦魇。总有一天会有人打开被封锁的大门放他们出去，告诉他们疾病还有治愈的方法。

　　但小雅的死就像是撕开了她朦胧幻想的锋利匕首，向她展示这个隐匿在幻想外鲜血淋漓的现实。

　　说恨？她是要去恨当时咬伤小雅的感染者，还是一场连源头都不知道的瘟疫？没有目标的恨是如此空泛，因此只余下空落落而不见底的悲。

　　每当她闭上眼睛时，眼前总会浮现站在远方向她微笑的小雅，正常的仿佛她只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十八岁少女。但少女原本美好的笑容却被额头上望不见底的血洞撕裂，将原本的美好渲染成可怖。

　　小雅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向她诉说什么。她向小雅跑去，但无论她怎么跑，都追不上看似就在前方的小雅。

　　林霏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口袋里的硬物，尖锐的生硬抵的她手心生疼。只有这疼，才能时刻提醒她发生过的一切。

　　才能提醒她，她必须带着小雅的这一份，走出这个大楼。

　　“我有件事要说。”

　　井易轻咳一声，其余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将自己关于出楼的想法简明地陈述了一遍，却将要去地下车库的计划略过。

　　毕竟这件事有一定的风险，更何况他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底细。

　　“大家有什么想法？”

　　一阵沉默后，孙骁志挠了挠头：“谁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啊？我双手双脚赞同。”

　　叶思祺和林霏也点了点头。

　　井易抬了抬下颌：“这两天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我们等会就出发吧，不出意外今晚可能要换地方了。”

　　环茂商场的八层为家居用品层，尽头还有一个小型的儿童乐园。

　　然而，原本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儿童乐园此时却一片死寂。满地散落的玩具和倒下的货柜显示着人们逃离前的混乱。

　　几人搜寻一圈，发现这一层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物资。因此路过此地的井易一行人不打算进去，但林霏却不由自主地往里面望了一眼，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里面却空无一人。

　　林霏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太神经质了。正欲转身赶上前面的井易他们，突然，一个黄色的塑料球，“骨碌碌”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她的眼睛紧盯着中央的塑料球池，一个黄色身影，正缓缓地从塑料球池中站起。

　　准确地说，是一个感染后的变异者。

　　她约莫九、十岁，扎两个麻花辫，右手还拿着一只棕色的泰迪熊。只剩下惨白的眼睛完全看不出生前的灵动，嘴角还沾着鲜红的血迹，也许是刚刚饱餐一顿。

　　因为她的身形太小，又穿着和塑料球池同色的裙子，因此竟然无人发觉她的存在。

　　林霏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棒球杆，后退几步。戒备地看着向自己一瘸一拐走来的小女孩，随时做好了挥杆的准备。

　　随着距离的拉进，林霏听到了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桀……桀……”

　　林霏举起的手臂略有停滞，看着女孩咧起的嘴角，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她在说话？

　　还没等她进行更深的思考，就感到一股大力从胳膊袭来，整个人被拽着后退了几步。

　　“你傻了么！？”

　　井易的怒吼震得她耳膜生疼。

　　与此同时，上前的孙骁志挥起铁锨，一时间血花四溅。

　　孙骁志擦了擦被溅上腥热鲜血的脸颊，神情复杂地看着脚下混杂着血肉的明黄。这事虽然不是第一次干，但难免还是觉得一阵恶心。

　　林霏别开了脸，看向紧皱眉头满脸都写着“你莫不是个傻子”疑问的井易，认真地说：“她会说话。”

　　“所以你往那杵着就是等着人家跟你打招呼，是不是还要听她唱个小曲？”

　　林霏这次选择性无视了井易的反唇相讥，接着说道：“我觉得，也许她是刚感染的，还保留一部分意识。”

　　“她说的什么？”

　　“她——”林霏话还没说完，便被孙骁志的声音打断。

　　“哎呦我去……这还买一送一啊……”

　　两人停止了对话，同时看向孙骁志，但视线很快就被儿童乐园内的景象攥住。

　　不止一个。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丧尸正从货架后，滑梯中走出。从数量来看，似乎比那天从电梯里走出的丧尸数量更为之多。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儿童乐园，竟如此别有洞天。

　　“跑啊！”

　　孙骁志大喊一声，撒腿便跑。

　　不用他提醒，看到此景后，求生的本能使其他三人迅速做出了反应。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所幸丧尸的数量虽多，但速度十分缓慢。不一会就被他们甩在后面。

　　“快进来！”

　　待四人跑进来，孙骁志和井易合力关上了店铺的卷帘门。

　　“小心！”

　　还未等井易转过身，耳边就传来叶思祺的惊呼。

　　他的耳边刮过一阵风声，随后，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身后响起。

　　井易回头，林霏正气喘吁吁地握着棒球杆，一滴滴鲜血正顺着球杆低落，她的脚边是倒地的丧尸。

　　“永远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

　　林霏凝视着井易，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井易一愣，原本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

　　……小丫头记性还挺好。

　　他低下头，舌尖舔了圈后槽牙，回味了一下自己说这话时的模样……的确有些装逼。终于忍不住破功，嘴角轻轻扬起。

　　原本线条分明的刚毅脸庞此时也笼上一层柔和。

　　孙骁志和叶思祺在一旁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两人都感觉到原本横亘在林霏和井易间的冰山已渐渐消融。

　　然而井易带着笑意的目光却突然冷凝。

　　林霏手中一空，转瞬间球杆便被井易夺走。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球杆便猛地砸下——

　　原本欲爬起的丧尸终于一动不动。

　　“再告诉你一招，什么叫永绝后患。”

　　井易懒洋洋地将球杆递给了林霏。

　　林霏接过，竟然还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模样颇像一个认真听老师讲课的小学生。

　　“所以我们现在又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孙骁志泄气地蹲下，觉得这出师不利实在让人有些挫败。然而一蹲下就面对着翻着白眼的丧尸尸体实在让他有点消化不良，便又“噌”地站了起来，在小小的空间内踱步。

　　“最起码我们还搜寻了一层楼，也算是有进度了。”

　　叶思祺安慰道。

　　卷帘门并未全部落下，而是和地面留有三指宽的缝隙，以便于观察门外的情况。

　　可以看到，门外的地板光滑可鉴，一如明镜般平静的湖水。

　　井易长吁一口气，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那些丧尸没有追过来。

　　“对了，你之前要说什么？”

　　他突然想起林霏未说完的话，便问道。

　　林霏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井易挑了挑眉：“就凭这个怎么就断定丧尸有意识了？这算什么话？说不定这只是毫无意义的两个音节。”

　　“你之前见过哪个丧尸能发出这么清楚的声音的？”

　　井易看着认真地仿佛在和他探讨什么学术问题的林霏，无奈道：“你怎么这么执着，它有没有意识很重要么？”

　　林霏摸着口袋中的硬物，低下头：“恩，很重要。”

　　她的眼眸氤氲如洇了水的云，声音却渐渐发狠：“因为这样我就能知道，小雅在变成丧尸后的一段时间中还是有意识的。她在看着自己异化却无能为力，她还知道自己生而为人，却要一步步变成怪物。”

　　井易无言，片刻后便移开了目光，假装没有看到滴落在少女衣服上的泪珠。

　　此时，原本寂静的楼层却隐隐传来打斗声和混乱的脚步声。

　　孙骁志紧张地把耳朵贴在门上，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看来这层楼，不止他们一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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