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

作者:宋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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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双燕归飞绕画堂1


      双燕归飞绕画堂。似留恋虹梁。清风明月好时光。更何况、绮筵张。
      ——《燕归梁》晏殊

      上元佳节,内外命妇携臣女入谒禁中,姐姐却推脱生了病,死也不肯随母亲前去。

      其实她不算是装病,只是为了逃脱上元入谒,连着几天故意夜里不睡,又挑些生冷的用食,终于瞧着神思倦怠,似是生了病一般。

      大娘子请了郎中来看,总无济于事,眼见女儿哪有半分平日的机灵劲儿,只好叹了口气,和祖母独自去了。

      爹爹那日也在禁内当值,等他们一走,姐姐忽而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床上一溜烟儿爬起,换上了身新洁衣裳,拉着我道:

      “阿落,我们去外面观灯!”

      我从小最喜好玩乐,闻言兴致勃勃,跟着姐姐从后门偷偷溜出了府。每年天子在东华门观灯,御街两侧人山人海,黄昏已过,再想挤进御街是难了,张嬷嬷跟在姐姐身后,只盼着姐姐早日回府,别惹出什么事来,见其在路口踌躇,便道:

      “凤姐儿,现下哪儿人都多,我们不如去状元楼观一观花市,就回府吧。”

      姐姐点头应允,与嬷嬷一并前去。状元楼的花市寻常便最繁盛,上元佳节,花市里当街搭着数十座灯架,四下围列诸般买卖,各式花灯照得夜晚明如白昼一般,周遭或是头戴幞头的青俊男子,或是锦衣盛装的妙龄佳人,花前月下,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姐姐正是豆蔻年华,她自花市中缓缓而过,眼中带着丝惬意而又新奇的意味。她从小贩那里买了几盏莲花灯,走到相国寺桥下,将花灯置于汴河上,目送着它们浮于水上,喃喃道:

      “四姐,你瞧这汴河多美,要是日日都能这般,该有多好。”

      我那时只认定了祯哥哥会选姐姐为后,却不知姐姐何时多了许多伤怀之意,道:“等姐姐做了皇后,姐姐想看花灯时,我们让祯哥哥在御湖里放!”

      姐姐神色复杂,抱膝坐于河边不语,她正望着那些莲花灯出神,一锦衣少年提着盏金屏宫灯大步走来,扬声问道:

      “前面是凤妹妹吗?”

      姐姐闻声便知其人,头也不回道:“是,愿表哥。”

      李端愿与祯哥哥虽说是同年所生,望着却比祯哥哥高大许多,比小时候也好看了许多,他将那宫灯移到姐姐面庞之前,瞧着灯下那微微长成,红如朝霞的娇美面庞,笑着道:

      “久不见凤表妹,竟不知表妹恁的美貌,可堪倾城绝色啊!”

      此言若由寻常人道来,难免有些轻浮,可李端愿素来性子直率,竟不带轻薄之意,姐姐只不理他,眼望着汴河,李端愿却是疑惑道:

      “听表舅母说,你不是生病了不能入谒么?怎跑到这花市里来了?”

      “爹娘一走,我的病便好了。”

      姐姐对她与李端愿的此番偶遇甚是好奇,道:“愿表哥怎没去禁中?”

      李端愿将我挤走,坐在姐姐身侧,道:“我一听凤表妹不去禁内,便不想待在那儿了,禁中都是些素日里常见的外臣命妇,祯哥哥又做了官家,不能如小时一般淘气了,还有什么意思?”

      他有意讨好姐姐,又道:“我小时候不懂事,在禁中藏了阿落,害的妹妹不能再去建安书院,你可还恼着我么?”

      姐姐对他敬而远之,拉过我坐在他两中间,微笑道:“愿表哥是大长公主之子,先帝之甥,龙驹凤雏,我可是惹不起。”

      李端愿嘿嘿一笑,见她并不像生了重病,忽而道:“我知道了,你定是不想选入内宫为后,才要故意装病,躲开这次的上元宴,可是这样么?”

      姐姐不愿回答,站起身走入花市之中,李端愿紧跟在其身后,含笑道:“我先前就和阿娘说过,以你的性子,怎么会喜欢赵……”

      他想说祯哥哥的名字,又念及是在宫外,话已然在嘴边,只道:“怎么会喜欢他呢?”

      赵恒驾崩之后,李端愿的母亲鄂国长公主,进封为冀国大长公主,姐姐一面走着,正色道:

      “我是怕了你,李端愿,你别在冀国大长公主面前胡说。”

      李端愿微蹙着眉,沮丧道:“凤妹妹,你就不能给我个好脸色么?”

      汴京城的妙龄娘子,哪个在上元节不精心妆束,姐姐眉间贴着花钿,隐隐丽质盈盈,巧笑嬉嬉,对李端愿道:

      “好了,不恼你。”

      我们姐妹二人在府外逗留已久,张嬷嬷道:“二姐儿、四姐儿,咱该回去了,省的大娘子从禁中回来,又要数落姐儿们了。”

      姐姐点头,快步朝前走着,李端愿在身后道:“凤表妹等等,我给你买一盏灯!”

      姐姐拉着我的手,悄声笑道:“阿落,咱快些跑,别被他追上。”

      没跑多久,一人从灯市上迎面走来,与姐姐撞在了一起。

      那人眼疾手快,连忙抓住姐姐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姐姐轻呼一声,正欲开口质问,却没料到这人竟是欧阳修,她哭笑不得,道:

      “欧阳修,你的眼睛可真是要看看了,上次在府里撞倒了我妹妹,现下又撞了我?”

      花市上人来人往,偏偏我们又遇上了欧阳修。欧阳修自幼苦读,眼睛是有些不大好,他就着月光和灯光一看,一个锦衣少女似曾相识,在柳树下含笑看着他。

      他读书时便过目不忘,总算是认出了来人,连连对姐姐揖礼,吞吞吐吐道:“在下实在是抱歉!还请小娘子莫要怪罪!”

      张嬷嬷也赶紧过来,怒色对他道:“你这小贼好生的放肆,竟当街对我家姐儿无礼!不放开我家姐儿,是等着我送你去开封府见官么!”

      姐姐的帕子落在了地上,欧阳修将它拾起,正欲送还姐姐,嬷嬷远远看着,以为是欧阳修拉着姐姐的手。

      欧阳修站直了身子,对嬷嬷笑道:“小生实在是冤枉,花市上人来人往,怎敢做那登徒浪子呢?”

      他将姐姐的绣帕双手揖上,道:“方才得罪了!”

      姐姐以和扇遮面,神情孤高冷傲,道:“我不要了。”

      李端愿拿了两盏灯从后面赶来,眼见欧阳修一清贫书生,呵斥他道:“大街上撞了人,一句抱歉便算是完了?”

      他是大长公主之子,自然是趾高气昂,姐姐竟没有一丝的恼怒,含笑对欧阳修道:“欧阳修,你不应该才在吉州经过乡试么,怎会在汴京?”

      国朝科举之制,每隔三年,学子需通过乡试,也就是发解试、省试、殿试,才能中进士,入官籍。乡试进行于冬日,而省试、殿试在来年的春日进行,位列三甲的新科进士,将出席天子在金明池中御设的琼林宴,一跃成为天子门生,像王曾这样连中三元的,有史以来更是凤毛麟角。

      新科进士不仅日后仕途无量,更有宰执亲贵之家在榜下择婿,若得大贵之门挑定了婚姻,便可平步青云。

      欧阳修自信满满,深信自己在吉州的乡试上夺了头筹,只道:“乡试一结束,在下便来了汴京,省试、殿试略微繁琐,须得早些备着,多谢小娘子挂心。”

      天圣二年是鼠年,李端愿买了两盏不同的花鼠宫灯,其上缠着金丝线,布帛在灯下透亮如玉,一见便非凡品。我毫不推辞收下花灯,姐姐却面色含笑,定定站在原地,不收下灯,也不说话。

      李端愿见状有些不大高兴,拉过姐姐的衣袖,道:“凤儿,我送你回府吧。”

      临走之前,姐姐想起欧阳修在郭府中说其自己清贫家世,对其人愈发的拜服,道:

      “国朝开科取士不论门第,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皆有可能,我家哥哥今年也要科考,小官人有凌云之志,那我便恭祝小官人金榜题名,春闱梦成。”

      欧阳修再次一揖,向姐姐和我拜别。李端愿送走了姐姐,这才向小厮打探道:“方才那书生是谁?怎会认识凤儿?”

      小厮只道:“是从吉州来的举子欧阳修,想是先前出入过郭府,才认识郭小娘子。”

      “欧阳修?”

      李端愿微微蹙眉,心下思量道:“若是太后和官家要迎娶凤儿,我也认了,这贫寒书生,竟敢觊觎我的凤妹妹。”

      我坐在车内摆弄李端愿送的宫灯,姐姐却含笑望着窗外的月与灯,我哪里懂姐姐眼中暗含的情愫,知晓妙龄少女初怀的春意,只盯着她的宫灯,道:

      “姐姐如果不喜欢李端愿送的灯,可不可以把它也送给阿落?”

      姐姐自然将灯送了我,笑眼瞧着我道:“一盏还不够,你呀,成日里就知道玩儿,什么烦恼也没有似的。”

      我怎会没有烦恼,我想见祯哥哥,想见清儿,也想见晏殊,不过最想的还是姐姐能做皇后,抬眼问她道:

      “祯哥哥长得那么好,又是官家,姐姐为何不愿做皇后呀?”

      “因为姐姐若是入了宫,哪里还有今日这般自在之时呢?”

      姐姐想继续说后宫里是何等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终是忍了忍,笑着对我道:

      “你以为谁都能像你这样的随意出入禁内?你想一想,当皇后若真的这般的好,怎不见晏殊让他家清儿去呢?”

      我闻言觉得有理,晏殊可从不在家里提什么选妃选后之事,倒是清儿的母亲孟夫人时而勉励自家夫君,道:

      ““官人这般年纪便做了礼部侍郎,我们家清儿日后想嫁个状元郎,就等着官人登阁拜相的那日了。”

      那时清儿总听我说什么选后选后,仰首对父亲母亲道:“爹爹阿娘,我长大了可以入宫,做官家的娘子吗?”

      晏殊轻抚着女儿的头,并不介意女儿说起自己的婚事,道:

      “爹爹成日里只会吟诗作词,你也是个没心眼的孩子,怎么去入得宫中?还是爹爹为你置一笔嫁妆,以后挑些少年才俊嫁了,能做得了家里的主,爹爹便满意了。”

      清儿甚是听父母的话,转头问我道:“阿落,你长大了要嫁给谁?你的官家哥哥么?”

      我幼时是想嫁祯哥哥的,可两位姐姐的婚事都未定下,只好道:“我不知道。”

      大娘子听闻了晏殊之言,只不以为然道:“太后有意要在将门嫡女中挑选皇后,晏殊虽风流天下闻,他家的门第又怎么够呢。”

      的确,当日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时,许诺与尔曹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

      国朝的每一位皇后,除了刘娥之外,全部出自官宦之家,或为开国有功的名将,或系前朝名门。

      比如赵匡胤宋皇后的母亲,乃是后周永宁公主;太宗符皇后,贵为魏王符彦卿之女;明德李皇后,为开国大将李处耘之女;真宗在世时封的两位皇后,潘皇后是大将潘美女儿,郭皇后是宣徽南院使郭守文女儿。

      刘娥出身微寒,靠着借腹生子才辛苦得来了后位,当时参知政事赵安仁极力阻挠,说“刘德妃家世寒微,不如沈才人出于相门”。

      李迪也上奏道“刘氏起于寒微,不可母天下”。她深知自己即便如今以皇太后之尊垂帘理政,不服之人仍大有人在,所以为祯哥哥挑选皇后,她一定要与宰执们达成一致,历选朝中门阀,为求淑良,以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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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选后。提前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啦~作者君元宵节生日,在苦逼的刷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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