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雾夜彼端

　　拿起来的手感很沉重。本子内用线装订起的纸张厚重细腻，皮面摸起来的感觉柔软富有质感，和屋里其他的物品一样，低调却品质考究。
　　他试着打开本上的扣绳，大略翻了翻，本内并没有夹着什么书签或标牌类的纸片，只是一行一行，逐条地用无法辨识的文字记录着什么。
　　有书写的部分聚集在前面三分之二，而后面三分之一还是空白。记载的内容虽然看不懂，但从文字的排版来说，好像是有规律地在记录什么，左半是详细信息，右边一列有简短的注释。
　　埃里克松本能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什么重要的笔记，便拿到桌边的灯光下又仔细地看了看。
　　本上的字迹还不是同一时期写下的。有深有浅，墨水量有多有少。有的潦草，有的字迹又清晰些。虽然他不认识文字，但如果当成图画来看，那这些很像是出自同一个人手笔。毕竟他也学过一些笔迹鉴定的知识。
　　“这像是在记录什么东西的特殊用途的笔记。我一开始以为是日记，但仔细看看，可能更像是别的东西。”他试着向克里斯解释。
　　“桌前坐下，这本子正好在适合翻看的位置。”克里斯看着桌子说。
　　埃里克松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
　　他是在寻找衣兜。虽然衣服不多，也不讲究外表，但埃里克松对于外套的挑选很讲究，衣服都是能够放下所有必需物品的裁剪和结构，平日的工作习惯让他想要顺手把这本笔记先收起来，但当手摸到外衣时，他才想起自己现在正穿着奇装异服。
　　“嗯？”克里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我想把这个收起来……”
　　埃里克松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长袍中几乎全是暗兜，甚至连两袖的袖口中都有带盖的口袋。衣服剪裁很有章法，虽然大小分布着各种容量充足的内兜，但并不显得臃肿和别扭，所以并没有一开始就被他发现。
　　这可真是符合我的使用习惯。虽然并不是我自己买的衣服，用起来倒是挺顺手的。
　　心里暗自评头论足了一番，他很快就在袍子上找到了能够把笔记本装下的内兜，小心地放了进去。
　　“什么声音？”
　　克里斯忽然说。
　　埃里克松吓了一跳抬头，却发现克里斯正指着他的腰间。
　　“你刚刚翻衣服的时候，腰上有金属碰撞的声音。看看。”克里斯言简意赅地说。
　　这么说来，刚刚似乎是摸到了腰间有什么鼓起的物品。埃里克松随手一摸，这才发现宽松的袍子下挂着一串细小的钥匙。
　　钥匙有很多把，大小新旧参差不齐。样式都很老旧，和他自己平时会用的家门锁那种十字钥匙完全不像是同样的东西。
　　……钥匙？
　　就算什么都有可能，钥匙这种东西唯独不会在人质身上出现。把掳来的囚犯放在开着门窗的房间里，还留钥匙挂在腰上，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试试有没有能打开这扇门的钥匙。”
　　克里斯站在门边摆头示意。
　　……啊。没错。
　　如果他一开始的那个“灵魂在另一个人体内”的说法成立的话，或许这房间属于这身体的原主人，钥匙正是用来管理房子的。
　　埃里克松适应着活动不便的衣裤，走到门边，蹲下瘦高的身躯想要试钥匙，差点因为腰间的刺痛向前撞在门上。他狼狈地踉跄一下，扒住门框滑倒，免得弄出太大动静。
　　还没摔到地上，克里斯就敏捷地从旁伸手捞住他的手臂，单手就将他提着扶了起来。
　　“怎么？你受伤了？”
　　“不，不是，我觉得可能是劳损……我以前从来没这毛病。但是，我的腰……这可真不像是我的身体。太缺乏锻炼，状况烂透了。”
　　埃里克松吃力地解下钥匙串递出去，还没等开口解释，克里斯就已经意会到了，顺手接过去开始一个一个对着门锁尝试。
　　他的力气可真大。不愧对这魁梧健康的身材。埃里克松身高186CM，虽然力气不大，体重却不能算轻，他却像拿一只枕头似的轻松，不知他平时是做什么工作的。
　　看起来像是体力劳动者？或者是运动员？
　　“嗯，是这个。钥匙你收好。”克里斯举起一只银色的钥匙示意，接着把钥匙串递还回来。
　　好了，这是“我”的卧室。那么门外的部分，或许也属于“我”，至少这一点已经确认了。
　　“我之前看窗外的时候，能看到下面有花园和道路。这里是二楼。可能这一栋住宅都是你的。”克里斯平静地推测着，看起来并不吃惊。
　　“嗯？你这么一说……”
　　埃里克松伏在窗台上，小心地探头出去仔细看了看。
　　正如克里斯所说，这里是一栋民居的二楼。不是普通的住宅楼，而是样式颇有意式风格的砖石结构，这窗口与住宅的大门似乎是同侧，楼下还有灯光，而通往房屋的一条两侧有园艺花木装饰的宽阔道路，也沿路有灯。
　　或许是因为深夜，看不到半个人影。这栋房屋远处都环绕着密林，黑影幢幢，完全就是荒郊野外，令人颇为不安。
　　正这样探头看着时，埃里克松瞥到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而过。
　　他猛地回头，正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从左手侧的一楼窗户翻出，极其敏捷地翻进了左侧同层的某个房间窗户中。
　　“克里斯先生？！”他悄声惊叹道。
　　“……小偷？”克里斯站在他身边，慢了两秒才吐字缓慢地低声说。
　　埃里克松的慌张忽然被他的用词给打消了。虽然整个事件都很不可思议，但如果把刚刚那个翻窗的人理解成入室盗窃者，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姑且就当他是小偷吧。”
　　埃里克松缩回头，锁上了窗户。他可不想看到那个人影翻着翻着，呲溜钻到他们所在的屋子来。
　　回身看着屋内，他的目光落在半掩的门上，而克里斯也在看着出门的方向。
　　“出去看看？但我总有不好的预感，还是不要贸然行动为好。”埃里克松不确定地说。
　　“那个房间好像就在隔壁。我觉得能从外面的走廊找过去。”克里斯却忽然说。
　　“……什么？”埃里克松完全没跟上他的思路。
　　“我对那个小偷有兴趣，我想去找刚刚那个小偷翻进去的房间。看看他在做什么。”克里斯坦然地重复。
　　他表情依然是纹丝不动的扑克脸，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埃里克松总觉得这想法有些不对劲，却一时找不到言语来反驳：“但……我觉得我们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这里完全陌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也不清楚那个人是不是会加害我们。不如在房间里找些能防身的东西？”
　　克里斯侧了侧头，显得有些无奈：“我刚刚就一直在找。这里没有棍棒，也没有绳子。桌上是有一把拆信刀，太小了，没什么用。”
　　“壁炉呢？拨火棍之类的……？”
　　“也没有。另外，虽然窗外吹进来的风很凉，但屋内的温度很合适。你注意到了吗？”
　　埃里克松点点头。他穿着冗余的袍子，却并不觉得热。探头到窗外时，外面明显很冷，可房间内却像开了中央空调一般温度适宜，刚刚检查也没有发现任何暖炉或出风口，不知是什么原理。
　　克里斯忽然提起桌边的一把椅子看了看。
　　“用这个吧。”他忽然说。
　　“……这个？”埃里克松忽然反应过来，“你要拆这把椅子？”
　　克里斯点点头，径直把椅子向他递过去：“帮个忙。”
　　埃里克松迷茫地伸手握住其中一条椅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到一股大到不可思议的猛力将他向前拉扯过去，他差点连人带椅子都翻到克里斯脚下去。
　　好不容易找回平衡稳住椅子，他看着克里斯用娴熟到让人害怕的动作抓着椅子上下猛晃几下，就把椅腿摇松了，几乎是用蛮力将两条椅腿给扯了下来，椅子上的装饰固定钉扣被他的动作拧歪变形，落在地上。
　　“拿着。”
　　他从埃里克松手里彬彬有礼地轻巧拿走已经变成废品的椅子，将其中一条木棒放在他掌中。
　　……这个人还留在这里管我做什么？他完全可以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散步回家吧？
　　埃里克松抓着椅腿怔怔地想。
　　站在门口，克里斯看着走廊，又看看地面，忽然陷入沉思。埃里克松也走过去，只看见走廊墙壁上贴着的精美壁纸，与墙上摇曳的数个油灯，右手前方对侧的走廊上有一扇木门，似乎能通往某个房间。
　　“是那个？”埃里克松在心里回忆，方位似乎和刚刚的人影翻进去的窗户是一致的。
　　“地上没有地毯。”克里斯说。
　　“嗯？啊，是的，都是木地板。”埃里克松看着房门处地毯与木地板的分界线，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穿着靴子。走在这种地板上会有脚步声。”克里斯解释道。
　　“……确实。我的拖鞋倒不会有什么声音。不然，我过去看看？可我穿成这样，很不方便行动。”
　　克里斯回头看了看窗户。
　　“我从外墙过去。外面没有人，反而比较安全。”
　　埃里克松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你想和那个小偷一样翻窗？可这样挺危险的，你没问题吗？”
　　或许真的没问题吧。到目前为止，克里斯给他留下了过于特别的印象，以至于这个男人现在说能在窗外飞行，恐怕埃里克松也会信以为真。
　　可是克里斯却很明显地犹豫了。
　　埃里克松不由得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在走廊的灯光下，可以很清楚地看清克里斯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的波动。这个年轻英俊的严肃男人，正垂着眼帘，嘴角不确定地紧抿，似乎在犹豫和挣扎什么。
　　“我试试。”最后，他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很简单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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