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余录之十七岁的森林

作者:禾七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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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只鹤



      夏天越来越热,人心也越来越浮躁。

      孟湘黔左胳膊的淤伤从蟹青色变为葡萄紫的时候,已经结痂的擦伤开始发痒。

      像皮肤底下有一群接吻鱼来回穿梭,每经过一次,就在伤口上轻咬一口,麻酥酥,热辣辣的。如果这是在家里,她恐怕早已忍不住要哼出声。

      孟湘黔不敢抠,怕手一抓把痂壳抓掉又要出血,只好右手拿笔隔着衣服袖子轻轻按压止痒。

      摊在腿上的书,只好分开左手食指和小拇指,使劲去压在打开在腿间的书页;等到要翻书的时候,便拿大拇指去把书页搓起来。

      大课间休息半个小时,早上起晚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学生都在吃早饭。

      教室里弥漫着红油糯米饭、脆哨米粉、折耳根和泡萝卜的味道,热闹得像周末早晨从摆满摊点的菜市场经过。

      杨萍萍一向不吃早饭,她的大课间要么追剧,要么补觉。今天,杨萍萍却破天荒地在平时摆MP4的地方摆了一只透明的玻璃罐,每隔几分钟就往里面扔折好的千纸鹤。

      “……是真的,她读书的时候,一天到晚都在背书,吃饭背书,上厕所背书,连走路的时候都在背书。有一次就因为背书,还撞到了电线杆上。”陈欢边发资料边和跟在自己后面的一个小个子男生说。

      “有这么夸张吗?你这是段子吧?”

      “你才段子呢。我舅是红燕姐大学同学,他亲眼所见!”

      陈欢提高声音,“我舅妈是红燕姐她女儿的幼儿园老师,说她女儿特别呆,上大班了还不会用英语数1、2、3。”

      “只要开口不学鸭子叫就行。”

      陈欢又发出一串尖利刺耳的笑声,顺手把最后两张资料丢在孟湘黔面前,其中一张刚好盖住了玻璃罐口。

      杨萍萍没抬头,用不大不小、陈欢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了句:“有病。”

      陈欢停下脚步,转身,冲到她们桌前,一把抓起那张玻璃罐口的资料,“刷”地摔到杨萍萍脸上。

      陈欢双目圆瞪,嘴角颤抖,声音却异常清晰镇定:“有病治病,出门左转三百米,安定医院神经分裂科,挂不上专家号可以回来求我,我妈是院长闺蜜。”

      “就你妈是院长闺蜜,你爸是校长大哥,你舅是班主任大学同学,”杨萍萍把手上折到一半的千纸鹤往桌上一扔,双手抱胸,“那也没见他们让你当一回年级第一啊。”

      “你有完没完?”陈欢愣了半秒迅速反应过来,“拜托搞搞清楚,我把资料送到你面前,好声好气,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羊癫疯?”

      杨萍萍未及开口,就听到孟湘黔说,“送资料没有往人家脸上摔的。以后手放干净,嘴放干净,不然真让人以为谁要发疯。”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就听到玻璃“啪”地撞在墙壁上,叮铃哐啷碎裂的声音。

      陈欢站在一堆玻璃碎片和花花绿绿的千纸鹤当中,满脸涨红,眼睛死死盯着杨萍萍,“看见了?刚才这下才叫摔。没看清以后我每天摔一次给你看,包教包会!”

      “我去你妈——”杨萍萍带着哭腔站起来,伸手要去抓陈欢,被坐在前排的两个男生拉住。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响起了“God is a girl”的彩铃。

      陈欢从裤兜里掏出电话,接起来,“喂”了两声,脸色微变,掉头往教室门外走去,差点撞在和预备铃一起进教室的杨红燕老师。

      “哎——最后一排怎么回事?”

      杨红燕老师手拿教案站在教室门口,小个子男生听到声音赶紧跑回座位。杨老师看着一脸哭相的杨萍萍靠在墙上,脚边散落了一地纸团,她皱了皱眉头。

      “杨萍萍,”老师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要哭了,把地上打扫一下,准备上课。”

      杨萍萍一言不发,哽咽着拿手背揩去眼泪。还没等她离开座位,手臂就被人轻轻捏了一下。

      “我来吧。”孟湘黔低声说,站起来,从最后一排座椅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挤过去,穿到后门外的阳台间取扫帚和簸箕。

      杨红燕老师看了看孟湘黔,又看了看趴在课桌上,把脸埋进手肘,双肩一耸一耸的杨萍萍,不再说什么。

      “哎——好啦,大家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们准备上课呀。”

      教室里一阵窸窸窣窣的收拾文具、打开课本的声音。

      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课间闹剧,像一张薄薄的纸片飘落在宁静的海面上,没有在繁忙的高三生活中激起一点涟漪。

      孟湘黔拿来扫帚和簸箕,把它们靠在墙壁上,蹲下身,用手指一只一只地把那些纤小的千纸鹤捡起来。

      她这时才发现,那些长如一指的千纸鹤背面,有黑色水笔的墨迹。

      孟湘黔把其中一只千纸鹤的翅膀展开,抬起来,对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

      曲曲折折的笔划被印满浅黄色雏菊花纹的纸层层折叠、覆盖,除了能辨认出一个利刀旁,其他的部分更像被水晕湿的卷面,只看得见一团一团小小的黑色墨点。

      孟湘黔看了看趴在桌上的杨萍萍,埋在臂弯里哭泣的少女的喘息渐渐平静。她把手上的那只千纸鹤轻轻放到她肘边,低下头,蹲身,继续去捡别的。

      她听黄灿说过,折一千只纸鹤,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这种近乎怪力乱神的妄语,孟湘黔从来不信。

      如果对神明祷告真的能被听见,那她幼年时被欺辱后诅咒过的那些人,早已经堕入无间地狱。而现实却是他们都手脚齐全,活得健康安然。

      不过,虽然自己的祷告从没得到回应,但孟湘黔却不会武断地阻止别人进行那些求仙告神的举动。

      随着年龄渐长,她渐渐明白,在内心深处,其实大家都隐约知道这世上是没有神明的。之所以仍然愿意为了一个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祈祷日日夜夜匍匐在那尊塑像面前,与其说是对神虔诚,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内心那一只叫“希望”的火烛增添火苗。

      只要还没有亲眼见到结局,大多数人都愿意抓住内心那只虚幻的火烛。

      因为哪怕火烛虚幻,至少希望温暖。

      孟湘黔把左手弯成鞠水的形状,把捡起来的纸鹤放进手掌,不一会儿就放满。

      站起来把它们放到课桌上的时候,刚好对上杨萍萍兔子一般红红的眼睛。

      同桌用抽纸擤了一把鼻涕,哑着嗓子,“我来吧,不要耽误你听课。”

      孟湘黔悄声说:“我从来不听课,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复又弯下腰去捡最后剩下的几只。

      拿簸箕去走廊尽头的垃圾桶倒掉的时候,挂掉电话的陈欢迎面走来,眼中空无一物。

      好似面前的走廊,没有挂在墙上的班级号码牌,没有开开合合的红锈色铁门,更没有那个她恨不得可以推搡一百次、踩踏一百次的人。

      擦肩而过的时候,孟湘黔想: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心不见,眼不烦。

      第二天,杨萍萍在之前摆放玻璃罐的地方摆了一只原本装饼干的蓝色金属锡盒。一如昨天,每隔几分钟就把折好的千纸鹤往里扔。

      孟湘黔笑说:“你这是鸟枪换大炮啊。”

      杨萍萍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够她摔个十次八次了。”

      “居然够她摔十次八次?你这是要折到猴年马月吗?”

      “我要折够三千只,至少也要三个月吧。”

      “用不了那么久,半个月差不多了。”

      杨萍萍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你折过?”

      “我没折过,但我数过。”

      孟湘黔从书包里抽出英语课本,“昨天帮你捡的时候顺便数了一下,107只。估算了一下,你每天大概能折160只,折完3000只差不多19天。如果周末你不折叠的话,再多加几天,20天左右,最慢一个月就能折完了。”

      “……”

      “这位美女,知道你崇拜我,但也拜托你收收口水,注意形象啊。”

      说完,孟湘黔站起来,走上讲台带英语早读。

      杨萍萍尖叫着往孟湘黔手臂上拧了一把。

      最慢一个月就能折完了。

      杨萍萍捏着手里的一叠写满那个人名字的方形纸,意外地觉得像海潮一般此起彼伏的中式英语朗读声并不像之前那样怪腔怪调了。她的心脏像被一双温暖的手抚过,异常妥帖和满足。

      据说折一千只纸鹤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如果那是真的,一个月换一个人,换两情相悦,换三生不悔,她觉得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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