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

　　傍晚。

　　苏答前一天应下贺原，要和他赴朋友的约，他的车抵达没多久，她很快就收拾好下去。
　　从衣柜里挑了一身蓝色裙装，她没怎么化妆，整张脸看着十分素雅。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
　　贺原在车上等她，车窗半开，他朝她看，那张凌厉的五官被映衬出几分老电影一样的质感。

　　苏答从电梯出来靠近的一路，他的眼神没有一瞬移开。

　　一上车，贺原缓慢眨了下眼，看着她问：“化妆了？”

　　“啊？”苏答慢半拍，回答，“没有，就打了个底。”
　　她在脸上花的功夫不如挑衣服的十分之一，那会他已经快到了，她理好头发就匆匆赶下来。

　　苏答说着话，微微喘了口气。

　　她本身就是浓颜长相，只这么略一粉饰，已经足够明艳。
　　贺原眼里沉了一瞬。

　　车内没开灯，地下车库昏暗，苏答没注意他短暂刹那的眼神，她撩了下耳边因走得快微乱的头发，下一秒，另一只手被他握住。

　　“裙子很好看。”

　　她顿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自己的裙装，有点小局促地别开眼，低低嗯了声。

　　到达聚会的地方，是间会所。
　　贺原的朋友们在里头的大包厢里，早已来齐。

　　和一般唱歌的地方不一样，这个房间很大，算得上一个小厅的规模，大屏幕、游戏长桌、沙发卡座……中间还有一个不小的水池子。
　　池里四周底部亮着灯，将满池的水照得蓝莹莹的。

　　一进门，苏答被吵杂声和闷热氛围震了一下。
　　牵着她的贺原步子也顿了瞬间。

　　包厢里的人已经玩开，台子上堆满酒，一只只高脚杯垒在一起，盛着五颜六色的液体。低矮茶几上亮着小灯，旁边坐着的人男的女的都有。除了贺原的朋友，还有几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
　　喝酒的，玩闹的，气氛正热。

　　有人注意到门边的贺原，苏答认出来，是那天香江宴所做东的程家老大，随着他的声音，屋里其他人立刻抬眼，纷纷招呼贺原入座。

　　苏答被贺原牵着在沙发正中坐下。
　　立刻便有两个穿得极少的女人被吩咐敬酒，端着酒杯步伐婀娜朝贺原走来。

　　贺原眉一拧，冷冷朝来人瞥去，他还没发话，程家老大反应过来，立马呵退：“去去去，用不着。”
　　下一句扔给先头吩咐的人，“没看带着人来的么？用你们瞎安排！”

　　一众人随着程家老大示意的眼神，纷纷看向苏答。

　　苏答抿了抿唇，略低头避开他们的视线。

　　程家老大端着酒杯过来要敬她：“来来，上次在香江宴所打过照面，没能说上什么，这杯……”
　　话没说完，被贺原挡下：“她不喝酒。”

　　苏答看向贺原，他眼沉沉，丝毫不容程家老大拒绝，一边说，手抚上她的背。

　　他开口，苏答自然不会唱反调，她本来就不想喝，贺原拒绝省了她的事。她勉强朝程家老大挤出笑，这里的环境她实在不是很喜欢，低下头飞快蹙了蹙眉，垂眼不语。

　　灯光幽暗，一时变一个颜色，连空气也不好闻。
　　烟味，酒水味——哪怕是再贵的酒，再加上其他人身边作陪的女人身上的香味，混杂在一起，苏答只觉得胸口闷滞，透不过气。

　　原本还以为是正经的聚会，或是生意场上的局。

　　苏答坐下后一直没开口说话。
　　贺原身边不断有人过来找他，她也没能和他单独说上什么，只是手一直被他牵着。

　　很快，池子那边，噗通一声有人跳进去。接着又一个、两个，陆续入水。池里不知是贺原哪个朋友，左手搂一个右手搂一个，和两个女人嬉闹起来。

　　夸张的笑声和吵闹动静，震得耳朵生疼。

　　场面渐渐不太好看，苏答坐不住，起身飞快进了厕所。
　　贺原见她起身，抛下身边还在说话的人，也跟进来。

　　门一掩上，稍微隔绝了外头的动静。

　　贺原见她脸色不好，近前，打量她的表情：“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地方？”

　　苏答脸有点白，不吭声，他看得皱眉：“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玩，下次不来了。”
　　她还是没接话。

　　贺原伸手搂她，低头问：“生气了？”

　　苏答胸口不舒服，低着眼不看他，试图别开他横在腰上的胳膊。

　　贺原眉头皱得更深，不等他再说什么，厕所门被推开，他的一个朋友进来，愣了：“……这？”
　　一见眼前情形，想上厕所的朋友站在门边有点尴尬：“那什么……”
　　进退维谷不知道该不该走，一副担心打扰到他们的表情。

　　苏答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趁势脱身，提步走出去。

　　…
　　这场聚会，贺原和苏答没有待很久。
　　他们半道就离开，别的朋友也没敢留。

　　坐在来时的车上，后座安静如许，没有丁点声响。
　　苏答仿佛察觉不到这气氛的别扭，转头看着窗外。

　　后座与前座之间的隔板没有升起，司机像被感染，大气不敢出。

　　苏答还是最先说话的那个，车开过几条街，她对驾驶座道：“麻烦送我回公寓。”

　　司机没吭声，不敢应答。

　　见开的路线并不是往她的公寓那边去，苏答默了默，声音别样坚定，直接说：“要不然就在这放我下去吧，我自己打车。”

　　司机背绷紧，还是没作声。

　　车里静得吓人。
　　苏答正要动作，她身旁岿然不动的贺原沉着脸吩咐：“开去她那。”
　　语气很淡，但任谁都听得出浓浓的不悦。

　　苏答仿佛不觉，抿着唇，重新转头看向窗外。

　　一路无言开到她公寓，苏答没和贺原说一个字，一停下，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人。

　　车在原地没动。

　　以往该走就走，这会儿司机却不敢拿主意。
　　然而后座半天都不发话，他等了又等，实在忍不住，回头试探着开口：“贺先生……”

　　后座的贺原眼沉沉的，脸色冷得吓人。

　　司机霎时噤声，连忙把头转回去，不敢再多嘴。

　　-

　　苏答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脑子里嗡嗡响，包厢里吵杂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

　　那天她在电话里听到贺原身边的动静，想来也是差不多的场面，差不多的情形。

　　在包厢坐着的时候，她极力忍耐着。
　　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
　　又觉得无力和说不上来的闷。

　　贺原带她去，她在他身边，好像和那个场合里的其它女人，是一样的。

　　苏答长长吐气，揉了揉太阳穴，手边的手机震动。
　　是佟贝贝的消息。

　　【佟贝贝：这周末一起吃饭哎？】

　　平时有空，她们没事就会约着吃饭逛街。

　　心里烦闷需要新鲜空气缓解，苏答想也没想，回了个好字应下。

　　就着话题和佟贝贝聊了几句，她去换衣服，起身前看了看列表，贺原的头像毫无动静。

　　苏答收起手机，回到房间把刚穿没几个小时的这身衣服换下。

　　脸上的底妆没卸，她一时不想动弹，在床边坐下，视线一扫，瞥见床头柜上的文件纸袋。

　　那天高康叔让人送来的，她出国相关的东西都在里面。她看过以后放在床边，忘了收起。

　　苏答视线停住。
　　几秒后，她伸手拿过文件袋，抽出里面厚厚的一沓纸张。

　　室内安静，窗帘轻悠地晃。
　　她坐在床沿边，低下头，安静地又一次浏览起来。

　　-

　　周末。

　　和佟贝贝约好吃饭，逛街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苏答陪她逛了个尽兴，到饭点，就近选了一家两人都喜欢的餐厅，坐下边吃边聊。

　　难免要说到八卦，这次佟贝贝聊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她最近认识了一个男人，印象还不错，两人正在接触。

　　“不过还不确定，我再相处一阵。要是之后会继续发展，我带出来给你看看！”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瞧着感觉很大概率能成，不过也没把话说死。

　　苏答看她开心也跟着开心，笑了笑，点头说好。

　　菜开始上桌，佟贝贝喝了口饮料，忽地说：“对了，你最近是不是要出国啊？”

　　苏答愣了下，“什么出国？”

　　“不是那个，黎门岛啊。”佟贝贝咽下一口，“程家老大，他们那帮朋友，还有贺原，一起去海岛度假，你不去吗？”

　　佟贝贝边拿出手机边解释：“我看朋友圈有个女的，她跟那个谁不是在搞暧昧么，她在群里说的，她和程家老大他们一起去黎门岛。”

　　佟贝贝找出群聊记录给苏答看。
　　“她还说了，贺原他们那帮人都会去。”

　　苏答看向佟贝贝的屏幕。
　　这个群人不多，都是些塑料姐妹，佟贝贝混迹其中。她提到的那个女人在群里发了几条消息，带点炫耀意味，说的就是要和程家老大那帮人去海岛的事，其他人都在下面恭维。

　　这种事编瞎话很快就会被拆穿，说话的女人犯不上撒这种没意义的谎，估计是真和那群人里的谁搞暧昧，这回一块去玩。

　　佟贝贝奇怪：“你不去吗？你最近画展还没忙完？”

　　贺家似乎要给贺原找结婚对象的事，佟贝贝之前和苏答说了，作为朋友虽然对此心里有点微词，但不好过分介入。

　　苏答后来和贺原有没有谈话，如何沟通，佟贝贝并不清楚。只是最近也没听苏答说他们分手，佟贝贝琢磨他们或许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便按下这件事不提，当下想当然地觉得，苏答和贺原还谈着，那应该不会缺席。

　　苏答的视线好几秒才从佟贝贝的手机屏幕上移开。

　　见她不说话，佟贝贝表情微变：“你不去啊？”
　　不由再提起上次那件事：“贺原他家里那个结婚对象的事，你们……”

　　“没事。”苏答淡淡扯了下唇，只说，“没什么。”
　　知道佟贝贝想关心她，但她不是很想聊，也不想影响吃饭的胃口。说不上来是逃避更多还是自我麻痹更多，她执起筷子，岔开话题：“吃饭吧。”

　　-

　　和佟贝贝见完面的第二天，苏答提前跟经纪团队约好，去了一趟公司商谈画展收尾的事情。

　　太阳有点烈，她拿出手机准备叫车，心里有点后悔出来的太急，刚才应该在楼上多待会儿，让小助理先把车叫来。

　　马路上车辆来往众多，苏答站在路边，拦上车，好在一路不堵，很快到了住的小区。

　　她刚要上楼，手机突然振动。
　　是贺原的来电，她愣了下。

　　这电话似乎大有她不接就一直响下去的架势，苏答回过神，点了接听移到耳边。

　　接通后她没说话。
　　气氛和那天很像，又有点不一样。

　　那边开始也有短暂的沉默，但终究是他先一步融化。
　　他似是叹了口气，问。

　　“还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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