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

　　苏答的画展进入最后几天，除去采访，还有一些需要她参加的活动，安排不算太满，但每天都有事要处理。
　　最近贺原也忙了起来，应酬明显变多。
　　他们一连几天都没见面。

　　中途即使清闲，苏答依然没有主动联系他，待在家里画画浇花，做自己的事消磨时光。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只是觉得一个人独处，心里能静下来。

　　天色还亮堂。
　　苏答坐在客厅画了小半幅画，手有点酸，甩了甩腕正要歇下，小助理打来联系她。

　　“晚上的饭局安排好了，七点钟，等会我过去接你。”

　　苏答差点忘了这一茬，坐直身问：“其他人呢？”
　　“都应下了。”小助理说，“菜单定好了，都是我选的，不会出问题。”

　　小助理做事苏答是放心的，道好，再次确定来接她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挂了电话就起身去换衣服。

　　晚上是苏答做东。
　　她不爱应酬，很少主动安排这种饭局，但没办法，架不住要请的那位邓先生太热情。

　　邓先生是个经商的企业家，算是她的粉丝。他不是北城人，苏答之前某次在外地办画展和他认识。从前两次画展开始，他就买了她好几幅画，对她特别热情。

　　只不过这热情里掺杂了别的东西。
　　连小助理都看得出来，他买画并不是奔着画本身。

　　苏答不是没有表态，委婉拒绝过他几次，碍于他一直没有明确向她表达过好感，她不好说得太多，一上来就说得太白，反倒显得她很自恋。
　　她只能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

　　邓先生也没做得太过，他前两次画展都很捧场，这次来了北城，非说要招待苏答。苏答推拒不了，身为“主人”，哪好让他请客，于是只能她做东，顺便邀请了一些业内人士作陪，免得场面尴尬。

　　天黑，傍晚时分，小助理掐着时间来接苏答。
　　吃饭定的地方是一间大酒店。

　　邓先生买画一掷千金丝毫不手软，苏答自然不能小气，虽然对他没有想法，且存着借机和他讲清楚的心思，礼仪上还是做到了位，高规格招待对方。

　　下了车，小助理看看手机：“邓先生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两人走进酒店大门，富丽堂皇的正厅里，接待的人立时上前迎接她们。小助理被引着去前台登记，苏答随她一起，在一旁等候。

　　菜单和其它一应都确认完毕，两人正要去包厢，门外进来一行穿西装的人。

　　小助理步子顿住，连忙用胳膊肘碰苏答：“哎，那是不是贺先生？”
　　苏答顺着声源看去，一愣。

　　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正是贺原。他身量高挺，眉目冷淡，一身西装恣意，一进来马上有人迎上去，似乎等他已久。
　　周围围着的人堆着笑和他说什么，他反应平平。

　　像是注意到苏答的视线，贺原蓦地抬眸，朝她看来。

　　对视几秒，苏答收回目光。
　　“苏答姐，你要不要……”
　　小助理话没说完，她道：“进去吧，其他人等急了。”

　　顿了顿，小助理轻声问：“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他谈正事，不吵他了。”苏答温声说，是心里话，他有应酬，这种非私人场合，她不想过去打搅。

　　没再多看，苏答提步朝旁边拐弯处走。

　　邓先生等不住出来迎接她们，正好走到走廊口，迎面一见她笑得热情：“苏老师！等您好久了，这边请这边请。”

　　苏答朝他弯唇，含着礼貌的笑听他说话，一齐往包厢走去。

　　定的包厢在走廊里侧，除了这位邓先生，另几位邀来作陪的业内人士也到了。
　　苏答和他们一一问好，寒暄完没一会，服务员过来敲门，道了声不好意思：“打扰各位，您之前定的包厢空出来了，需不需要更换？”

　　小助理先前想定的是更大的包间，碍于都满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这里。这一间能坐得下，不过还是不够宽敞。

　　大些当然更好，苏答看其他人都无所谓，点头同意：“那换吧。”
　　正好还没开始上菜，只是换个包间，不麻烦。

　　一行人起身去另一间。
　　小助理招呼着众人，一口一个老师，一边给还没来的其他人发消息通知。

　　邓先生一直在和苏答说话，走着走着，他们俩就落在了后面。
　　他话着实多，行至廊下，不远就是院子，苏答正想着什么时候适时打断，突然有人叫她。

　　“苏答。”

　　抬头一看，贺原手里拿着根烟，好整以暇地站在廊柱旁。
　　灯在他背后，悠悠地将他那张好看的脸照得淡泊悠远。

　　苏答微愣，还没反应过来，贺原单手插兜，走到他们面前。
　　烟在他手中拿着，没抽。

　　那位邓先生倒是率先开口：“……贺先生？！”他一脸的诧异，随后隐隐带点激动，笑着朝贺原伸手,“您好您好。”
　　下一句又补上自我介绍。

　　贺原瞥他几秒，对他没什么印象，但还是缓慢伸出手，动作有点懒洋洋，很轻地同他握了一下。

　　邓先生热情问：“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也是来用餐的吗？”

　　“不是。”贺原略勾了下唇，说话时悠悠看了眼苏答，“只是看见我女朋友，过来找她。”

　　苏答对上他的视线，莫名觉得他语气有点凉。

　　邓先生见状反应过来：“啊，您说的是苏……”他瞥苏答，很快收回眼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马上便藏好，不住地带笑。

　　贺原伸手把她拉到身边，苏答僵了一下，被他伸手搂住腰。
　　前面在大厅碰上，她没想到他会特意过来。

　　贺原唇边笑意更深，对邓先生道：“我女朋友酒量不好，麻烦少敬她两杯。”

　　邓先生连声表态：“不会不会，您放心。”
　　贺原这般姿态，他哪还敢再打苏答的主意。也是不知道苏答的对象是……原先的那一点心思，霎时消散干净。

　　当着别人的面，苏答多少有点尴尬。

　　邓先生倒是会看气氛，刚才缠着苏答说个不停，现下立刻识趣：“那我先过去包厢，贺先生苏老师你们聊。”
　　边说边连连颔首，把空间让给他们，先一步走开。

　　人走开，只剩他们两个，她腰上的手臂没有松开，反而更紧。苏答被贺原看得不好意思，轻声道：“你不是还有应酬嘛，我该入席了……”

　　那边确实还有一桌人等他。
　　贺原却偏不想立刻撒手，眼直直打量她一会，他缓缓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少喝点，知道吗。”

　　苏答耳根发热，心跳加快间，他的呼吸撩过，带点暗含不怀好意的提醒：“不然……嗯？”

　　-

　　这一餐全程宾主尽欢，邓先生很快调整了态度，对苏答没了那种殷勤劲，但热络不改。

　　散席后，贺原在外等她。
　　苏答和小助理分开后，走向廊下等候的身影，诧异：“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那么多人，她还以为他应酬会晚一些。

　　贺原懒散靠着柱子，姿态还是挺拔：“先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盯着她，一身黑西装，凌厉味道十足。

　　苏答又被他拉住，揽腰搂向自己，这里虽然没什么人，她还是有点不自在。
　　“别闹……”
　　他手臂箍着她的腰身，低头凑近她脖颈轻嗅，呼吸洒在她皮肤上，“喝酒了？”
　　“一点点。”苏答瑟缩一下，躲不掉，他胳膊更用力，隔着衣袖，仿佛已经能够感受到他的遒劲和热度。

　　“怎么不敢看我？”贺原也喝了酒，酒味比她重，但还是偏淡。
　　苏答耳根热着，“我没有……”
　　他眼里玩味：“上次在电话里说不想我？”

　　她眼神闪了一下。
　　贺原像没看到她的表情，凑近她，拉长的语调恶劣：“你今晚可得硬气点，千万别求我——”

　　苏答被他闹的，脸绯红。
　　好在这角落四下无人，她作势用膝盖顶开他。纠缠半天，他才松开抱她的手，稍微有点正形。

　　刚站稳，没等出去，贺原的手机突然响。
　　来电是他爷爷。

　　他看一眼屏幕，脚步顿住，眉头飞快蹙了下，“我接个电话。”
　　言毕拿着手机走到旁边。

　　他去拐角接听，苏答站在原地，离得稍远，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回来。

　　苏答问：“怎么了？”

　　“有点事。”贺原没多说，眉头皱了皱，很快放平，“今晚你早点休息。”

　　接电话前，他今晚原本是打算和她一起的，不然应酬完也不会在这等她。
　　苏答没说什么，过会动了动唇：“哦。”

　　贺原没多言，伸手牵起她朝外走。

　　走了几步，苏答忽然问：“你爷爷跟你说了什么吗？”
　　她没避开贺原侧目看来的视线，沉声问他：“我刚才不小心看到屏幕了……他跟你说了什么重要的事么？”

　　她直直看向他，像要等什么答案。

　　贺原缓下步和她对视，长睫颤动。
　　周围莫名地安静，几秒后，他定定道：“没有。”
　　说完，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
　　喉咙轻微地哽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苏答咽下那口热气，缓缓说：“……没。随便问问，看你好像很烦的样子。”

　　她平静地半敛眼神，仿佛无事发生。

　　-

　　贺原送她到楼下就走了。
　　苏答回到公寓，洗漱收拾，要睡下前，收到他的消息。

　　【贺：今天我有事走不开，你好好休息。】
　　【贺：明天他们组局，带你一起去，我来接你。】

　　比他一贯的语气柔和得多，像是怕她因为他抽不开身而不高兴。

　　苏答看了好一会，最后回了个“好”字，把手机扔到一边。

　　她想画画，心里静不下来，时间太晚又懒得再调颜料，这个念头闪过很快作罢。

　　静了半天。
　　苏答摸起手机，点开某个软件提问。

　　【如何分辨一个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你？】

　　问题发出去后一直没人回复，苏答等了好久，放下手机先去做别的事。
　　几十分钟后才有一条消息提示，她听到声音点开，回答的人说：【当你会忐忑一个人是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的时候，那就是不喜欢。】

　　指尖顿住，苏答忍不住又回：【可有的时候又仿佛是喜欢的。】

　　回答的人似乎在线，这次答复的很快。
　　话说得也直白。
　　【这种事题主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吧？非要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话，别人也没办法[汗]】

　　苏答原本还有话想说，看完这一句，动作霎时滞顿，预备好的反驳都停在指尖。
　　心里突然被一种无法形容的闷塞感填满，还有一瞬，短暂而快速地，泛起锐利的绞痛。

　　又一次如鲠在喉。

　　“……”
　　屏幕光暗下来。
　　安静中，苏答缓缓收起手机，没再继续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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