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妙鸢的高原反应十分严重，头疼到晕过去，被叶护一行人丢弃在这茫茫荒漠之中，被烈日灼烧着，就这样不知道躺了多久，日头渐渐往西，忽然手臂上一阵刺痛让她惊醒过来。是一只沙漠蜥蜴，在用它一口细碎有力的牙齿，撕扯着妙鸢手臂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妙鸢活了过来。她赶跑蜥蜴，看了看四周，全是荒漠，一棵草一湾水都看不到，地平线无边无际让人绝望。
　　嘴唇里一阵腥甜，是嘴唇枯了在出血，血液渗进了嘴里。头疼、想吐，可是胃里是空的，又饿又渴。皮肤由于在阳光下曝晒许久，干干的，那些在牢狱里受的结了痂的伤痕全都晒裂了，往外冒着血，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蜥蜴来舔自己。还好只是个蜥蜴咬自己，若是遇到狼，简直就是走上绝路。
　　“叶护，你不得好死！”她咬牙切齿地记住了这个回纥王子。
　　她突然发现手边有个水袋，水袋外面的小袋子里，装着一包小小的凝血草。
　　是那个巫医。
　　看来这巫医也是个好心人，他不能违抗主人命令救自己，却也偷偷图给自己留了个生路。妙鸢拧开水袋，灌了一大口水，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难受感终于稍稍平复了些。看日头已经慢慢西沉了，估计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入夜，车马是两天前出的龙门客栈，离得应该是很远，没办法天黑之前赶到。周围一个隐蔽物都没有，等入夜狼群出来觅食，自己该怎么办？难道要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吗？
　　就算有了水有了凝血草，自己也恐怕还是活不下来啊。
　　意识到这一严酷的事实，妙鸢还是艰难地爬起来，逼自己去赶路。不能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只要找到一个隐蔽物，一间农舍，不，甚至只是一棵胡杨树，自己就能站在高处度过这个可怕的夜晚，若是留在此处放弃挣扎，就只能等着入夜被狼群宰割分食了。
　　一个时辰艰难的跋涉，终于是上天眷顾，让她找到了一片胡杨林，周围已经隐隐约约有狼的嚎叫声了，妙鸢感觉自己的腿都在抖，慌忙爬上最近的一棵胡杨树躲起来。狼群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妙鸢甚至不敢呼吸，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掰断了一根胡杨树枝，拿在手里用来防身。
　　过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了，她紧张的神经才稍稍舒缓下来。
　　全身都很累，头还在痛，她忍不住靠在这胡杨树的臂弯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还很小很小，师父在金灿灿的银杏树上敲果子，他突然脚一滑从高空坠落，一边落一边喊“鸢儿救我！”于是自己飞奔过去想要接住他，突然天昏地暗。
　　“啊！”妙鸢从梦中惊醒，条件反射抓住树干，梦里的一步飞奔，差点让她掉下胡杨树。还好她反应迅速抓住了树干，身子虽然悬在半空中，却一点点凭借着手臂的力量，爬回了树上。坐在树上，她心有余悸地往下看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她吓死，树下齐刷刷十几双绿幽幽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这些狼早就把自己当做今晚的甜点了，在她睡着时，闻着血腥味聚集到了树下。
　　方才若是自己真的掉下去了，会不会，瞬间被这十几只饿狼撕碎？
　　她不敢再想，缩在树上瑟瑟发抖，盯着这些垂涎她的狼，再也不敢睡着，到了天明时分，它们才慢慢散去。妙鸢拽着已跟胡杨木棒，战战兢兢下了树，寻找逃出去的路。秃鹫、狼，蜥蜴……这些丑陋的生物，无时无刻在窥探着自己，妙鸢感受到了，它们在等，等她体力耗尽就来吃掉她，自己难道，就要这么被一群野兽给分食掉吗？绝对不可以。一定可以活下来的，一定可以！
　　又是一天的路，妙鸢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走着，忍受着阳光的炙烤，眼中只有各种各样的沙子，耳畔只有风声还有狼的嚎叫声，身体越来越虚弱，她急切地想要水，却看不到一丝水的痕迹，嗓子里好像要冒烟了，她渴得受不了的时候，咬了咬牙，吸吮起手腕上的伤口。也许是伤口再度开裂，血腥的气味弥散出去，妙鸢远远地看到，前面沙丘上出现了一只狼。
　　她腿一软，整个身子扑倒在了沙子上。那只狼先是在周围徘徊、试探，而后看到妙鸢许久没动，终于龇牙咧嘴地上前来。却没曾想到，妙鸢一翻身，把它压在身下，死死按住了它的咽喉。
　　沙子四处飞散。
　　妙鸢赢了。她用当初刺玉瑶的那枚簪子，结果了这匹狼的性命。
　　什么都不再想了，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妙鸢吸着这匹狼的血，忍住胃中的不适拼命将狼血咽下去。
　　如此，她熬过了在大漠里的第二个夜晚，第三天，她用巫医留给她的水囊装着狼血，继续在沙漠里艰难前行。饥饿来临之时，她终于找到了一片仙人掌，妙鸢先时在医书里见过，有用仙人掌入药的例子，说明这东西可以吃。这时节，仙人掌正是结果子的时候，妙鸢摘了些黄灿灿熟透的仙人掌果用来果腹，又带了些在身上，继续赶路。
　　有希望了。她欣慰了不少。
　　傍晚时分，她登上了一片沙丘，这里视野极好，她远望，红通通的夕阳下，隐隐约约看到山下有一片碧幽幽的湖泊，湖泊旁，还有几间房子，和一片田野，掩映在斑斓的胡杨林里。
　　有救了！她狂奔下去，自己没有看错，真的是一片湖泊！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却在离湖泊几十米的地方突然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灼热的沙子里，人事不省。
　　京城的胡玉楼里，莺歌燕舞，笙箫不绝，祁泠尘一本满足地斜倚在小桌上，目光微醺，看着身边美女如云。一个个争着向自己献媚，虽然明面上被罢免了大理寺少卿的职位，暗里他还是家财万贯的京城贵族，因为出手阔绰，成了胡玉楼最受欢迎的客人，且因为没有了职务拘束，更方便了他寻花问柳。
　　纯阳宫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成了过往，他俨然忘却了自己曾经是个一心向道不问红尘的道长，醉心于与女子嬉笑缠绵。也忘却了自己曾经权倾朝野，年纪轻轻就成了众多人嫉恨的对象。
　　三十多岁的他，容颜未改，一如当初遇到妙鸢时的模样。眉目间沾染着华山的霜雪，永远波澜不惊，眸子清冽而深沉，让人猜不透心思，即便已经很久没回过纯阳，腰上还是习惯性配着那一把和他一样清冷的洗尘剑。单从外表上来看，怎么都不像个花花公子，但也正是这一点，让□□这样肮脏的事在他身上都有了蒹葭苍苍式的浪漫。
　　八月，正是夏天日头毒辣的时候，泠尘这一日早早就醒了，身上微微沁出了汗，他掀开被子盘坐起来，闭上眼睛深呼吸，任由清晨的日光透过纱窗照在他雪白结实的胸膛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辉。可以感受到，身后躺着的那个人动了动，女子撑起柔弱的身子，从背后抱住了他。他扭头，露出一抹澄澈的笑容，刮了刮女子的鼻子：“怎么，被我吵醒了吗？”
　　那女子摇了摇头，把小小的脑袋倚在泠尘肩头，似乎有些回味：“我只是舍不得，天亮了，你又要走了。”
　　“舍不得我么？我会一直字在你身边的。”
　　那女子笑得有些哀伤，轻声道：“同样的话，公子对多少女子说过？”
　　“这是有怨言了吗？其实我一直最喜欢你啊，比起别的女子，你更为温柔娴静，和你在一起只会让我感觉身处世外桃源，说不出的轻松。而对其他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我早就想断绝这些感情专心和你在一起，却不忍心伤了她们的心。”
　　“真的吗？”
　　“真的啊，你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穿上衣裳，理好发髻，泠尘快马加鞭前往万花谷，并且飞鸽传书给砚悬，言八月京中炎热难忍，如今自己不为纯阳宫所容，还请苏砚悬收留自己，让自己在万花谷避一避暑气。
　　砚悬收到消息，心中有些欣慰，早前听黛清欢说起泠尘种种行为，就知道他因为妙鸢之死受了不小的打击，如今他肯借着避暑的由头来万花谷，肯定是想通了，心结打开了，那么两个人也好冰释前嫌。日子还长，死了的人再不能唤回，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下去，把死者的那一份幸福活出来再好不过。所以砚悬私心，是很想和泠尘重归旧好的。
　　泠尘到万花谷，是在第三天的下午。刚一到谷口，就看到砚悬站在那石桥上张望着，似乎是等了自己很久，他身边有一个小男孩，正在草丛里抓蟋蟀玩。
　　“思湄过来，叫伯父。”
　　小男孩乖巧地跑过来，恭恭敬敬作了个揖：“伯父好。”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啊！长得真快。”
　　“是啊，祁兄你如今既然还俗，也该早日娶亲了，早日生个孩子和思湄做伴儿多好。”
　　“我？哈哈哈我可不急。”
　　最开始接触小思湄，这孩子倒有些害羞，怯生生地跟着他父亲，一句话都不说，可是不出两天就和祁泠尘打成了一片，祁泠尘和苏砚悬下棋的时候，他竟然跑过来一把抹乱棋子，然后嘻嘻哈哈跑掉。
　　“明妃！怎么不看着他？不是说带他去习字的吗？”砚悬似乎有些生气。
　　“我方才去找纸笔了，我这就带他离开。”萧明妃匆匆进屋，欠了欠身，抱走了苏思湄。目光中的那一抹歉意和惊惧，全被泠尘看在了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这孩子，怎么这么熊，不像是跟你学的。”
　　“那大概是，因为带着他娘亲的血性吧。”
　　“说说吧，你和萧明妃，这些时日都过得好吗？毕竟妙鸢名义上也是苏家三小姐，你的妹妹，她被处斩，你们家不会一点影响都不受吧。”
　　“很好啊，一如往常，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也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我是问你和萧明妃。”
　　“我们，很恩爱啊。”
　　“真的吗？”祁泠尘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真的。”砚悬漫不经心地分着棋子，躲闪着泠尘的目光。
　　“那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泠尘却凭着在风月场上的经验，看出了不寻常之处。方才萧明妃的眼神，似乎是有些害怕砚悬，一家人一起吃饭时，很明显看得出萧明妃举止上的小心翼翼，她总是等苏夫人和砚悬先动了筷子，才敢开始吃饭；砚悬说起她眉毛画得花了，她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惶恐；连带着思湄去后山茶丘村玩耍，都先来问过砚悬的态度，她是那么地如履薄冰，压根儿不像一个为砚悬主持内务的当家主母。
　　他的直觉是对的。
　　自从黛清欢那次来过之后，砚悬就沉浸在自责中无法自拔。直到知道妙鸢死了，自己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爱着她，想把全世界都给她，想代替她去死，可是却为时已晚。余生，不过是在悔恨中一天天消磨掉罢了，砚悬逼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教导弟子钻研医术上，对萧明妃，仿佛对待一个客人一样。认为她和自己是同谋，当初耍手段驱逐了妙鸢，和自己一样罪孽深重。
　　短暂的休憩之后，泠尘回到了京城的家宅。
　　砚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钻研医书，未曾察觉到萧明妃去京城的次数愈来愈多。更不可能察觉到她每一次去，都是为了找到机会，同祁泠尘幽会。许多个夜晚，砚悬在灯下读着书，而萧明妃就在京城祁家的宅子里，同祁泠尘颠鸾倒凤，共赴巫山云雨。
　　“泠尘，我是不是有罪？我背叛了他。”秋夜皎洁的月光照在两人雪白的身躯上，萧明妃听着窗外秋蝉哀婉的叫声，感受着祁泠尘身上的力度，突然停下了动作。
　　“人生苦短，你幸福最重要。”祁泠尘温柔地说道。“明妃，你说为什么不是我先遇到你呢？我都有些嫉妒砚悬了。”
　　“咱俩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嘛。”
　　“是啊，我现在一刻都离不开你。”
　　“我也是。”
　　“你为了思湄，每日这么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每日看砚悬板着个脸，太可怜了啊。”
　　“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看出来的啊，这么明显。不过没事，他不爱你，我爱你，以后我会好好宠着你的。”
　　“嗯。”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许久，没有这种幸福的感受了。
　　“明妃，我们老是这样，会被怀疑的。”
　　“那该怎么办？”
　　“不若你跟砚悬提议，让你来长安的医馆打理一切，这样你就有理由在长安城逗留了。”
　　“好，我都听相公的。”
　　“嗯？你刚刚叫我什么。”
　　“没什么。”她面露娇羞之色
　　“我都听到了，夜还长，让我抱着娘子睡吧。”
　　明妃早就听说，泠尘在妙鸢被处死之后行为放荡，可是没想到他也会变。在万花谷避暑的那十几日，他便时常撩拨自己，而自从自己以开医馆为由久居京城之后，祁泠尘几乎日日都来骚扰，夜里更是不放过她，把其他女子都抛在了脑后，这让她又惊又喜。看来他是认真了，说了会好好宠着自己，就真的这么做了。
　　如是幽会多日，萧明妃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祁泠尘了。他就像春日里一抹和煦的阳光，融化了她被砚悬封冻了的一切，白日里在医馆，她都忍不住回想起他雄壮有力的胸膛和迷人的身段，毫无疑问，他的爱抚技艺和他的容颜一样，完美无瑕，让她回味无穷。又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他这样一个人的撩拨呢？萧明妃这样安慰自己，极力洗清背叛砚悬的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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