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作者:冷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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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恐秋节至


      慵懒的夏日渐渐过去,重阳佳节,阳光变得温煦起来,万花谷中层林尽染,枫叶的红色深深浅浅,层层叠叠,渲染出了一幅清秋佳景。砚悬背着一个小小的竹篓,带小思湄去山间采野果采药材,石榴熟了,思湄手里捧着半个石榴,一边剥一边啃,可以磨好久。他嘴里含着石榴果,在草地上跑来跑去,不时地跑过来牵住砚悬的衣袖,口齿尚不是很伶俐地叫着“爹爹,爹爹……”,天真稚气。
      砚悬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继续漫不经心挖着草药。
      前几日泠尘就捎来口信,说重阳节要来谷中找自己一起过。从前拿砚悬当闲人的他,如今成了最闲的那一个,遣散了家里的一众奴仆,凡事亲力亲为,每日不过约些好友知己在家中下棋赋诗,倒也潇洒快活。
      带着小思湄回家时,泠尘已经到了,在暖阁喝着茶。
      “嗯?今日重阳节也不歇歇吗?”见砚悬进门,泠尘关切地问了声。
      “左右闲着无事,出去散散心也好。”
      “今日这暖阁中为何没有焚香,平日里可都是焚着香料的。”
      “知道你要来,所以故意不焚香。”
      “哦?这样啊。”
      他未曾注意到,砚悬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苦涩的微笑。他素来内敛,哪怕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都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前些时日,他调香制香,特意做了一盒名唤露凝香的胭脂给明妃。这胭露凝香的原料还有制作工序十分复杂,故而独具一格,香味清雅,若有若无,若不是懂行的人,很难察觉到这胭脂的味道与别的香有什么不同。而最关键的,是这香的味道极为持久,可以维持一周左右不消散。
      明妃一手打理着京城医馆的事,砚悬起初不多心她为什么久居京城,可是日子久了就渐渐起了疑心。即便是医馆里不忙的时候,明妃也执意要留在京城,是为何?而为何自己有一日清晨抵达京城时,她却不在京城的家宅中?
      他故意用此香试探,果然从这一天来万花谷过重阳节的泠尘身上,嗅到了这香粉的气息。虽然幽微,泠尘自己不曾发现,但也足以让砚悬这个内行察觉到了。
      果然,他和明妃有染啊。
      砚悬端着茶杯故作无事饮着茶,心里却百般苦涩,自己固然和明妃没有了感情,但好歹是夫妻,还有了思湄这个小公子。泠尘为什么会对明妃有想法?这么多年的知己,都言朋友妻不可欺,他为什么会做这样下作的事情?不,他变了,他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清心寡欲在纯阳宫一心练剑的泠尘了,他变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
      他突然很想狠狠地揍泠尘一顿,想毁掉他这副惊为天人的美貌。
      第二日,砚悬嘱咐南风等弟子照顾一下思湄,就带着明妃去了山中。说是采药,明妃却没见砚悬采什么药,但也没有发问,两个人默默无言,径直走到了云雾山深处。此处层林尽染,寂静无声,唯有山泉水,汩汩地带着落叶流走。
      没有别人在,没有风声,一起都那么安静。
      “这里,真安静啊。”明妃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啊,这样安静,秋日里连蝉声都消退了,愈发安静了。”砚悬漫不经心地回答,突然停下了脚步,声音里隐隐有些惋惜。
      明妃顺着砚悬深邃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砚悬的眸子,比秋水还要沉,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对我的感情,也如同这秋日的蝉声一样,渐渐消散无踪了吧。”
      “什么?”明妃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我给你研磨出的露凝香,气味虽淡,却经久不衰,且易附身。泠尘来的那日,你就没疑心我为何不像往常一样,在暖阁焚香吗?”
      “夫君你想多了,祁道长,许是因为前几日去医馆才染上这香味的吧。”
      “不必再如此了。你我心知肚明。”
      “那你想要如何?”
      “你问我想要如何?这话难道不是该我问你吗?”
      “好,那我就说实话。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也会伤心,我为了你放弃了我女将军的地位,为你生下思湄,为你做一个贤妻良母,可你呢,你用你的冷漠,一点点消磨掉了我对你的好感,失望的情绪是慢慢积累的。我不再爱你了,哪怕当初在雁门关的时候我曾那么炽烈地爱过你。”
      她这话说得轻巧,肩头却在微微颤抖,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当日在雁门关,就那么一眼,她就爱上了这个文弱书生,哪怕知道他心里没有自己,还是不惜用尽心思讨他欢心,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他和他有了小公子,原来,不爱,就是不爱,她看出来他试图说服自己,就是做不到。
      从一开始,自己就错了。
      至于祁道长,真的是个意外。
      苦闷的日子里,只有他的温柔,能让她心里有一丝慰藉。
      “我们和离吧。”她终于决定面对了,说出了这句话。
      “好。和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他说得云淡风轻,宛若在处理身后事一般。
      “我会和祁道长,好好走下去的。”
      “那祝你们百年好合,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他依旧淡然,哪怕是此刻心里难受得不行,他的傲气依旧不允许他流露出一丝不舍。
      她宛若放下了重负一般,仰起头,看了看万花谷的天空,这里的天空永远那么澄澈,一切都是那么安宁,不过以后就见不到了。“那好,今日回去就写下和离书吧,明日一早我就离开,去长安城,免得天亮了思湄醒来走不掉。”她替砚悬摘下落到他衣襟上的枯叶,转身离开。
      他突然转身抓住她的衣袖,顺势搂住她的腰,把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明妃,是我疏忽了你,我不会再这样了,别离开我。”
      “抱歉,我答应了泠尘。”
      “就当为了思湄,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我一开始就错了,思湄?你徒弟全都告诉我了,思湄的名字是你用来怀念那个多年前就去世的女子吧。你一开始就不爱我,那些软绵绵的情话都是假的,不过是让我安心嫁给你,用来逼走你徒弟,不是吗?”
      “是,可是你我在一些这么些时光,难道一丝丝的感情都没有吗?。”
      “我们用剩下的时光,各自赎罪吧。是我太年轻,以为用手段得到你就可以,殊不知得到里你的人,却得不到你的心,才是最残忍的,不若一开始我们就没有相遇,我还是那个披着铁甲在风雪雁门关战斗,无牵无挂的女将军。”
      凌晨,万花谷还很安静,在秋日迷蒙的雾气中,一辆马车匆匆消失在了乳白色的浓雾里。砚悬披着一袭单衣,站在吹雪殿前,看着明妃和泠尘手挽手离开的背影,心有瑟瑟。手里的一纸和离书,墨迹尚未干,那人的眼泪却早已流干,再没有什么能够挽留她。也好,或许如她所说,当初在雁门关,两个人就不该相遇。
      再一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是在一个月之后,秋深之时。谷中漫山遍野又开满了黄灿灿的野菊花,银杏果又熟了,让人不得不回忆起故人来。砚悬就在秋日的暖阳里,躺在竹椅上小憩,一边听着思湄的嬉闹声,一边回忆着妙鸢。那都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候,自己时常带她去长安城,给她买她最喜欢的衣裳,把她打扮得像一个小天仙一样。那时候她就穿着漂亮的襦裙,在银杏树下拾果子,或是编野菊花花环,满心欢喜给师父戴上。
      秋辞来了,如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小心翼翼的禀告消息:“公子,夫人她……”
      砚悬愣了一下,闭上眼,依旧慢悠悠地玩着手里的佛珠,淡然答到:“她早已不是我夫人了。”
      秋辞磨磨蹭蹭许久,似乎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口。
      “你想说什么?”
      “萧将军她,她因为杀人罪被判死刑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砚悬一下子惊醒,从竹椅上坐了起来。她既然跟了祁泠尘去,泠尘怎么会让她受到这等罪责?泠尘虽然如今被罢官,可是毕竟是三朝元老,朝中不知道有多少关系人脉,他必不可能让自己的爱人受这等冤屈,不对,这里面没这么简单,他定下心来,问道:“杀了什么人?”
      “和当日小姐的案子有关,萧将军杀的,就是当日指征小姐有罪的那女子家里八口人。”
      “这事不是泠尘干的吗?”
      “不是,祁大人彻查了这案子。原来当日是夫人……不,是萧将军,威逼利诱婉儿指证小姐杀人,并且陷害祁大人说他利用仙乐馆结党营私。事后得知祁大人找婉儿问过话,心有不安,于是杀了婉儿一家人灭口,并且嫁祸给祁大人。这案子,如今轰动了京城。”
      砚悬无语,思索着,感觉脑袋要炸了,事实远没有自己所见的那么简单,这么说,泠尘这半年来,寻花问柳、勾搭明妃,这一切都只是在演戏吗?不对,他那么自命清高连寻常女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人,怎么会用这样的卑劣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立马让人准备了车马,当天就前往长安城。他必须见泠尘一面,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日之后抵达了长安城,正是第二次开审的时候,被泠尘尽心保护而得以幸存下来的婉儿,当着众多人的面做陈堂证供。砚悬听完了全程,痛心疾首。
      原来当日在扬州仙乐馆,玉瑶与妙鸢起了争执,妙鸢的确刺晕了玉瑶,划了她的脸并且把她丢下水里,被随后而去送手帕的婉儿看到了。妙鸢离开之后,婉儿悄悄从竹林里出来,看到月光下那湖水中,慢慢浮起来一个人。玉瑶会水,但是她不像妙鸢那样学过武功,不是妙鸢的敌手。其实掉进湖里那一刻她就醒了,但是她害怕妙鸢折回来致自己于死地,于是没敢呼救,静悄悄地等着妙鸢走了,才敢游上岸来,想找花姨为自己讨回公道。
      婉儿素来不喜欢玉瑶的狂傲做派,况且那个时候还是妙鸢的贴身侍女,与主人一心。看到玉瑶从水里出来,大着胆子在假山下捡了一块石头,扑上去砸中了玉瑶的后脑勺。
      这一次,玉瑶是真的猝然死去,被婉儿丢进了湖里。真正给出致命一击的杀人凶手,是婉儿。
      此后妙鸢盛装回到长安城,一举成为长安城的花魁,名动京城。她回万花谷去看望砚悬的那一天,和明妃说起来思湄名字的由来,以此嘲讽了明妃。
      明妃怀恨在心,更怕的是妙鸢会对思湄不利,决定痛下杀手。她曾经也是扬州仙乐馆的乐伎,靠着这一层关系托人在扬州打听,得知妙鸢红起来是因为花朝节一舞,而当时她有资格上场,是因为前任花魁失踪。仙乐馆中,不乏有嫉妒妙鸢的女子,揣测是妙鸢杀了玉瑶,取而代之。
      明妃想以此作为突破口,逼迫婉儿指认妙鸢罪行,为了把事情闹得更大,把泠尘牵扯了进来,这样宫内宫外都在议论这件案子,只要坐实了罪名,妙鸢必死无疑。况且这件事,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想法,牵扯进来的,还有其他想对妙鸢下手的人,甚至,还有想对泠尘下手的人。
      事后她去找婉儿,婉儿说泠尘找自己问过话,明妃心里极度不安,为了永绝后患,雇了帮凶杀掉婉儿一家八口人,没想到那杀手下手不够狠,让婉儿从乱葬岗醒了过来,她醒来就意识到了,自己不能一错再错,于是下定决心找到泠尘,要还妙鸢清白,哪怕是自己的死为代价。
      明妃做这一切,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妙鸢永远消失,不再成为自己和砚悬之间的阻碍。那一次妙鸢回万花谷,她逗弄思湄玩的时候,那种眼神,明妃永远都忘不掉,她觉得惶恐,妙鸢会不会因为嫉妒而对思湄下手?出于一个母亲的本能,她觉得只有永远让妙鸢消失,才能永绝后患。
      更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就那么轻易地被泠尘诱惑了,被他灌醉,套出了所有的话,让他抓到了自己杀人的把柄,把自己送进监牢。
      “你有办法保她一命吗?”砚悬当晚在京城的宅子里见到了泠尘,两个人在为妙鸢准备的院子里饮酒下棋,砚悬心思完全不在下棋上,却被泠尘逼着下棋,心里乱糟糟的,“她再怎么样,也是思湄的母亲,难道就这样被处死吗?”
      泠尘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而是反问砚悬:“那你猜,我要问罪于明妃,直接有婉儿这个人证足矣,为何我要苦心积虑接近明妃讨得她的欢心?”
      “你是为了妙鸢的事,这样做来报复我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你我多少年的交情了?”
      “你我的确二十年有余的交情,可是你从认识妙鸢后做的许多事,都不像你了。”
      “那个女人,手里八条人命。我若是直接问罪于她,你觉得,会是斩杀她一个人这么简单吗?你,还有你的宝贝儿子,你的母亲,一家人都会因为这八条人命受到株连,我若不这样做一出戏诱骗她与你和离,陪葬的就是你一家人!”
      砚悬听完久久无语,末了只说了一句:“她只是,爱我太深。”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长安城里落雪纷纷,只一夜之间,整座长安城都银装素裹,美好得宛若神话中的场景。时隔三个多月,这件惊天大案终于落下了帷幕。明妃被打入死囚,泠尘官复大理寺少卿一职,同时经他举荐,已故的周凝眉的父母,周钰大人,带着夫人从长歌门重新回到京城,官复原职。砚悬因为这个案子操碎了心,这三个月来一直带着思湄住在泠尘府邸上,寻求一个救明妃的办法,却不得解,有些伤怀。
      泠尘倒是不为所动,,一个人在窗前沉思着。
      当日听得消息,说妙鸢在西行途中一命呜呼,自己才会那么激动,一时怒火攻心用计除掉萧明妃。如今她被送进了死囚,自己倒是给妙鸢沉冤昭雪了,却接到了来自故人的一封信。
      信是米丽古丽写的,言妙鸢被自己所救,如今在恶人谷生活得好好的。
      听到这个消息,泠尘心里埋藏着的念头又如熊熊烈火般燃烧了起来,他当即挥笔润墨,给妙鸢写了一封信:“知你安好,师父甚是放心,当日陷害我们师徒之人,即将伏法。爱徒之冤屈可洗清矣,待我处理完这件事,就亲赴恶人谷,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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