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作者:冷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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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逢长安月


      这一年的冬天,长安城里忽然多了一家乐馆,名声大噪,不少王公贵族都来此取乐,莺莺燕燕当中就有苏妙鸢。苏夫人听了这个消息差点没昏死过去,当日妙鸢离家出走,她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没想到她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归来,倘若她死在兵荒马乱倒还好,可是她却成了青楼女子,还顶着苏家三小姐的名号,实在是有辱门楣。
      妙鸢是故意的。她就是要把自己变成这长安城最风光的花魁,让砚悬时时刻刻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内,不日后冬至节大选,妙鸢一舞倾城,再度成为花魁,其实京城美貌女子多如牛毛,仙乐馆扩张到京城来,自然也网罗了许多美女,若真要争下去,妙鸢未必当得上这花魁。可惜这些女子的命数,都捏在她手里,她看似是这些女子中的一员,实则是最大的实权者,谁敢跟她斗呢?
      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手里有权力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虽然这权力是一个老鸨给的。妙鸢虽然拿到了卖身契,却并没有离开,她用自己的计谋帮花姨开拓了长安城的市场,利润三七分成,妙鸢七。和刘槿这段婚姻,让她深切地体味到,女子自己独立是多么重要,有钱有权,才支撑得起自由。固然是自己莽撞,为了刺激砚悬才匆匆和刘槿成婚,以至于婚后自己被当做一个可笑的玩具,受尽虐待。但若是换了别的男人,谁能保证不会是一样的下场呢?唯有靠自己,才能活得幸福。
      长安城再度下雪了,这一日妙鸢披着锦衣大氅,梳了个繁复的妆容,等这个冬天过去,她就十八岁了,红妆浓抹,妖冶妩媚,透着和她年龄格格不入的成熟,自己看了都觉得陌生。大清早起来赏雪,空气都十分地冷冽,她静静地立在仙乐馆最高处,可以看到远处雪雾朦胧,长安城的碧瓦飞甍,都在这茫茫大雪中失了颜色,一切都是素白而清冷。空气中浮动着幽微的梅花香味,妙鸢想着想着,有些愣神。
      梅花又开了,师父他,会不会同样回想起那个喜爱梅花气节的人呢?萧明妃恐怕也不会知道,万花谷那满院子的梅花,都是某人为了他的心上人种的吧?真是讽刺啊。
      从这楼台上看下去,仙乐馆宛若一口深井,四合院中种植着竹子,更加幽暗。这样的院子,锁住了多少女子的青春呢?自己虽然一跃成为了这一切的掌权者,其实个中滋味,自己也不是没品尝过。尤其是在这下雪天,总让人想起些往事。一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天,不过江南的雪下得温润,不是很冷,妙鸢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雪天抵达了扬州。
      也是在这样的雪天,被刘槿用鞭子抽出一身伤痕,送进仙乐馆。
      “小姑娘长得倒是不错,当个丫鬟可惜了,让她去跟着玉瑶学学艺。”这是花姨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
      “呸!”花姨啐了她一脸,“别人想学还没这福气呢!要不是看你一张脸蛋生得俊,我早一脚给你踹出去了。”
      花姨说得没错,仙乐馆虽是花柳之地,但是其中女子多是仕宦人家出身,要么是家里遭陷害成了官奴的,要么是家道中落的,妙鸢这样不知底细的女孩子,花姨是第一次提拔。其他民家女子,大多只有在后厨砍柴烧水的命,一辈子忙忙碌碌没有出头之日,饱受折磨凌辱。
      妙鸢得了这样的“福气”,一时又逃不掉,只能乖乖跟着玉瑶做了她的贴身丫鬟,却被她从早到晚棍棒伺候,稍有不称心的地方就动手打骂。即便是后来脱身与玉瑶平起平坐,妙鸢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陈老爷来了,妙鸢你赶紧打扮打扮,去陪陪他。”花姨张罗着,一把把正在弹琴的妙鸢拽起来。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她继续弹琴,谁想去招待一个糟老头子?这个陈老爷是出了名的老色鬼,说是要单独同自己谈论诗词歌赋,却腆着一张恶心的嘴脸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妙鸢深知作为一个歌伎自己免不了遭遇这些,可是她就是不想去。
      “哎呀,我的好女儿,你就去伺候一下他老人家嘛,把他哄高兴了,你也不愁银子花了对不对?”
      “玉瑶不是喜欢他么?让她去啊?”妙鸢憋住嘲弄的语气,每次陈老爷来的时候,贴上去献媚献殷勤的,就说玉瑶,可惜人家一个老头子还看不上玉瑶这款的,对外人评论她“不解风情”,这事儿私底下被仙乐馆的女子们当笑话说了多少遍。
      “小浪蹄子!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取笑我?”
      玉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妙鸢身后,气呼呼的,一脚踢在妙鸢背上,妙鸢没有防备,险些滑倒,双手被琴弦划伤了,渗出了血。
      “好姑娘别生气,我替你教训她。”彼时玉瑶还是扬州城的花魁,花姨指望着她捞钱,只能和和气气供着她这尊大佛。
      “妙鸢!还不快去!”她怒目而视,用眼神暗示妙鸢识趣点。
      偏偏今日妙鸢就是不想去招待客人,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弹会儿琴,她无视了花姨的暗示,装作没听到一样,自顾自抚琴:“花姨自己去伺候那糟老头子吧,我可不去。”
      “几天不教训你,你是不是忘了这伺候人的功夫?来人,给我好好教教她。”
      仙乐馆几个身强体壮的护卫们被花姨叫来了,妙鸢无法,只得去陪陈老爷饮酒去。妙鸢知道,这是花姨对付不听话的女子的手段,她制定了很严厉的规矩,违背者皆会受到严惩,这惩罚之一,就是让坊中护卫,挨个儿亲身实践,教不听话的姑娘怎么“伺候”男人。比起这个,陪一个糟老头子喝酒好多了。
      今时今日,不过一年,她已经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花姨刮目相看,花姨不再用那一套对付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应该不算是伎,而是花姨的合伙人,一同经营着仙乐馆,每每想到这一点,妙鸢就十分欣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自己若是急了,谁都不能欺负自己。
      妙鸢抱着一个小小的暖炉暖手,一边赏雪一边慢慢往楼下走去,忽然见到了管事的丫鬟,她见妙鸢下楼,过来微微行了个礼,扶住了她:“姑娘,这一批西市赎回来的五个小丫头,我都问了,竟然有四个都是被家人卖出来的,还有一个是被拐子拐走的。”
      “她们可都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
      “只有那个被拐子拐走的,不记得了。”
      “多大的孩子啊,怎么会不记得?”
      “九岁,是被拐子经常打骂的,也许是打懵了吧。”
      “你给那四个女孩子足够的钱,派人把她们送回原籍吧,若是她们家人态度恶劣,便仍旧带回仙乐馆来。那个不记得自己哪里人的,也太可怜了,把她带到我房里我瞧瞧。”
      “是。还有,咱们门口一大早就来了个乞丐,非说要我们留他在这做活儿,怎么都赶不走。”
      “多大年纪?”
      “二十多吧。”
      “什么人?二十多去什么地方不好,来青楼找活儿干?”妙鸢忍不住笑笑,“罢了,我去看看吧。”
      有侍女撑伞,妙鸢小心翼翼拎着裙裾,让自己不至于在雪地上滑倒,穿过竹林间的小径,来到了后院。那被护卫们发现的乞丐就歪坐在假山旁,这乞丐一大早就赖着不走,为了不影响店面形象,护卫们只好把他拖到了后院。
      “哎,好姐姐,你看我这身肌肉,在这做活再合适不过了,就留下我好不好?有我在,贼人们一定不敢来冒犯的。”那男子还在死乞白赖,说服管事丫鬟留下他。
      管事丫鬟抬了抬头,那眼神,一看就让人知道她的主子来了。
      妙鸢示意她退下,看了看地上坐着的人,他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跪坐在雪地上,他蓦然转过头来,笑得比谁都灿烂。
      怎么又是燕祈!妙鸢有些无语。
      “鸢儿,你下令不让我踏进这里半步,我就只好扮乞丐混进来了,怎么?看我这一身,是不是格外潇洒帅气?”
      妙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打算离开。
      “哎,别走啊!”
      “我不走?留在这儿看你扮丑吗?”
      “我也不是无事来骚扰你,只是前些日子吧,我这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跟皇后说起你回了京城,她说很是思念你,让我把你带进宫里一叙呢。所以啊,我这才来打扰你。”
      “皇后?”乐馆的下人们听到他这一句话,都窃窃私语,从来只知道自己主子琴棋书画样样俱佳,头脑聪明,不是个寻常的女子,她难道?还跟皇家有什么关系吗?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有哪个世家女子愿意像她这样,开这乐馆?岂不是有辱门楣?仙乐馆中的女子虽然大多不是出身平民,但也都不是世家出身,隐隐约约猜测到妙鸢身份贵重,让她们八卦的心思蠢蠢欲动。
      “皇后?燕公子莫不是在说笑,我和皇后有什么交情她会思念我?难道还想再来一次赐婚,逼我嫁给你吗?若是这样,你即刻回去告诉她,我已然是个风尘女子,我就不信,这样她还执意让我入你燕家门。”
      坊中仆妇们这回可算是吃饱了瓜,先时只知道这位燕公子对妙鸢爱慕之极,没想到他们是故人,还曾经被皇后赐婚?
      “鸢儿,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不,相反,我很喜欢你,喜欢你潇洒痴情,可是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纵然你再好,我们俩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你日后是要做朝中重臣辅佐帝师的,而我,只想过平平淡淡小老百姓的日子,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再苦苦纠缠在一起彼此累赘呢?何况如今我已经成了这长安城的花魁,寄情风月之地,和你实在不是一路人。”
      “鸢儿,我愿意带你归隐,你说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我们就做小老百姓,如何?”
      “胡说,你愿意,你们燕家人愿意吗?”
      燕祈沉默不语。
      “我可不想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你若是真喜欢我,日后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不是一只可以被囚禁在金丝笼里的鸟儿,你也不是那种残忍的人,我们就此别过吧。”
      这番话应该说得够通透了,燕祈许久不发一语,只黯然坐着,妙鸢吩咐下人:“带燕公子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裳,送他出去吧。”吩咐完,她转身,依旧是掂着裙裾,慢悠悠的穿过雪竹林,空气依旧冷冽,不过云雾中却隐隐显出一抹阳光,竹叶上的雪有些微微融化,被雪水洗过的竹叶,绿得更加耀眼,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这个冬天,真是极好的呢。妙鸢微笑,许久不回长安城了,这里的一切都还是自己喜欢的模样,只是彼时心境有些不同了。她从容地笑笑,吩咐道:“去备个红泥小火炉来,我要在阁楼上烧栗子吃。”
      “是。”
      支走了下人,她独自一人在雪竹林的雪地上,开心地踩起了脚印,踩上一圈,是一朵匀净的花儿,绣鞋轻轻的一划,是一只栖在梧桐枝头的凤凰,她玩得很是开心,就像小时候一样。未曾注意到那楼台上有一人,正捂着嘴偷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
      “鸢儿?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妙鸢吓了一跳,匆匆用划上几脚踏乱自己在雪地上的画儿,“是谁?”环顾四周,唯有雪竹嘶嘶,一切都很宁静。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看看你头顶是谁?”
      妙鸢仰头,果然看见是泠尘,他依旧是一身白色道袍,腰上悬挂着洗尘剑,斜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旧时模样,温润如玉。
      “泠尘哥哥!”
      “小丫头片子,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一声,可把我急坏了,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他大手一挥,从楼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到妙鸢身边。
      “我错了。”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你要是心里对你师父的事还有疙瘩,就随我留在京城吧。”
      “我走的这一年多,师父他身体还好吗?”
      “他啊,左不过就是那个样子,不好不坏,倒是你,怎么清瘦了这么多,看来在外面日子过得很苦啊,要不你跟我回祁府住两天,休养休养?当日你住的紫藤院,我一直差人悉心打理着,你的花儿都还好好地养着呢,院中的泉水也还是活水。今年秋天我还收了不少栀子,风干了,收着想着你说不定需要拿来入药……”
      “泠尘哥哥。”她打断了他的絮絮碎语,抬头用清澈的眸子看着他:“泠尘哥哥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我现在是个伎,是人人所不齿的歌伎,你难道不想避开我吗?”
      “怎么会呢?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好鸢儿,我们家鸢儿,从来心性单纯善良,你是歌伎又如何?任何时候,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不管流言蜚语多么难听,我都站在你身边。”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天性就是单纯的,我相信你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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