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

作者:冷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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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梦朦胧雪


      走了泠尘,妙鸢独自一人寻了一本医术来解闷,虽则离开了这么些日子,妙鸢心里还是放不下心里那一抹亮色,故而从来都温习医书,倒也没有荒疏。她信手翻了几页,书中夹着自己秋日里放进去的一朵白菊花,如今是寒冬,这花儿倒还留存着香味,沁人心脾。
      窗外的天台上,下人送来的小火炉已经烧透了,妙鸢添了几块炭进去,看着熊熊的小火苗发着呆。
      “姑娘,人我带来了。”管事丫鬟敲着门。
      “进来吧。”
      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慌张地跟着丫鬟走了进去。入门只见一方雕刻精美的屏风停在中间,屏风旁摆放着许多奇花异草,在寒冬里,居然有一株鸢尾花正在绽放,让她感到有些惊奇,绕过屏风去,是层层叠叠彩色的珠帘,却并不让人觉得繁琐,房间里到处都是鸢尾花的水墨画,丫鬟带着她走进去,终于在房间的最里面见到了赎自己的主人。她梳着一个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些时兴的宫花,花穗一绺绺地垂在洁白的脖子上,被白色的狐狸毛衬托着,甚是妩媚。
      她见两个人走了进来,放下了手中的医术,裹了裹身上毛绒绒的披风,走过来蹲在了小女孩面前。
      “你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了吗?”眼前的大姐姐化着素淡的妆容,眼睛里满是温情。
      小女孩放下了戒心,低声回答道:“是。”
      “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记得,我叫叶梦雪。”
      “好名字。既然雪儿不记得自己家住哪里了,就暂时住在大姐姐这里好不好?等你哪一天想起来了,我就送你回家。”
      “真的吗?”小女孩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妙鸢看着,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长安西市的自己,心里很是触动。
      “真的呀,好了,雪儿先跟着这个姐姐去洗漱下,等会儿回来我给你上药,身上肯定不少伤吧。”
      “是的。”小女孩听了这话,把早就脏兮兮沾满灰尘的衣袖绾了起来,果然全是伤疤,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让妙鸢看了很是不忍心。当年自己还在人贩子手中时,也经常被打骂,可远没有被打成这样。还好自己如今是仙乐馆的掌权人,如今银子流水似的进账,自己也有多余的银钱,可以拿去救这些被拐卖的孩子了。
      她看着叶梦雪,心里难得地平静。
      入夜,华灯初上,仙乐馆照旧装饰得金碧辉煌,等待着客人们的到来,自开张以来,妙鸢悉心打理着一切,凭着自己敏锐的感觉,将仙乐馆上上下下布置得精妙绝伦,宛若神仙洞府,自然宾客满座。借此机会,妙鸢认识了不少朝中大臣,从他们那里听到了许多趣事。
      “听说啊,这回纥部队如今驻扎在东都洛阳不肯撤呢,如今安史两家已经算是玩完了,你说这回纥王子什么想法?非赖在洛阳城不走。”一个年轻的官员问道。
      “我的探子告诉我,他们打算屠城。” 答话的是个须发半百的老臣。
      “你可别说,如今回纥新上任可汗,据说还是明教长老之一,此人来朝拜天子时,态度甚为桀骜不驯,我见过这个人,印堂发紫,有大富大贵之相,难不成是想反叛?”
      “这话可说不准,如今时局不稳,他们若想动手,也不是没有胜算。”
      “我看倒不会,毕竟我大唐王朝乃是正统。”
      “成王败寇,人若是真赌赢了这一把,他日史书工笔,他们未必就不是救百姓于水火的大英雄。正统不正统的,强者说了算。”
      蠢货,妙鸢隔着纱窗听到了两位朝廷命官的话,不仅心下暗笑。这种话心里知道就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是想找死吗?万一被有心人听了去,意图谋反的帽子随随便便就扣上了,真是蠢货。
      “说起来,仙乐馆这位新晋花魁,眉眼间倒是像极了当日我在洛阳时,江月楼的那位花魁,果然美人,都有相似之处啊!”年轻的官员感叹道。
      “你说的,可是沈黛衣?”
      “是啊,听说她如今早就不是花魁了,跟了回纥王子,日后恐怕会随人去西域吧。”年轻官员这样说着,语气里似乎有些幽怨。
      “大人不知道吗?那沈黛衣早就不在了。”
      “什么?”
      “说来也是惋惜,这沈黛衣,可没有跟回纥王子,她前两个月,在江月楼自缢身亡了。”
      “这……又是为何?”
      “据说是因为前任大理寺少卿,秦可帧。秦可帧被问斩之后,这姑娘留了遗书就随他去了,也是性情中人,想不到她一个青楼女子,还有这样情义。”
      “秦可帧?他不是个叛徒吗?当日狼牙军攻破洛阳城,他投靠了狼牙军,做了狼牙军的大理寺少卿,这样一个叛贼,有什么好追随的?”
      “是啊,沈氏绝世美人,为了他自缢身亡,可惜了啊。”
      两人唏嘘不已,妙鸢趁机推门进去,斟茶谈笑:“两位大人今日兴致倒好。”
      “是啊,见到你,自然兴致绝佳。”
      “大人说笑了。”
      “说起来,秦可帧被问斩之后,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你绝对想不到是谁。”年长的官员喝了口酒,慢悠悠笑道。
      “是谁?”年轻的贝大人比较猴急。
      “祁泠尘祁大人。”
      “不是吧……祁泠尘,纯阳宫那个臭道士?”贝氏似乎很是不服。
      妙鸢听到“臭道士”,忍不住莞尔。
      年长的官员发话了:“你这是什么话,看看,人家和你年岁差不多,怎么人家如今成了大理寺少卿,你还是这样一个芝麻小官儿?年轻人,有来耐性一点,祁大人可比你稳重多了,他这么年轻就当上这么大的官,可不是靠他那张脸。”
      贝大人还是很不服的样子:“他?不过是靠他纯阳宫的背景罢了,还三朝元老?可别叫我贝某人抓到错处,否则我不会放过他的。要不是他,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绝对是我的。”
      妙鸢笑盈盈地安慰道:“大人不必在意,是您的就是您的,怎么都跑不掉,大人还年轻,福气还在后头呢!”
      “借姑娘吉言。”
      妙鸢转身慢慢退出去,在走廊上突然遇上了院子里的姑娘嫣儿,她正端着一碟菜缓缓走过来,妙鸢看过去,端的竟然是一盏白菜豆腐汤。
      “嫣儿等等!”她叫住了嫣儿。
      “小姐好,怎么了?”
      “今日那两位大人是不是点了你伺候?”
      “是呢,我方才是去后厨了,两位大人嫌今日的菜肴有些油腻,怕不消化,所以我就提议上一道白菜豆腐汤。”
      “你做得很好,把两位大人伺候好。”
      “是,小姐,没有吩咐我就进去啦。”
      “不急,我看年轻的贝大人,今日不是很舒服,等会儿我让丫鬟送点蜂蜜酒进去,你伺候贝大人喝了,也好润润肠胃。”
      “好。”
      嫣儿端了酒菜进去了,妙鸢带着璇玑,在廊檐下赏着月光。雾色朦胧,雪月交晖,是难得的美景啊,只可惜这良辰美景,贝大人恐怕是无福消受了,豆腐加上蜂蜜,够他上吐下泻一晚上了。他这等背着媳妇悄悄上妓院的人,即便知道是在我仙乐馆吃了亏,又怎敢回来闹?
      让你出口没个遮拦,我的泠尘哥哥,岂是可以随便被你叫做“臭道士”的?又岂是你可以随便议论的?
      如今的日子倒也算是称心如意,唯一不顺心的是,为什么师父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自己折腾了这么久,成了这长安城最红的花魁,师父他不可能不知道的,为什么还不来见自己?就这么让自己顶着苏家三小姐的名号,一直放浪形骸吗?
      等,只能等。
      可是最终妙鸢还是坐不住了,这一日带了侍女,带上礼物,说是去拜访苏夫人,其实是试探苏砚悬。
      一年多没有回来了,万花谷的风景依旧美好,青石路上,有弟子在扫雪,溪边有弟子在冒着严寒朗诵诗书,多了许多新鲜的面孔,想来是砚悬新收的弟子们。他们一个个专心致志,却在苏妙鸢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都忍不住把目光转向了她,她这一日穿着素白的衣裳,披的也是素白的外袍,冰清玉洁,一点都不像个青楼女子。万花谷素来安静,隐于深山中,一般人不会大老远跑来,这个冰雪美人是谁?来万花谷做什么?只有极少数旧时人,比如苏夫人身边的丫鬟青衣,跑来欢迎妙鸢。
      “小姐回来啦!”
      “是啊。”妙鸢回报给她一笑。院子里的弟子们顿时都知晓了,这应该就是苏大夫那个传说中远嫁的妹妹。
      虽然不喜欢苏夫人,但是妙鸢一直都对苏夫人敬重有礼,再怎么不喜欢,自己也是苏家三小姐,苏夫人名义上的女儿,自然要对她尽孝道。在外的这些日子里,一直是青衣在给自己通风报信,苏夫人一有什么不适,都是妙鸢在写信告诉青衣该怎么护理。
      入得暖阁,却只见苏砚悬不为所动,他好像从来就不认识自己一般,只顾和一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玩剪纸,逗他开心。暖阁里依旧焚着香,但那只当初妙鸢用来插花的瓷瓶,早已没了踪影,所有妙鸢曾经留下的痕迹,都不在了。
      “思湄,别打扰姑姑和阿爸说话,我们去外面玩雪好不好?”
      萧明妃从从容容,抱走了小男孩,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妙鸢一眼,妙鸢看得到,她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都钳进了肉里。
      “你竟然还有脸回来?还嫌苏家脸丢的不够吗?”砚悬故意这样羞辱她,却并不正眼看她,仍旧剪着窗纸。
      妙鸢默默无语,想着方才的情形。姑姑……阿爸……那小男孩,应该就是萧明妃和师父的孩子吧,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多么和谐,那么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自己拒绝了众多王公贵族的提亲,拒绝了燕祈那样专情的人,所求不过是能回到师父身边,做他唯一的的爱人,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可是如今,这样的努力显得多么可笑。
      “你不是,不在乎身份贵贱吗?你妻子当日不也是个歌伎?”
      “她是他,你是你。只要你还是歌伎一日,便不配做我的徒弟。”砚泫心里一阵酸楚,自己不在乎的人,歌伎也好良家妇女也好,管她是什么呢?只有在乎的人,才不忍心看对方这样作践自己啊。话说得冰冷严厉,却是希望,她能厌弃歌伎的身份,好好过正常人的日子。可是这样的话,在妙鸢听来却是另一层意思。
      多么可笑,自己作为歌伎就要被他扫地出门,萧明妃当日也是歌伎,却要在这里和他白头偕老。
      妙鸢心里说不出的委屈,很简单的事,只要萧明妃消失,自己就能回到师父身边,继续做他唯一宠爱的人。倘若换做玉瑶,自己自然绝不手软。可是萧明妃她,如今是师父的妻,还为他生了个儿子,自己怎么做得到对她下手?可是如今这情形,叫自己如何对她下手?
      “告辞!”她穿上羽衣,正要离开,却被砚悬拉住了。
      “鸢儿等等!”他一把把雪凤冰王笛塞到她手里:“这笛子本就是送你的,我不会收回的,你玩累了就回来吧。”
      “玩?”妙鸢的眼眶有些湿润,“原来你以为我只是在玩啊。”她想起自己在苏杭时的境遇,很想向砚悬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最后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师父已经不是当年的师父了。他以为是自己跟他赌气才做了一个歌伎,可却不知道,自己是被逼如此的啊?若不是自己拿定主意让花姨把自己捧红,攒钱赎身,自己早就被刘槿折磨死了。
      她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扑到师父怀里,向他哭诉这一切。
      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只是强忍着眼泪,转身走出暖阁,裹紧披风回到了风雪里。
      身为一个歌伎,即便是名动京城的花魁,却还是卑贱无比啊。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要这样活着
      不过是为了,还能再回来看你一眼啊。
      出门,天上又飘雪了。这个冬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积攒了很多年的委屈无法发泄一样,天公肆意地让雪花一天天飘下来,把一切都掩盖在雪白空茫之中。萧明妃身上早就没有了将军的影子,她换上了当年在秀坊时候的装束,穿着优雅的襦裙,安心地做一个贤妻良母,这会儿她牵着儿子的小手,和他摘梅花儿玩。
      妙鸢从青石阶上下来,看到这母子俩的欢颜,忍不住走上去,蹲下来哄哄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小孩子却有些胆怯,躲到了妈妈的背后,萧明妃往后退了退,把儿子护在身后,不失礼仪地微笑,回复妙鸢道:“这孩子叫苏思湄。”
      “这样啊。”妙鸢笑笑,这笑容却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寒意,明妃感受到了她的敌意。没想到,一年多不见,这个小女孩竟然变化这么大,如果是当初妙鸢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压根儿不值得自己放在眼里,那么今日,风情万种透着和她年龄不相符合的成熟的妙鸢,就不得不提防了。
      她心思很沉。
      “你儿子真是可爱,可惜你不知道,我师父他取这个名字,可是在追忆他的故人呢。”妙鸢俯在明妃耳边,继续说道:“你以为我师父真喜欢你吗?我师父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叫周凝眉的女子,当初我没告诉你,那把青玉流,就是她留下的。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而已,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我师父怎么可能娶你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
      句句戳心。其实明妃心里清楚,每天一起生活的这个人根本不爱自己,只是这样的事实被妙鸢说出来,未免显得鲜血淋漓。
      “你住口。”
      “不信你自己去问啊?你们只是表面夫妻吧,不然为何你们成了婚,我师父常用的东西还在暖阁摆着?而你却住在东偏殿,外人看不出来,可骗不过我的眼睛。”
      字字句句,直戳萧明妃的心窝,都是真话。
      “没有这个儿子,你什么都不是,别在这跟我摆女主人的架势,看着恶心。”妙鸢说完,扬长而去,只留下萧明妃站在雪地上,屈辱地闭上眼。
      自己这是何必呢?当初雁门关初见那个翩翩美少年,自己就认定了嫁给苏砚悬,为此不惜一切活下来,把砚悬灌醉怀上他的骨肉,交换俘虏回到大唐时,仗着自己的功绩请求皇上赐婚。所有这些,自己难道做错了吗?为何砚悬把自己当一个客人一样?彬彬有礼却又疏离。到了今日,还要受妙鸢这等羞辱,她的猜测的确没错,自己和砚悬成婚后,他从来都没有理会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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