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玉漫天

　　热气覆寒光，温香抱满怀。
　　香肩玉臂在怀，哪里还做得了正人君子？润玉此生，就未有过如此狼狈的遭遇，竟是被强行做了一回登徒子。
　　正待要解释，却听怀里雀跃道，“正正好，终于有块凉爽的地了。”
　　可怜霓漫天完全没意识到一身冰肌傲骨叫人一览无余，半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在他人怀中闭目安睡了。
　　润玉愣住，入骨温香让他忘了平日的冷静，短暂丧失了思考能力。
　　我是有婚约之人！金石为开，最终夺回思想，却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
　　润玉心下轻吁一口气，暗道，“总好过被当场难堪。只是这姑娘，是要接着化形吗？似乎也不差什么了。”
　　霓漫天原本就做过人类，是以，所化就是前世里霓漫天的样子。容颜自是甚美，两眉倒悬，有几分妖气，颊透红霞，隐藏着一股不可拒绝的傲慢。
　　润玉正是因此，至今还没什么反应。鬼使神差的，他伸出右手，在霓漫天额间抚过，明明是首次触摸，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然亲切之感。这个人，似在梦里见过，像一块天生的石头。该是如此，该是如此。
　　九重天大殿下，如今简直是个被妖女魅惑了的赶考书生，在茫茫太湖水中越陷越深。脑海深处的一块记忆跃然蹦跳，叫他一阵想，一阵疼。
　　“速往这边来。”几个外人寻觅声由远及近，“再加把劲就能查清是什么东西在此作祟了。”
　　听到动静，润玉始才清醒了神智。
　　天帝派来的人，他们一早就到了，只是一直被他用结界挡着，此时想必结界快支撑不住。
　　若是两方相见，势必引人遐想。润玉索性揽起霓漫天的腰，登上云头，一并远去。
　　天帝的人，从此以后与他也不是一路人了。

　　……
　　淮梧国，北苑山庄。靡靡烟火盖药香。
　　霓漫天双睛未及睁开，先闻到这股扑鼻异香，甚觉好闻。她便以为还在梦中，耳听一道温润嗓音在与人交谈，不似人间该有的。
　　这梦境甚好，叫人不愿醒。
　　“她怎样了？”这声音引着霓漫天遐想非非，淡漠且温柔，主人定是个冷清公子。
　　继而是一个女声，“身中火毒，但也未必。你们仙人的构造和凡人完全不同，脉搏都可有可无，我虽用了药，却不知对症不对症。”
　　“你尽量治，她修为精深，若非必死之劫，想必能熬过去。就是要劳烦觅儿你替她降降体温，免得她毒火盈身，将你的草庐烧了。”
　　这么个治法，好像没怎么把病人当人啊。
　　霓漫天听到此，心下一塞，装睡都快装不下去。
　　好在她浅眠太湖底数千年，习惯成自然后，再大的场面也激不起她半点波浪，最会默不作声。适才没有瞬间醒转，反而开始冷静分析发生何事，先弄清自身境遇，好有个准备。
　　这一想，便忆起九道雷劈之痛，那时如掉进滚油一般，吞吸吐纳道道是火。许久后再次醒来时，似有一块润玉无暇的青色月光对她产生致命吸引，她便奔着去了。只是月光嘛，又并非活物，怎就把她带往这个地方来了？
　　纷扰种种，总结起来就是，她被人救了。
　　思绪到此，霓漫天又有些讶异，她这样一条巨蟒竟还会有人相救，不是很奇怪吗？那两位，是胆子太大还是看不起蛇啊！
　　等二人交谈结束，霓漫天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一道紫色身影映入眼帘。
　　是个紫衣姑娘，半遮面，与她对视一眼后，竟一声招呼不打就惊得往门外跑，口中叫，“润玉仙，润玉仙。”
　　看着那抹远去的影子，霓漫天心头低诉，“我是很吓人吗？一定很吓人了。要不然刚刚还在对我用药的女子怎会逃得如此快？她口中的润玉仙，是个珠圆玉润的人吗？”
　　瞧瞧周围摆设，正是凡人居所。
　　霓漫天张嘴打个哈欠，伸手捂嘴时才发现自己手足齐具，五指分明，身上盖的则是一层薄被。原先预想的情况唯独没有这一层，自己竟是彻底化人了。
　　霓漫天落脚起身，数千年来第一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说来还真是想念。
　　身形尚未稳当，就看见膝下尚算华丽的裙裾，抬手驻足，愣得又坐回床上。这衣物哪里来的？她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细节。
　　霓漫天两眼出神状，像被人捏住了脖子，想了片刻，就不敢再想。直当一身穿着是蛇鳞化羽，羽化仙衣，从变出身形那一刻就有的。否则太湖里满满是水，这里却是陆地，其间必有一段路程，一路上她是怎么来的，难以思量。
　　高傲如霓漫天，更不可能愚蠢的承认自己是光着来的，虽然这好像是事实。
　　过不多久，紫衣少女领着一个月华粼粼的英俊男子进了屋。男子嗓音温润，霓漫天一听便知道是原先在耳边倾诉的那人，见其人，比所想更惊艳三分。
　　“小神夜游路过太湖，见仙友在湖中哀鸣，于是将你打捞起，送至此处救治，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疑我是落水的精灵吗？这说法倒也站得住脚。
　　霓漫天不做它想。是不敢想，宁愿认为自己被救起时就是一条蛇的样子，这人有救蛇的癖好，她不当众揭穿。嗯，是为他着想。
　　霓漫天很镇定，自以为很镇定的还以一个温婉的笑，相询，“你叫什么？是何方小神？”撇去一张煞红的脸，毫无紧张外露的痕迹。
　　“在下天界夜神，表字润玉。”
　　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怎么也联想不到竟是专司星夜之职的夜神所有。霓漫天喜欢润玉这个名字，虽不是珠圆玉润的相貌，但他眼珠圆、鼻子润，浑身通透，甚符合意境。
　　霓漫天心想：如今我有了这副身躯，也算是见得了人了，霓漫天这个名字仍是可以用用的。千年前那位老朋友也该去见一见，可那人身在天宫，一直无缘，我不晓得去天宫的路，到时可以让这位有神位在身的润玉公子带带路。嗯，我并非有意结识，是人家有恩于我在先，我还恩，顺便结识。
　　润玉等了许久，霓漫天就一直是那般思索状态，也不说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任何表示。
　　一旁的紫衣少女见状，一扬手，躬身说，“噢，我叫锦觅，与你们不同，是个凡人，圣医族的医女而已。”
　　霓漫天这才叫她点醒，拍了脑袋，赶紧回应，“我也就是一介精怪，与人相比还稍显不如，唤我霓漫天即可。”
　　这万八百千年不与人打交道，她这反应，且还得练练。
　　润玉不知霓漫天心中所虑，伸手搀了她一把，动作极为熟练，压着嗓子道，“姑娘身子可是大好？”
　　“好，好得差不多了。”霓漫天被搀扶得有些不适应，却看在这位有颜有礼的份上没有推开，只故作凶恶的面向锦觅，“但……但又有些不好，浑身的热气，嗓子似能喷出火来。你们是怎么治的，治一半留一半，是想讹我药钱？”
　　锦觅一脸良善的解释，“我并没有收药钱的意思。”
　　“那你蒙面干什么，是怕以前的病患找到你算旧账？”
　　“哪有此事。”锦觅软弱的辩驳。
　　润玉撒开扶着霓漫天的手，出言解释，“姑娘误会了，戴面纱是圣医族的规矩，锦觅没有半点羞于见人之事。”
　　霓漫天本就是为调侃，听此才说，“那我明白了，如果有人见到面纱下的真容，是不是就要娶她为妻？”
　　霓漫天心中十分门清，这种规矩在凡间界素来不少，看似为了维护姑娘清誉，实则恨不得有人能撩开面纱把主人娶回去。人世间那么多感情，好奇心便是其中最大的原动力啊。
　　一句无心之言却叫锦觅联想到之前的某件事情，一下急跳了脚，哝声道，“断无此规矩，是我相貌平平，还是遮起来不有碍观瞻的好。”
　　“相貌平平？”霓漫天慧眼如炬，哪里会窥不到她面纱下的真容。既已问了没那规矩，她便也不束着手脚，玉指轻弹，一把将面纱揭了去。
　　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凡间界里却没人能快过她去。锦觅朱颜玉色乍露，犹如天上的霜，月下的花，叫人移不开双目的惊诧。
　　润玉见之，也在一旁低头笑，又是一道风景。
　　一双佳人好颜色，霓漫天自愧不如。可叹，人间有如此绝色，竟敝帚自珍。枉她霓漫天自以为欣赏水平很高了，如今看来，只是见识浅薄罢了，老天把真正美不胜收的景色都藏着掖着，还是得亲自出来寻找。
　　霓漫天不吝称赞，“好美的人！小锦觅，你遮住这张脸，真是为天下苍生好啊。”红颜祸水这四个字，她大可当得。
　　“没有，我姿色平庸，没你说得那么好，没有。”锦觅被夸得浑浑噩噩，如被调戏了的小媳妇。
　　霓漫天眼波流转，在锦觅胸口定住，眯眼不解。老话说，常人心中有疙瘩，这人心中怎么还长石头呢？
　　霓漫天自从太湖底出来，手眼就快过嘴巴，这便要去行举手之劳，嘴上说，“你这心上也似有不同，何不一并揭了去？”一步上前，堪堪摸到锦觅的心脏。
　　“姑娘且慢！”润玉如饿虎扑羊一般赶身来护，将尚不明白话语中所指的锦觅搂得严严实实。
　　这一下，倒把霓漫天僵在当场，深觉自己唐突了。但她马上自我谅解：嗯，我本就大病初醒，体温还高得可怕，脑子难免发热，怎么能看见人心上压着一块石头就当即去取呢？能压住人心的，虽然看上去不是个好东西，但说不定又是什么民族风俗？
　　霓漫天抬眼向二人看去，润玉是一脸紧张，锦觅也脸色苍白，甚至重重的咳嗽起来。
　　她心叹：唉，这回怕是把两人给吓着了，这两位朋友搞不好要交不上了，我要反省，要道歉。好，我这就道歉。
　　可话到嘴边，完全说不出口。霓漫天对所犯的错有深切认知，对自己的性格却有着错误认知。
　　她霓大小姐是什么人？出口绝交，那是家常便饭，张口就是一句怼，“我又不是要掏她心，这么急干嘛，她是你媳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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