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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疼,蚀骨灼心的疼。
昏睡中的叶雪烛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时不时发出痛苦的低吟。
蓦地,耳边传来一阵羌笛声,笛声悠悠,清越婉转,犹如一剂镇魂安神的良方,让疼痛稍稍减轻了些许。
昏昏沉沉间,叶雪烛梦见了一段少年往事。
叶雪烛的母亲萧景若,是个心肠慈悲的人,还未出阁时,每月便会拿出些体己钱,命身边的亲信丫鬟置办一些衣物吃食,送到京都城郊的安济院和慈幼局,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让那些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孩子过的好些。
待萧景若与叶天钧成亲,随夫君来到寒宵城定居后,她依旧每月都会拿出银钱做善事,后来甚至直接在城中建了一座慈幼局,来收容城中及邻近村镇的孤儿和无依无靠的老人。
除此以外,每隔两个月,萧景若还会亲自前往郡内其他几个慈幼局,赠衣施物,尽力帮衬一二。
叶雪烛从小耳濡目染,与母亲一样,也乐于去关怀照料那些老人与孤儿。
那是永嘉十四的事,那一年天冷的格外早些,刚九月末,寒宵城中就猝不及防地降下一场大雪,令城中百姓措手不及,也打乱了萧景若原本的计划。
萧景若原是打算下个月初,再将她提前备好的过冬衣物,亲自送到郡中各处的慈幼局。
眼下突降大雪,雪后路难行,很难将那些过冬衣物,及时送到需要的老人和孩子手中。
这个时候,叶雪烛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为她阿娘分忧。
叶雪烛曾随她阿娘走遍郡中每一间慈幼局,她不仅认得路,也与各个慈幼局的主事妈妈相熟。
叶雪烛提议,此番他们母女二人不如分头行动,各送几处,便能节省上一半时间。
萧景若当即拍板,敲定此事。
听说叶雪烛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去临镇的慈幼局,替叶夫人送些棉衣棉被和过冬的炭火,顾寒时当场就决定,要陪叶雪烛一同去。
这种事原少不了华棠,奈何华棠前一日与兰泽在雪地里疯闹崴了脚,至少要卧床休养上七八日。
于是,只能双目含泪地咬着被角,求叶雪烛和顾寒时务必快些回来,若迟了他怕是要被兰泽迫害致死。
沈兰泽端着刚熬好的猪蹄汤走进来,正巧听见华棠“迫害致死”的话,一定要亲手喂华棠喝汤。
一碗汤喂下,华棠旧疾未愈又添新伤,一口小白牙被汤勺磕得生疼,捂着嘴缩在床角一脸生无可恋。
沈兰泽淡定地放下汤碗,嘱咐叶雪烛和顾寒时路上小心,又道不必担心华棠这边,他一定会尽心尽力好好照顾,说着扭头朝华棠一笑。
华棠当场就哭了。
沈兰泽解释为感动的。
按照计划,第二日一早,叶雪烛与顾寒时便带上一车棉衣,一车炭火,以及一队负责护送物资的人马,启程前往临镇晴风镇。
一行马不停蹄的赶路,在当日傍晚就抵达了晴风镇。
镇上慈幼局里的状况,比预料中要糟糕。
因天冷的实在突然,慈幼局中炭火不够,统共十二个孩子,有八个孩子患了风寒,其中还有一个孩子病情危重。
顾寒时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急忙去给患病的孩子看诊,叶雪烛跟在一旁帮着打下手,两人配合默契,不必多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的意思。
待给所有患病的孩子看完诊,又一一喂过药后,已时近午夜。
又累又饿的两人,就着热水吃了一块糕点,便要各自去歇下。
谁知病情最重的小女孩小霜却哭闹不休,一定要雪烛姐姐抱着才肯睡。
小霜是霜降那日被好心人从路边捡到,送到慈幼局来的,故而取名小霜。
也不知是何缘故,一向认生的小霜第一次见叶雪烛,就主动凑上前要叶雪烛抱。
之后,只要叶雪烛来,便小尾巴似的跟在叶雪烛身后,粘人得很。
叶雪烛与小霜投缘,也不嫌她烦,反倒喜欢被她缠。
听说小霜哭着要找她,叶雪烛叫顾寒时不必管她,先去安置。
顾寒时怎么可能不管叶雪烛,只道小霜一直哭闹,或许是病情有所反复,一定要陪叶雪烛一道去。
于是,叶雪烛守了病中的小霜一夜,顾寒时则陪在一旁,守了叶雪烛一夜。
第二日,小霜的病明显好转,不但不哭不闹了,还能乖乖的自己吃饭喝药。
而在回程的路上,叶雪烛却病倒了。
她紧紧裹着棉斗篷,蜷缩在马车里的软榻上,脑袋昏沉,浑身发痛,平日里最爱说爱笑的人,难受到一句俏皮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寒时守在叶雪烛身旁,神情郁郁,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心里自责的不行,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小烛。
叶雪烛从棉斗篷里伸出一只手,用指尖轻按顾寒时紧蹙的眉心,“寒时,我不疼,真的不疼。”
顾寒时抬手,轻轻握住叶雪烛冰凉的手,放回斗篷里,“我是郎中,我知道你疼。”
“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叶雪烛故作轻松的笑着与顾寒时说,“是有一点点疼。”
顾寒时眉头蹙得更紧,真想抽昨日的自己一嘴巴。
昨日他一定是累傻了,否则怎么会由得小烛,生生守了一个风寒严重的孩子一整夜。
这都是他的错。
“寒时,带羌笛了吗?”叶雪烛忽然歪着脑袋问他。
顾寒时一怔,微微点头,“我带在身上呢。”
叶雪烛唇角轻扬,“寒时,吹羌笛给我听吧,我听了就不疼了。”
闻言,顾寒时连忙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羌笛,认真吹奏起来。
见顾寒时有将她送的笛穗,好好系在笛子上,叶雪烛眼中笑意更浓。
在悠扬婉转的笛音中,身上好像真的不那么疼了。
叶雪烛又悄悄将手从斗篷里伸出去,轻轻牵住顾寒时的一截衣摆,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然后在那过于温柔的笛声中沉沉睡去。
笛声悠远,从遥远的过去,飘过上千个日夜,飘到了时光长河的这一头。
羌笛声从缥缈模糊,渐渐变得真切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叶雪烛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恍惚间见顾寒时坐在身边,正专注地吹着羌笛,笛上挂着一串天青色的笛穗,雨后初晴的颜色真是好看极了。
许久都没做这么好的梦了,叶雪烛心想。
她望着顾寒时过分生动的侧脸,忽然间有些鼻酸,不由得抬起手,轻轻牵住顾寒时的一片衣摆。
能摸到的?叶雪烛一愣。
几乎同时,羌笛声戛然而止,顾寒时放下笛子,偏头看过来。
如点漆般的黑眸在亮了一瞬之后,又瞬间暗沉下来,如无星无月的夜空。
在与顾寒时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叶雪烛就肯定,她这不是在做梦。
那么,眼前的情形就有些诡异了。
大白天的她怎么会宽衣睡在卧榻上?寒时又为何会跑到她的榻前来吹笛子?
叶雪烛一边不动声色地悄悄松开顾寒时的衣摆,一边拼命回忆,好歹理出了头绪。
叶雪烛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冲出马车唤住要走的顾寒时,接着她就眼前一黑晕,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的事,据她推测应该是这样的。
寒时身为医者,无法对突然晕倒的她见死不救,便将她送回了慎王府。
若没猜错,寒时应该有为她诊治过。
至于诊治后为何没走,还坐在她床头吹起了笛子……说不好。
大概是想用笛声催她醒来,好骂她一顿,怪她又给自己添麻烦了?
叶雪烛想着,忍不住偷偷瞄了顾寒时一眼。
发现某人的神情,已经不能简单用“阴郁”二字来形容后,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被顾寒时如此怒目而视,叶雪烛却半分也不觉得委屈。
是她活该,是她不争气,是她又给寒时添麻烦了。
错都在她,无论寒时如何骂她,她都不会还嘴。
于是,想通一切的叶雪烛把心一横,大方迎上顾寒时的目光。
你随便骂吧。
“气虚血亏,心常有余,肺常不足,肝气郁结……”每说出一个词,顾寒时的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本来是要骂人的,可见叶雪烛鼻尖发红,眼中隐隐有水光,语气不由得就软了下来,几乎是叹道:“怎么把身体糟蹋成这样,你还想不想活?”
我……我……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叶雪烛,意识刚刚回笼,思绪还有些纷乱,骤然得此一问,只觉得喉头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顾寒时眸色更深,不由得握紧手中的羌笛,半晌才又开口,“叶雪烛,你想都别想。”
叶雪烛不禁抬起头,与顾寒时四目相接。
“有我在,你别想……”顾寒时霍然起身,将“死”字狠狠咬碎在唇齿间。
他深深看了叶雪烛一眼,便转身大步朝屋外走去。
寒时,不是这样的!
叶雪烛想要喊住顾寒时,却猛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如同针扎一般,疼到发不出声音。
待她挣扎着支起身子,艰难地吐出“别走”二字时,顾寒时已经走出门去。
叶雪烛想要起身去追,连试了几次,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最终浑身脱力,颓然瘫倒回卧榻上。
她长叹一声,绝望地抬起双手,盖在自己发痛发胀的眼上,“寒时,你别走,你回来,我有话要说,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可是不会了,叶雪烛掩面摇头,寒时不会回来了,也不会再听她说话了。
她又搞砸了。
就在这时,一道还带着些许恼意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我去煎药,你躺着别动,待我煎药回来,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闻言,叶雪烛连忙撑起身子,用尽全身气力,朝着窗的方向,大声应道:“好!”
话音刚落,人就重重地跌回了软榻上。
这一次,她眼中没有泪,唇角有笑。
得到“好”的回答,顾寒时纷繁的心绪稍稳,正预备回温王府取药,就听身后有人唤他,“顾神医,可否赏脸一起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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