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烬

　　翌日卯时末刻，紫伶宫

　　李嫣然练完剑回到房中洗漱更衣，一边吩咐候在珠帘外的白狸待会儿多给厨房拨发十两银子，令白狸早食后便派些人去市集多采买些鸡鸭鱼肉回来。赶赶时间来得及的话，今日就在教中摆上午宴，以弥补昨日上元节教中上下为剑圣大会的辛苦操劳。

　　白狸接过钱袋，有些踌躇不安的上前轻声耳语道：“少宫主，有件事红狸她托我向您请示！”

　　李嫣然回过头看着白狸，说道：“说吧，什么事？”

　　白狸一双凤眼向着地面敛着，迟疑了半刻，拱手道：“此事也是属下的心意，还望少宫主成全！”

　　李嫣然将脸巾拧干挂在了木架上，轻叹了口气说道：“红狸的事，昨夜我想过了。我想，如今唯一能治好她创口的，便是时间。时间能麻木一切，也能重塑一切。”

　　白狸默默点着头，放开了原先的顾忌，直抒来意道：“红狸想接管七夜雪，越快越好。”

　　李嫣然对这个提议感到有些意外。七夜雪是她在拾舫街开的第一间酒楼，一年前她早已交给白三娘全权打理。白三娘可是母亲那一辈留下的六个老人里的核心人物，若贸然更换她的掌柜之位，恐怕教中又要掀起一场波澜。

　　这让她有些为难，不过此次红狸受辱，于情于理她都该加以抚慰。她想了想，说道：“白狸，之前让你去走访玉珩多家酒楼和赌场，还未问过你，你觉得七夜雪和小南国谁的营收还能上升更多？”

　　白狸抿了抿嘴，语气中透着几分自信，说道：“回少宫主，据属下所调查的结果看来，无论是七夜雪还是小南国，都还远远有上升的空间。只是......”

　　李嫣然对着梳妆的铜镜笑了笑，手里捻起一支编花金簪，平淡的说道：“七夜雪这半年来的账册我看过了，白三娘交回到紫辛手上的月收，怕是不及她手里的三成吧？”

　　闻言白狸眸光一亮，心里一直以来的顾虑算是解除了。她看着铜镜中的李嫣然，坦言道：“少宫主说的不错，白三娘杨大娘她们在账目上做手脚，我和红狸早有怀疑。只是紫辛的账本只有少宫主您才能过目，我和红狸也是担心引起您与白三娘她们的误会。”

　　“放心吧，紫辛手上的记账笔就像是阎王爷手里的生死簿，错不了。”

　　李嫣然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如今的世道维生如此不易，你知道我不是我娘，七夜雪和小南国是我们紫伶宫活口的生计，那些想中饱私囊的人，我若再姑息下去，怕是早晚有一天连柴米油盐都能活活将我们给熬死。”

　　“属下无能，不能替少宫主分忧！”

　　亲耳听了李嫣然这样一番话，白狸更是忧虑不已。宫主原先在的时候，虽然屡屡有人上门寻事，日子过得很不太平。但在例银上，即便算不上优渥，那也是教中上上下下人人手里向来不缺几个闲钱的。

　　如今虽然阖教在京畿落地生根，日子却过的紧巴巴的。北方的冬日比南方要严寒得多，教中弟子却大部分都是生长在南方的弱质女子，教中却连给她们置办一身像样的冬衣的钱都支不出来了。眼下好容易熬到上元节，却依然寒气不减，大家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开春。

　　自七夜雪和小南国相继开张后，凡有需要动用百两以上银子的大事项，都需议了再议，就好比为这次剑圣大会花掉的一百多两，已是议了两个月才从紫辛手里支出来的银子。教中至今还有不少弟子在窃窃私语，说李嫣然的手里藏有一大笔宫主留下的银子抑或说嫁妆。

　　“我这里还有一百两，原本是打算作为开设茶铺之资。既然红狸已经提出要入驻七夜雪，茶铺的事我只能交给白三娘，这样也不至于显得太亏待了她。”李嫣然一边说着，一边去取柜子里装着现银的檀木盒。

　　“茶铺？怎么从未听少宫主谈起过？”白狸惊讶的看着李嫣然。

　　“七夜雪与小南国仅有我们百人参与营生，长期以往，只会助得闲人更闲，贪者更贪。开设茶铺，一来我们可以派出店中的杂工数十名，二来还可以派出数百茶农，这千人之众往后才能都自力更生啊。”李嫣然说着，将檀木盒和另外一个棉布袋子一起搁在了白狸眼前的桌面上。

　　“少宫主真会韬光养晦！”白狸会心一笑，“开设茶铺有用得上白狸的地方，少宫主尽管吩咐！”

　　李嫣然唇角上扬一个弧度，如掬着一汪清泉的杏眸里那少女般的奕奕神采好似烟花绽放刹那绚烂，转眼便已消失。她并不习惯在人前开怀的笑，纵使是像白狸这样的心腹。

　　“其实加上开辟荒野，租赁田地，购买茶苗农具等的花销，这一百两还远远不够。”说着李嫣然的目光看向桌上的檀木盒，“上面的袋子里是娘和我的一些旧首饰，你拿去典当了，再把银子和当票都交给紫辛。多少还能值个二百两吧，这样，也勉强够开春把茶铺开起来。”

　　“少宫主，这不行......”白狸将布袋子推了回去。

　　李嫣然明白，此时并非赌上家底的好时机。茶树即便顺利种下，等到大丰收至少还需三四年，如此一来她真的可能会走到山穷水尽。但是红狸的请求，她不得不应下，为今她只能以茶铺为筹码去稳住白三娘。

　　“你是觉得娘她还会回来吗？”李嫣然看着白狸的眼睛，苦笑道：“她不会再回来了白狸，留着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拿走吧！”

　　“可......”

　　宫主会回来的！她不像少宫主以为的那样真的完全不在乎你，她不是的...白狸看着李嫣然，有些话说出来也许注定苍白，但她深信总有一天，这对母女会真正的懂得彼此。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在白狸向红狸转达完李嫣然的决定之后，李嫣然得到了红狸已经开始打包行李包裹的消息。她提出想去见见红狸，却被白狸否决了——“少宫主，红狸说了，她暂时还没有办法面对你。”

　　而李嫣然在门外听见红狸说的原话是：“倘若宫主在，我一定不会被欺负！宫主对我那么好，她一定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是啊，她的娘曾经和红狸说过想收她当义女，虽然只是提了一次并没有行认亲礼。她知道，以红狸较真的性格定是记下了的。在众多的弟子里，娘的确对红狸尤为偏爱几分，甚至，甚至连她都不曾得到过娘对红狸那样温柔的目光。

　　可那又怎样，娘还不是将她们，将这一切都丢弃了吗？

　　叶深等人在上元夜闹出的动静终是传进了叶霖的耳朵里，早朝过后，太子叶深便被顾公公亲自请到了皇后寝宫晗露殿。

　　近年来，叶霖似乎已经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但凡他有公事要见叶深，他便让叶深先往这晗露殿来。个中缘由，怕是只有他长卧病榻的发妻张皇后最能解得其中意。

　　闻得外面太监通传太子驾到，刚才下过榻用膳的张皇后又躺回了榻上。她只吩咐了一句给太子备早膳，自己喝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便掩门又睡下了。

　　叶深还是像以往一样，悄悄的在皇后的门口作揖请安。细声询问了几句母亲近来的身体状况，便安心退到大厅候着即将到来的父亲叶霖。

　　远远的通传声传来，叶深起身，颔首立在道旁静候着。

　　“昨夜是怎么一回事？”叶霖将顾公公留在了殿外，独自走了进来。他瞪着眼珠子瞥了叶深一眼，拂拂衣袖在宫人摆下的早膳桌前坐下。

　　叶深施礼后回道：“儿臣办事不利，让嫌犯逃脱了。”

　　“嫌犯？”叶霖刚拿起金箸便停在了半空中，浓墨似的眉峰皱了一下。

　　“之所以动用乌锥卫，实在是此人极难对付。父皇可曾想过，是怎样的人能一连取下我朝李将军蒙将军寒将军三个人的性命？”叶深依旧站在叶霖左后三步远的位置，不紧不慢的回道。

　　叶霖轻呵一声，夹上一个虾仁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完，说道：“你有什么依据证明三位将军为同一人所害？”

　　“三个月前李将军身上的致命伤是一把匕首所致，一个月前蒙将军则是被人先悬梁后烧身而死，寒将军则被飞箭穿心......”

　　“看似手法不同，但儿臣发现三位将军真正的致命点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死于同一种毒！”

　　叶霖停下动作：“说下去。”

　　叶深看着叶霖的背影，一边揣度着他的心绪：“儿臣之所以能凭借这种毒找到嫌犯，其一此毒太医院无人可解，说明凶手是个懂毒之人。其二，三位将军出事时都是在府中，凶手能在戒严的场所来去自如足可见其武功高强。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发现了这个......”

　　叶霖放下金箸，招呼旁边的宫人奉茶，饮下一口说道：“入座吧！”

　　叶深知道父亲是听进去了，便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叶霖，当着他的面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裹严实塞满棉花的小盒子。

　　“里面是冰？”叶霖疑惑的问道。

　　“父皇请看！”这时叶深已经将密封的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托举在叶霖的面前。

　　竟是一只冰裹着的红色蝴蝶。叶霖仔细看了看，说道：“这种颜色的蝴蝶并不稀奇，它能说明什么？”

　　“父皇，这种蝶叫枫冥，多生长于南方多雨水的丛林中，它食花草木叶，也食蝇虫腐肉，极易养活。这种蝶惟独耐不住严寒，像我们这样的严冬，在室外它们甚至活不过一炷香。”

　　“在哪里找到它的？”叶霖语气平淡的问道。

　　“儿臣第一次见到这枫冥蝶，是在寒将军府小姐的闺房里。”叶深一边收起枫冥蝶，如实说道。

　　“杏微那孩子？”叶霖昨日才刚刚听说寒祁一去，留下可怜的一双儿女。那叫杏微的孩子，和叶绯相仿的年纪，正是云英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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