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烬

　　“是！这枫冥蝶是寒小姐立夏左右从一个异域商贩手里买下的，已经养了半年多。从最初的两只，繁衍为如今的满满一笼。”

　　“你是说，这？”

　　“儿臣与郡驸马已经在寒府查验过，杏微小姐闺房中的几十双枫冥蝶已于前夜全部死去。”叶深顿了顿，接着说道，“儿臣再三与伺候寒小姐衣食起居的小厮婢女们确认过，昨夜寒小姐闺房里的门窗都是关的严实的，房里还不曾断供炭火。”

　　“说下去......”叶霖漫不经心的摸了摸胡茬。

　　“枫冥蝶不是普通的蝶，传言几百年前，极南一带曾有位花容玉貌的王妃因为扑一只火红的蝴蝶而坠湖溺亡。痛失宠妃的王为了给王妃泉下的亡灵祭以藉慰，命当时的制毒世家研制了一味药。长期饮用这味药的人，他的身上会自然的散发出一种能令枫冥蝶顷刻毙命的芳香。”

　　“离经叛道，天方夜谭，这些谣言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叶霖一字一眼尤其咬重，他瞪眼瞧着叶深，压制着的满腔怒气仿佛随时都将奔腾而出。

　　早知会是如此，父皇何曾真心的相信他，哪怕只有一次呢？叶深吸进一口冷气，隐忍着将话说完：“父皇，我手里的这只枫冥蝶是佟粟昨日冒着生命危险送到那嫌犯的卧房里的。短短半刻钟不到，它与其它的枫冥都相继死去。”

　　“你还不住口？”叶霖一把掀翻几个瓷碟，使的力气不小，那食指上的白玉戒因这一下激烈碰撞，在他的指节处留下了一道显眼的红色勒痕。他又从桌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叶霖。真的无法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儿子，夅国将来的储君嘴里说出来，居然还这样义正言辞。

　　“如果父皇依然不以为然，儿臣只好尽快将嫌犯捉拿归案！”许是内心早已习惯了迅速平复各种意外的莫名的情绪，叶深的语气平静的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此时叶霖在叶深脸上又看到了那如同枯木一样的神情，那样的无奈和淡漠又来了。他心里蓦地堵得慌，忍不住的捏紧了拳，却又时刻提醒克制着自己。皇后已经这样生分疏远他了，以她们母子一样的秉性，他不得不留点缓和的余地。

　　“好...好......”他扯出的笑容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既然你如此执迷，此事朕就放手交给你去做。不过，朕也有个条件。倘若你查不出谋害三位将军的元凶，朕便收回你的乌锥卫，以及你的大理少卿一职。”

　　叶深抬头看着叶霖，面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可是他的心里却憋着一肚子的话，他甚至还没有机会说出白千狐这个名字，甚至还没有提到舒国，就这样被一棒子否决了。

　　君意难测。他试着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顿了片刻，回道：“三位将军生前都是朝中肱骨，为我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父皇放心，儿臣若不能破获此案，也无颜再领受父皇的厚爱。”

　　“儿臣告退......”

　　再无他话可说，叶深施礼后便提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叶深退下之后，叶霖缓缓看向皇后的寝室，那道门有多久没有向他敞开，他已经记不清了。

　　方才叶深所说的厚爱二字，不知为什么这一刻让他如此记忆铭心。他知道乌锥卫跟了深儿许多年，在他的治下，这群暗卫训练有素。而大理寺少卿这个职位，他虽然才上任半年余，没有处理过什么惊天大案，却也有条有理的让大理寺的面貌焕然一新。

　　可越是这样，他的深儿越来越听不进去他的话。这正是他所担忧的。

　　与此同时撷思殿

　　呼哧呼哧的寒风将殿外的灯笼吹的咯吱作响，大宫女奚弱松了松脚想去关上殿门。但是方才站的太久了腿都有些僵硬住，她有些难为情的看了对面的沈夫人一眼，只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大殿之上的长椅上，那穿着一身血色华服，头上戴满雕花玉冠金丝步摇，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的美丽女子终于睁开了眼。她弯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一脸笑容温和的看着堂下孤零零坐着的中年妇人。

　　“娘，您怎么还坐在这儿啊？给您传过午膳了吗？”缨妃孙棠扶着扶手一边坐了起来，她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拨，将盖在膝盖上的一层薄褥子褪下。

　　堂下穿着一身大团花绿襦裙，梳着矮髻，只淡扫蛾眉却难掩芳姿的沈氏连忙赔笑。她瞧着孙棠睡醒之后面色倒是和悦了不少，心里寻思着这算是天晴了吧。

　　“谢娘娘体恤臣妇，臣妇进宫前早食吃的过多，现下还未消食，就不劳奚弱姑娘了。”沈氏的樱桃小嘴一闭一合的说着，三分笑意像是刻在了她脸上似的，久久不散。

　　孙棠忍不住感叹光阴荏苒，五年的时间弹指间已消逝。不知不觉父亲去了这么久，可这个女人呢？她依然貌美不减当年，她的手里还掌握着父亲遗留下的一切财产。

　　孙棠再不想见她，她也还是孙家实实在在的掌权人。若不是机缘巧合下她得以进宫侍奉于君侧，怕是到如今她与妹妹孙婉都还要在孙府仰她鼻息，过着比丫鬟还不如的日子。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沈氏如今恭恭敬敬的进宫来看望，明知会碰一鼻子灰还能拉的下这面子，自然是有所盘算。孙棠以风寒初愈嗜睡无神为由撂了她两个时辰，没承想这两个时辰沈氏就干坐着等了下来，没有露出丝毫不适。

　　沈氏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的恶毒是只有被她咬过的人才能深有体会的。孙棠看着眼前这张脸，心下冷呵一声，佛祖也不伸手打笑面人，她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高招。

　　“奚弱，传午膳吧，本宫饿了。”孙棠说着便起身，上前拉住沈氏的手一起往邻窗的红木餐桌走去。

　　“是！”奚弱欣长的身子一拘，便下去吩咐了。

　　“奚弱，前两日诘儿靴子上镶嵌的两颗夜明珠不是掉了一颗吗，你去韩夫人那边亲自再讨一颗来吧！”还不等奚弱走出去，孙棠便又唤道。

　　“是！”奚弱急步匆匆回来又领了命。

　　“奚弱，等等......”旁边的沈氏忽然叫住奚弱，转而看向身边的孙棠：“咱们府中别的稀世珍宝没有，这夜明珠倒是有几颗。娘娘也不必让奚弱去跑这一趟了，回头臣妇打发人送进宫来。”

　　“那真是多谢娘了。”孙棠冲着奚弱点了点头，一边将沈氏扶上座位。

　　沈氏笑了笑，露出两个深深梨涡。旁边伺候的奚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笑起来的样子和她不笑的时候真是判若两人。奚弱不由的想这两个人真是怎么瞧着都不像是母女，这沈夫人看着也不过才比主子年长个两三岁的模样。

　　还真是能装糊涂...七年前发生过的事她竟能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孙棠就是想让她记住，她从她们姐妹二人手里夺下的夜明珠也好，母亲当年的其它遗物也好，这些都只是在她手里寄放着罢了。她会让她一件一件的，亲手还回来。

　　“娘娘何必如此，我们孙家原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沈氏这种不将身外物放在眼里的嘴脸，真是可恶！可耻！她是在提醒她，她小门小户出身却拥有了孙府的一切吗？

　　孙棠接过奚弱递上的一杯茶，细细品了起来：“娘今日过来怎么不带上婉儿呢？”

　　早已备好一套说辞的沈氏接过话道：“臣妇原也想带了婉儿来与娘娘重聚，只不过前些日子便听见外面有人在传些谣言。闺阁女子以端庄持重为贵，臣妇为婉儿着想，想必娘娘也不会怪罪。”

　　孙棠放下杯子，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什么谣言？”

　　沈氏犹犹豫豫的看着孙棠，形容有些扭捏作态：“婉儿如今芳龄十五，又和娘娘一样生的那样花容月貌。京中不知何时起竟有了关于婉儿的一些传言，说是...说是婉儿早就被殿下给相中了。”

　　孙棠恼怒，重重拍下一掌：“放肆！”

　　沈氏旋即起身施跪拜礼：“臣妇也是据实相告。”

　　孙棠闻言更是气噎，这让她意识到婉儿的婚事，的确不能再拖。

　　“您起来吧，娘！”渐渐平复后，孙棠的语气又软了不少。

　　沈氏低着头，非但没有起身，反倒又给孙棠行了一礼，说道：“臣妇今日斗胆进宫，就是为了埅儿和婉儿的终身大事。娘娘是婉儿的同胞阿姊，她的婚事娘娘自会为她做主，臣妇听从娘娘的意见便是。”

　　她顿了顿，吞咽了一口接着说道：“只是埅儿实在不争气，先前好不容易和扶侍郎的千金交换了庚帖，人家扶三小姐也相上他了，眼看就要成了的一桩美好姻缘。这...这倒好，毁了亲事不打紧还把人家扶侍郎给得罪了。”

　　说罢，沈氏捻着帕子作拭泪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也亏得她来提，孙棠几乎都快忘了她还有个叫孙埅的弟弟，是当年二娘死了之后父亲做主过继给这沈氏的。沈氏膝下无子，只有个五六岁的女娃。如今可不是得倚靠着她这个儿子么。

　　“本宫倒是没听说，娘不妨告知，这婚事既然两家都同意，为何又变卦了呢？”孙棠说着，亲自弯下身子扶沈氏起来。

　　“就是昨夜的事...好好的上元节，臣妇特意安排了车驾让埅儿带着扶三小姐去逛灯市。谁知经过一家酒楼时，埅儿被里面走出来的一位女子勾了魂儿似的，抛下扶三小姐独自在酒楼留宿，今辰鸡鸣时才悄悄回府来。”

　　看沈氏说到后半句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孙棠不禁暗暗冷笑，说道：“娘一大早就准备进宫来，看样子，这婚事还没有告吹吧。”

　　沈氏蓦地抬头看了孙棠一眼，接着拭泪道：“扶三小姐定然已将此事已告知扶侍郎和夫人，臣妇实在是无力平息，也深恐因此事而坏了娘娘在侍郎大人心中的身份。”

　　“呵呵...”孙棠笑了笑，金丝步摇在那如云似墨的发髻间摇晃着，越发显得她巴掌似的脸明媚而娇艳。

　　“娘既然知道是哪家酒楼，何不找那酒楼的掌柜的好好谈谈。”

　　这一点沈氏怎么可能没想过，那叫什么七夜雪的酒楼才开了不多久，名不见经传的能有什么好底子？

　　她轻轻拉住孙棠的手说道：“不如，不如娘娘做主赐下一桌和解宴，就赐在那家酒楼，如此便可一举将扶侍郎心中的顾虑打消，兴许还能保住这桩婚事。”

　　她倒是算的清楚！扶侍郎与皇后党对立在朝野中早已不是秘密，扶侍郎想寻机巴结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只是此人心胸狭隘且心直口快，树大招风，用他无异于给年幼的诘儿提前种下祸根。这样的人实在不入她的眼，这沈氏倒想做她的主，也好，不如借此机会给她点苦头尝尝。

　　如是想罢，这时午膳刚好送至，孙棠自然的松开沈氏的手，说道：“那就按娘说的意思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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