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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霜历18年5月13日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借着酒劲，借着几分不可谓不缠绵的挂碍，她终于筋疲力竭的睡下了。睡眠把她的脸洗濯得明净滋润，几缕乌浓地散发不知为何会覆在她脸上，使她的脸添了几分放任的媚姿。她那小巧鼻尖上的发梢跟着鼻息起伏，看得我尽管作为影子也代她脸痒，恨不能伸手替她掠好。
透着灯光，寒霜的睫毛仿佛微微动了，一时又呼吸急促，她睡着不动的脸上两道淡眉毛轻轻蹙起，闻家驷心下一跳，想也许她要醒了，慌忙关了床头的一盏夜灯，心里擂鼓似的乱了半天，才晓得原来她是被梦魇住。
第二日一早，寒霜早早地醒了过来，回想起当晚的情形，不由得脸上一阵惊恐，又狠狠地埋怨自己怎么竟会这样轻浮随便，越想越不可原谅。
她想她是枯苗望雨，可恨！
寒霜掀开被子来，然而动一下都浑身酸痛，她拾起地上的衣物，一样样理好，打算穿起来。闻家驷睡得浅，她一动便醒了，这时候迷迷糊糊地从她身后拥上她的腰，想拉着她再睡上一会儿。
寒霜微微蹙起眉头，拉开了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背对着他道：“昨天晚上……是场意外。我不要你对我负责，我……我也不会对你负责的。”
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彼此却仿佛颠倒了身份。
闻家驷被她这一番话刺激的一个挺身便坐起来，迷蒙着眼，他后知后觉的把一只手按上额间，她却只肯留给他一个背影。她把浴袍往身上一披，闻家驷伸出手来扳转过她的身子，拧着眉，定定地望住她的眼睛道：“你说什么？”
寒霜看也不看他，脸上淡漠的很，不动声色的又重复了一遍，“只是一场意外，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这下子两个人的态度便都有点僵僵的，闻家驷仿佛吃了个哑巴亏，不解地盯着她看。寒霜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一扭头，从床边站起来，捞起地上散落的衣物就去浴室里冲澡。
她像是嫌恶自己似的，不住的撩起水来把手往身上蹭，来来回回，把身子都搓红了，她打了许多遍的沐浴乳，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一些。寒霜穿好了衣服，拉开浴室的门要走出来，一抬头却看见闻家驷就立在玻璃门边狠狠的抽烟。
脚边的地上浮了一小片烟灰，空气里也都是烟草的焦香味道。闻家驷知道她就立在自己身边，然而却一味垂着头吸烟不说话。
一度沉默过后，寒霜定了定神，就又如常似的带着微笑开口说道：“早过了早饭的时间了，该吃早午饭……你，你想吃点儿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她脸上客气疏离的微笑像是烫到了他似的，脸上立马露出一种强忍着的怒意，两指间夹着的烟头眼看就要烧到手上来了，他皱了皱眉，把那一截烟头扔到地上，抬起脚来踩了两下。
寒霜看他那样子，不觉有些愀然。绕过他，走到房间另一头的电视机柜前，拿出手机来叫外卖。她不知道他的口味，就点了几样家常的炒菜，两碗饭。
而后她便开始收拾起行李，是今天午后的火车票回校。
闻家驷一支接一支的燃着香烟，满屋里烟气缭绕，手边的碟子上有许多烟灰与香烟头。他周身被灰薄地雾笼着，浑身散发出一种萧索的意味。寒霜皱着眉，有时候被呛得咳一两声，忍着喉间的痒，这时候仿佛应该有人说些什么的，然而两个人没有话。
寒霜母亲的男友郑生听说了她独自去南京兼职的消息，便打电话来关心她的起居，郑生不知道她在南京有朋友同行，以为她是独身，生怕她身上资费不够，要给她钱，寒霜梗着脖子，不耐烦地说“不劳费心。”像是一股脑要把连日来所有的不快都撒在郑生身上，态度极其恶劣。连一直沉默着的闻家驷也蹙眉瞧了她一眼。
她挂了电话，外卖也适时的送到了。
“我叫了外卖，你好歹赏光，来吃一点。”寒霜低着头侍弄碗筷。
良久，他终于把烟掀灭，抬起步子走过去，一同坐下来吃饭。他装出一副闲适的神气，夹了一筷子菜吃，可是菜吃到嘴里，木肤肤的，一点滋味也没有。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叫两个人都很不自在的午餐，便又各自收拾起行李。“我送你去车站。”闻家驷忽然沉着声道。
寒霜手下的动作一顿，随即淡淡地点了点头。“好。”
要是说时间难熬，其实很快他们便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了检票口的门口。
寒霜顿了顿，瞟了他一眼，说：“我走了。”
他简直受不了这一瞟和那轻轻的一句话。他想跟她说些什么，然而寒霜一转身已经混入了人流之中。
闻家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目送着她离开，寒霜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坐在火车里，望着窗外的景色从眼前成排地掠过。远处的山一点一点的躲进了近处山的荫庇里，淡淡地，一片纸烟的迷迷地蓝。
寒霜完全酒醒了。
“喝再多的酒也会清醒，受再大的伤也会结痂。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有的人怕穷，有的人怕苦，有的人怕失去，迄今为止，我心中最大的痛就是被放弃。偶尔调侃一下自己：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走进任何一个人的心中。”
她在便签里顺手记录下了这么一段心情，删删改改，又增增补补。
寒霜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学校。在食堂里吃过晚饭，她才打开因为没电而自动的关了机的手机，屏幕刚刚亮起来，就滴滴滴的响个不停。她打开通知栏，是闻家驷发来的一串消息。
闻家驷从她上了车时便发了一条嘱咐的留言，要她下了火车便报个平安。寒霜一开始便瞧见了，然而思虑良久，终于还是把指尖移开了屏幕，没有回复。她心里太乱了些，只想逃开。
寒霜手指一划，忽略了那一长串的消息。
她在好友列表里找到了柳林的头像，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点了进去。
“我觉得我好脏啊……”她和柳林发消息。
柳林很快回复了她，又大致了解了他们的前因后果。“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
“你喜欢他吗？”
寒霜怔了一怔，抬头望天。好半晌才答非所问的回复道：“我听说过一个说法，第一次约会就和对方上床，双方的关系就仅止于性。”
柳林亦隔了许久才又道：“基本上没错……男人瞧不起容易到手的女人。”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寒霜的心里缠着一股深刻的负罪感，总也挥之不去。
柳林似乎在忙，隔了好一会儿才有消息，“不可能的。”
寒霜一愣，我甚至能想象得出柳林此时在屏幕背后的那一声刻薄的冷笑。
柳林这个女人，寒霜在初上高一时便认识了她，当时她作为优秀学生的代表，气宇昂扬地站在高台上向新生们发表讲话。当初她们是因为什么结识，其实早已记不起来。那年柳林高三，是本部优生之间的佼佼者，大家都说她的成绩足以被保送全国第一的大学。
然而好景不长，高三的下半学期，柳林的父亲因为贪污罪被捕，据说是被人构陷，可是谁也拿不出证据。她母亲伤心过度，不久便自杀离世。其余家里的亲戚，曾经因为柳林父亲而有所被提拔，或得了好处荫庇的，此刻都不愿跟他们再有关系，生怕遭受连累。柳林举目无亲，从前她父亲手下的门生亦不便出头。学校里的学生们大多是权贵家族出身，从此对于柳林避之不及，唯有家里无权无势的张寒霜不介意她贪官之女的身份，在她最潦倒时出手相助，她们两个女孩子也就要好起来。
后来柳林辍学，听说委身于一个神秘的富商。她经了这些事，从小被父母差唤惯了，又见过官场上许多尔虞我诈，心眼伶俐，明白机会要自己找，快乐要自己寻。所以她宁可跟一个比自己年龄长二十岁的男人订婚，好有机会出洋。出了洋，人家不认识她，反而比国内方便许多。
那男人携她去了美国，金丝雀儿一般地豢养在比佛利山庄，她同寒霜两个人自此断了联系。
等到几年后柳林辗转得到了寒霜的联系方式，那时候，她已然和那神秘的男人断了往来，听说期间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柳林从此死心不敢妄想，开始读叔本华，常聪明地对寒霜告诫：“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
至于她同那男人为什么闹成这样，柳林没细说，寒霜便也不问，总之是搬出了比佛利山庄，并且用委身以来攒下来的巨款为自己购置了一笔产业，后来又去常青藤之一的名校念了大学，如今寒霜大一，柳林却打算尽早结束了学业归国，现在是在社交场上当起了名媛，寒霜却总觉得那就是“高级妓女”。
外国人看惯了金发女郎们清一色的白皮肤，瞧见柳林那一种暗而不黑的亚洲人的黄颜色，无时无刻不散发出一种神秘辛辣的引力，以为这就是道地的东方美人。柳林一向自信，上学时自信能稳坐第一把交椅，如今又自信很能引诱人，所以总是极快、极容易地就把那些外国上流社会里的男人给引诱了，其中不乏一些商业场上或是官场上的大亨。
就是这样一个传奇似的女人，总有办法让男人们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
可她自己却是不爱任何人的。
寒霜有时候笑着总结柳林的处世之道——不屑温暖，没空煽情。
柳林听了也笑，沉吟着点头。
等到寒霜晚上洗过了澡上了床，闻家驷忽然打了电话过来，铃声一次比一次急促。连室友们也纷纷为之侧目，寒霜又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终于接起来，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也不回消息，电话也不接。”
寒霜听着这些质问，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一边眼色奇怪地往床上坐着的室友们身上掠过，跟着涨红了脸，一翻身躺向床里。
闻家驷见她半天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句：“你到学校没有？”
寒霜把一只手指头在墙上乱划，各样心思交织在一起，语气里便带出了一丝不耐烦的声气，“早就到了。”
闻家驷好像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却被寒霜截住了话头，“你真的没必要这样，只是意外，我不会要你怎样的。你也不用假装关心，大家都是出来玩，没必要上纲上线。”
她没等对方回应，便果断的挂了电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从枕头底下翻出来这些日子赚来的红钞票，细细地点了两遍，想着明日一定要去银行存起来，才终于有了困意，安心地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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