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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霜历26年1月7日
“看过《教父》没有？这家族狠辣的真实，让人激赏。但有些人就只会摇唇鼓舌，顺便用一些下三滥的招数——会有报应的。”
寒霜站在永华的大门前，望着几步之外的陈齐强微笑道。
冬日暖洋洋的太阳从旋转门的缝隙间照进来，光柱中飘着无数飞尘。
为了避嫌，也为了冲一把自身的业绩，加上年末人手不足，早上寒霜和周瘦鹃谈过以后，便被临时安排去审计一个小厂，去做尽职调查。
如今她正拎着硬挺的公文包准备往机场赶去。
工厂的位置是在祖国东北某偏远地区的郊外。寒霜在今日傍晚时分才匆匆抵达，负责人领着她在工厂周围走过一圈，“今年我们工厂的效益还不错——张小姐，你看。”
寒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以示赞同。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来来往往的货车在工厂进出，说明销售情况确实可观。
因为时间已然太晚，加之东北气候的严寒，寒霜在工厂负责人的劝说下决定今晚先好好休息，等到明日再来做尽职调查。
夜里十点钟，她一个人躺在招待所的单人床上，被单上隐有未洗净的血渍。
她忽然反应过来，眼睛睁得老大，连眼珠子也渐渐停止了转动，似乎在回想着什么。一时屋里静悄悄的颇有些怕人。
寒霜浑身一个激灵，连忙穿好了衣服出门。招待所的前台空无一人，柜台上留了一张字条，“晚上有事掀铃，老板在屋里睡觉。”
寒霜往半闭着的休息室门后看了一眼，蹑手蹑脚的开了大门，往外头走去。
凛冽的朔风不分青红皂白的扑面而来，她在一瞬间伸手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哆嗦。
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摸索到了来过的那个工厂。早已熄了灯，黑漆漆的一片中，是雪光照耀出来的一片光亮。之前的那些货车亦消失不见了，除了地上留下的车辙，一切仿佛都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到来的时候还在下着大雪，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眼前地面上的景象却还是叫她心中一惊。
积雪很深。然而未来得及被大雪覆盖的大货车的进出车辙深浅却一样。
说明车是空车出去，空车回来，只为了营造出一种欣欣向荣的假象。
抬头望一望，外围是一圈高约两米多的水泥墙，上面映着闪光的斜插玻璃和黑油，寒霜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便认为这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逃跑的。
似乎处处都有那么一两个细思极恐的细节。
不远处一只半人高的狼狗被粗大的铁链拴住，咣当咣当直响，伴着几声汪汪的犬吠。
她不是什么圣母，要拯救谁于危难之中。这一点上，我亦常常鄙薄她的自私，她实在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
本不至于怕成这样，更或许是多日来的压力折磨，遭遇的皆是人心不古，使人杯弓蛇影，使人寸步小心。
寒霜当天便收拾了行李悄悄跑回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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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6年1月15日
听说工厂已经被查封，听说是个黑工厂，听说还牵扯了几条命案。
“我很喜欢跟你一起共事。”陈韬从合伙人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忽然绕到寒霜的办公桌面前。
寒霜打包着抽屉里个人用品的手一滞，看了他一眼，不信任的笑了。
“我是说真的。”他紧跟了一句。
寒霜将胸前挂着的名卡摘下来，随意的放在桌上，“好，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你还是不相信我。”他叹一口气。
“我相不相信有什么关系？对了，还是要恭喜你。”寒霜冲他扯出一个微笑。
正久的渎职案，外加之前工厂审计的落荒而逃，让本就不为众人所喜的寒霜更是举步维艰，到了今天这最后期限，毫无疑问的，寒霜落败。
她最后又去找了一趟周瘦鹃，仍旧是无力回天。周瘦鹃无法多说什么，倒是替她写了一封推荐信，
“致同事务所的老板我认识，戴中明。我以前帮过他忙，你拿着我这封推荐信过去，他怎么也得卖我一个面子。虽然事务所的规模比永华小了点儿，但这几年也隐隐有发奋的趋势，你要是愿意去那里，就好好干，你的业务能力我看在眼里，三年五载，一定能干出成绩来。”
寒霜也就没再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推荐信，再三的道了谢，便捧着自己的打包箱离开了这栋大楼。
她要是回头望一望，一定能看到陈齐强就站在玻璃窗前笑笑的看着这一切。
可是她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一如多年前对待感情时的那般利落干脆。
没有捧场，没有收尾，一切就这样戛然而止，叫看客的心里都生出几分落寞的滋味。
港丽酒店的房间早已办理了退房的手续，寒霜在几天前租下了一套位于商圈的高层公寓，她不缺钱，几年前在银座打工时所赚的工薪，即使她不工作，也足够她挥霍两三年。
高层的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她住在二十八楼，就是站在窗前换衣服也不妨事。
从永华离职出来，她便驱车返回了公寓。
浴缸里放满了热水。寒霜难得享受的点上了香薰，脱光身子，带着从外面沾染的刺骨寒气，任由自己慢慢的沉入水底。她本打算在热水里泡到冷意完全消失，却发现身体很难立刻暖和起来，就是从头到脚都埋在热水中也不得其用。
我想她是已经彻底的冷到了心里，所以在热水中一泡，反而更觉得寒冷。
人情世故，她当然了解。只是曾经也意气相投的朋友，怎么就能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白曼、孙真理、陈齐强、魏宇……都是一起抄过作业，一起翘课被罚，一起分吃一包辣条，一起下河摸鱼的朋友——好朋友，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决裂的地步？
她被水汽熏红了眼眶，连头脑也被热水熏得昏昏沉沉。终于从浴缸里爬出来，裹着浴巾坐在卧室的大落地窗前，把头顶在窗玻璃上，刺骨的寒意使之身体很快地凉了下来。从窗户往下望去，二十八层的高度，几乎要人晕倒。
寒霜缓缓地站起身，掀开被子，披着湿淋淋的头发上床躺下。她一心要睡个好觉，谁知事与愿违。
脑袋里飞速的重现着过往的许多片段，人事纷杂着涌出她尘封的记忆深渊。她在僵挺的意识中辗转反侧，入睡绝对没有希望。
于是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柳林很快赶到她的新居。“果然被踢出局了？”
寒霜裹着浴袍站在门口，微微点点头，“可以这么说。”湿发垂在她身后，又凉又重。
“那你在最后关头是怎么表现的？”柳林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寒霜果真仔细的想了想，“不失风度，又有一些怒意。”
柳林笑起来，往屋里走。“你知道吧？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当初你才高一，我就是因为看到过你这样生气的样子，才愿意跟你说话。要不你以为，凭我当时那样骄傲，怎么可能愿意和你搭话？”
寒霜听了，嗤笑道：“是了，你这只骄傲的花孔雀！”
她从酒柜上取出一瓶白兰地，倒了满满两杯。
柳林忽然看到她身后的湿发，蹙起眉头，“什么情况？你就这么湿淋淋的披着？”
“无所谓。我太累了，一动也不想动。”寒霜连眼皮都没抬。
“我知道你。你就是故意折磨自己。”柳林冷笑一声，随即走去浴室里拿了吹风机来，接上插销，扳正了寒霜的身子，替她吹头发。
寒霜将手边的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天空被阴云遮掩得严丝合缝，远远地望去，不只是整个天际，就连商圈中心的那些高楼大厦，也都被染得昏蒙蒙的一片。
“又要下雪了吧。”她忽然这么自言自语了一句。
柳林诧异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这是个阴沉沉的傍晚，触目皆是灰色。
当晚，柳林戴上墨镜，穿一袭从头遮到脚的黑色大衣，抡起从车库里捡拾到的一根棒球棍，把陈齐强的车窗砸了个稀巴烂，甚至还嚣张的在他的后视镜上留下了一抹妖冶的口红的印记。
她深知陈齐强不敢对她怎样，更遑论凭她的手腕，根本不可能让陈齐强得知这一场破坏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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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6年1月16日
凌晨一点钟。
寒霜在登机口处等待着前面人的检票通行，准备飞往A市，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探望过母亲。
忽然一阵铃声大作，她慌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却是一个未知的号码。
接通，她惯例的应上一声，“喂？”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男声，静静地一句——“寒霜……”
“闻——闻总？”她诧异了一瞬。
电话那头明显的一阵沉默。
不长不短的一条检票队伍，寒霜跟着前面的一位中年男人往前慢腾腾的挪动，“喂？”她抬头看了看前面的队伍，“喂？”
“我只是觉得……我不希望，不希望以后一辈子都在遗憾，就因为我没有说清楚，有些事情，有些人，就这样错过了。”
寒霜的耳边是检票小姐的耐心催促与后面等待排队的乘客的骚动不安，她稍稍把听筒移开了耳边，将机票递给检票人员去检验。随后重新将手机扣到耳畔，“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这么多年了，我们就这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寒霜，我真的——”
“闻总，”她滞住一口气，软了声，带着一种异样的恳求，“家驷——不。”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真的喜欢你？我真的爱你？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可她并不觉得如今的自己还能够承受这一份爱意。追根究底，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才会惹出这一系列的事端，才会被偷拍，才会害她丢了工作，才会叫她现在这样如此狼狈的离开。
闻家驷在电话那头却不依不饶，他似乎喝了酒，带着几分醉意与潦倒。坚持的说下去，“不，我就是想说出来——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在一起。”
他叠叠的重复，近乎呓语，近乎呢喃，固执的像个得不到所爱的孩子，一遍遍反复，一遍遍痛陈。
寒霜咬了咬牙，除了我，谁也看不见她红了的眼眶。“你想跟我在一起？那就告诉我你的计划。”
本以为声音里会有些微颤抖的，没想到这话她说出来，这样冷静自持。
“什么？”
“计划。浪漫我当然懂，但我需要的是切实的计划。”她用一种格外平静的声音，淡淡地回复，甚至还带出几丝讥讽的意味。
闻家驷在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苦笑了两声，“可是寒霜——并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计划。”
“重大的事情就要有。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行事作风。”
我曾经为了研究寒霜的性格，而去大致的了解了一下人类口中所说的星座。
她是典型的摩羯座，目标明确，注重结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里会管过程间的得失，就是滔天的情意也能舍得，抛却七情六欲，心如磐石，亦在所不惜。
摩羯是理性的坚不可摧，天蝎的弱点却是重情重义，如此，摩羯是天蝎的唯一软肋。
而闻家驷，就注定了要在这场感情的较量中甘拜下风。
他说——“是……你说得对，我没有办法。我们这事，就这么算了吧。你最好忘了我，我也最好忘了你，我又是何苦呢……”
寒霜听着最后的那几个字，怔怔地望着舷窗外的跑道，默然不语。
她保持着接听的动作许久未动。
不知又过了多久，闻家驷忽然冲着听筒压抑的低吼，“张寒霜——张寒霜我告诉你！我不想就这么算了——我爱你，还不够吗？我爱你！”
她没有听到，手机已经关机。
只剩下空姐在一个个座位间来回提醒的声音——“请您系好安全带并全程保持手机关闭。”
“从高中开始，我就一直很喜欢你，后来又爱上了你。给我回电话吧。说什么都行，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我们一起想个办法，一起规划规划我们的未来——我爱你，我发誓。”
“如果你不相信，那就无视我这些短信，就当我是喝多了酒在发浑，你也别有任何尴尬，我们就回到原样，回到原点，或者，只要你愿意，我们以后，就做陌生人。只要你愿意。”
断断续续的短信发送到寒霜关闭了的手机里，掩藏在垃圾短信的一栏。她在关机前，把这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我想，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他的这一片心意。
多难过，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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