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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霜历26年1月20日
“奶奶，您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到我家来看看！”寒霜坐在桌子前，手上沾满了面粉，一边还抽空笑笑地插了一句嘴。
快过年了，她同母亲和外婆一起呆在这房间里包饺子，暖气开得足，蒸得人脸直发红，这还是郑生从前和她母亲一起买下来的房子。
当年还是崭新的楼层，如今却无情的被岁月洗涤成了A市众多的普通小区之一。一眼望去，是略嫌斑驳的外墙，陈年积水的墙角上的霉斑，还有楼道上堆积的杂物。
寒霜用擀面杖风风火火地滚动着面皮，鼻尖上沾了一点雪白的面粉，却毫无察觉的抬起头来，冲着她外婆嘻开嘴一笑。
外婆从卧室里摸索着走出来，近两年人渐渐地老下去，行动亦多有不便了。她从小包袱里摸出一张手帕，里头鼓鼓囊囊的包着不知是什么东西。
老太太把手帕揭开来，寒霜吃了一惊，忙从板凳上跳下来道：“奶奶你这是干嘛呀？！”
“奶奶提前把嫁妆钱给你，不多。奶奶这大半辈子也就攒下了这一万块钱，留着你以后嫁人。”
她母亲亦皱了眉，“妈——这钱你自己留着，嫁妆钱我替她攒，怎么还能要你的钱？”
老太太却不肯听，一摆手，瞪眼道：“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我给我自己外孙女儿准备的嫁妆，有什么不对？”
寒霜见这局面是实在劝不住，很快地和她母亲对视了一眼，咂嘴笑道：“奶奶！你就是心急！等我真要结婚那天你再给我也不迟呀！”
见寒霜没有要接下来的意思，老太太一皱眉，只把这一沓红花花的钞票把寒霜手里一塞，道：“咳！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她母亲瞧见了，便也只得笑着道：“行行行，你奶奶发话了，你就拿着吧。”
要是说上海是落魂之人滞留的落魂城市，那么A市对于寒霜来说，就永远是一个可期的避风港湾。
寒霜刚把那一沓钱收进自己的抽屉里，便接到了柳林的一通电话，居家的睡衣口袋上蹭到了她一手的面粉，她“哎哟”一声，忙用手去拍，反倒蹭上了更多的粉屑。
也正是柳林的电话打过来，我才晓得寒霜离开上海之后，这一段时间发生的所有意料之外状况的始末。
原来自从港丽酒店偷拍事件之后，闻家驷便授意身后的团队发布了否认的声明。随着事件进一步的进展，涉事的女主张寒霜被永华辞退，舆论再起，看客并不买账，又有背后推手的推波助澜。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秘书小李便只得为此出谋划策，利用媒体制造了一系列假证，让大家都以为在偷拍事件的当晚闻家驷并没有出现在港丽酒店的机会，而是身在另一个城市。
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会被卷入更深一层的麻烦。
原来他早已被出卖，甚或说小李从来便只是引诱着他步入早已设好的陷阱。幕后的操控者显然与这事件的发起人陈齐强达成了某种共识，利用这个漏洞，捏造了闻家驷行凶的证据，甚至还有似是而非的录像佐证——污蔑当晚他潜规则某新生代女演员不成，反而失手将人致死，然后抛尸江中。
闻家驷向来是花边新闻无数，绯闻不断，坊间传说他是玩女人方面的行家，如今这则新闻自然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管真假与否，看客缺少一点佐饭的谈资，所以巴不得坐实了他的罪行。
一时间舆论四起，谩骂连天。
而这些，寒霜完全不曾了解。她在A市的数日之间，每日不过与母亲、外婆闲聊谈心，或者去菜市场闲逛，或者窝在家中睡觉。自从那日下了飞机之后，她手机便一直处在省电模式，任何网路上的一切都未曾触及。
警方在第一时间带走了闻家驷去问话，搜捕队连夜接到任务，沿江捞尸，而正久的各项经营运转也同时陷入了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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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6年1月21日
他的黑色尖头皮鞋上蒙了尘，往上看，是高高的一个小窗，窗口几乎射不进什么光线。
寒霜在接到柳林的电话之后，连夜买了机票返回上海。又靠着柳林的关系联络了本市最有名气的一位律师先生，终于取得警察局里领导的通融，得以进入询问室里与闻家驷一见。
房间里只有一张冷灰色的长桌，和两把电镀办公椅。
一位瘦瘦高高的警察领着寒霜往拘留所走去，经过阴冷的走廊，又迈下更阴冷的楼梯，总之到处充满阴森森的气息。
一边听到那高个子的警察抱怨道：“最开始在他家里见到他的时候，就是酒气熏熏的，醉成了烂泥。等他后来醒了，我们问他话，可当天的事他一概不记得。你等会儿进去了就劝劝他，叫他配合点儿我们工作，要真是被冤枉了，早回答早回家，否则谁也保不准后面会发生什么。”
寒霜眉头一皱，推说他并非不配合——恐怕是喝了酒，一时想不起来也是常事。
那警察摇摇头，倒也没有过多的难为她一个女人，将询问室的门打开了半边，让她进去，道：“行吧，反正你多劝劝他，哪儿有这样的闷葫芦！”
寒霜诺诺的答应着，冲那警察道了谢，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了两步，门便咣地一声发出冷冰冰的声响，带着一波波震颤的余音。
询问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闻家驷在那一瞬间猛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向门口突然出现的寒霜。
桌子上是一个巨大的黄色信封。
寒霜的眼睛被这冷灰色调中突兀的一抹黄色刺痛了一瞬，随即抬步缓缓地走到长桌的一面。“我听说了……你的事情。”
闻家驷的面色颇显疲惫，几天没睡好，胡子拉碴，衣领半敞着，还保持着那晚醉酒时的样子。原本朝后梳的一绺黑发此时不听话的荡在眼前，他脸上有些许的波动，定了定神，却淡漠的开口，“我没想让你知道。”
“可我总会知道的。”她抢白。
于是他半天也不吭一声。
“你和谁有过节吗？”半晌，她迟疑着问道。
他徐缓地挂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在嘴边，摇了摇头，“基本上，我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一遍。”
她诧异的半掀起眼帘，调侃道：“包括我？”
“包括你。”
又是笑。
他似乎浑不在意，沉吟多时，“一个人在社会上做事，总不能脱离与社会上其他各种人事的接触。正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枪暗箭，利益休戚，一方面我费尽心思要争取自己的利益，防备人家，一方面我也在被人防备，被人暗算。就是说我的部下吧——李秘书，你还记得？”
寒霜微一蹙眉，点点头，她脑子里尽是对于小李阳光而热情的印象。
“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有备而来，我有感觉，他不是好人——或者说，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人。但是我干事业，自己一个人是万万顾不过来的，我不能不用人，要用人便不能责人太苛。所以酿成了如今的大祸，可我也不能说他这人就罪该万死，毕竟前期正久的发展，也多亏他的一臂之力，只是不值得信任，而我又恰恰慌不择路的听信了他的意见。”
是慌不择路，没错。
闻家驷自诩在商战上冷静自若，可他心里同样清楚——只要凡事事关寒霜，他就永远失却了一分镇定。
寒霜没料到是如此，两手不安的紧紧攥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在静默中消磨着冷清的时间。她忽然伸出手将信封拿到自己面前，手一抖，几张大幅的照片就滑落了出来，是一男一女同框的照片，上面的男人乍一看像极了闻家驷，而女人，则是被报案说已然被害的那位新生代女星。
寒霜将其中一幅照片拿在手中仔细的审视，忽然轻轻地说道：“这不是你。”
“这当然不是我。”他嗤笑着接口。
彼此又如同前几次一样的静默了良久，寒霜忽然若无其事的问道：“那张照片——你删掉了没有？”
“什么？”
“烟霞山。”
他一愣，随即又自嘲的微微笑起来，其实也算不上是笑，不过是勉为其难的扯了扯嘴角。“没有。”
我知道寒霜说的是他们唯一的那张合照，许多年前在烟霞山上，壮美的日出。
“很好。那就找人发公告吧，附上咱们的照片，就说我们以前是恋人，后来分手，如今我回国，和好了。那一晚上本就是我们在一起，而我是为了保住工作，才让你隐瞒了这一切，如今我已然被辞退，没必要遮掩下去，还不如公开的好。就这样说，你的罪名便能洗清了。”
他半天没说话。
“为什么要帮我？”
寒霜默默歪一下头，“可能因为——我是个人。我也有我的底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总得妥协。”
这时候，他嘴边浮起一个非常非常苦涩的微笑，不赞同的否决了她的好意，“可是这样，你们审计的自行回避——你就触犯了法规。”
寒霜看了他一眼，抱定了主意似的淡然说道，“在一般情况下，审计人员确实是应当自觉地回避，而被审单位也有权说明情况后要求他们回避。可是就目前而言，我国的审计法规对回避制度尚无明文规定。就算我承认自己没有回避，那也只是影响我的工作，我的信誉……但总不会坐牢，不会成杀人犯。”
“我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在太阳底下活着，在我身边活着。”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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