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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霜历25年9月4日
她向他伸出手。
他听到她那样客气疏离的声音,她说——闻总你好,我是张寒霜。
他从没想过再见会是这样的情形,曾经千百次在梦里想起,或许是在某个转角,或许是在异国的街头,他有时候甚至会以为——也许此生不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忘了要伸手回握,只是怔怔地立在原地。
寒霜看着眼前这男人的脸,玻璃窗透进来的光线正好照在他的半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两只略嫌阴骘凌厉的眼睛,一个挺直的鼻子,嘴唇薄薄地,又没有什么血色,老是紧闭着。
闻家驷忽然偏头一笑,“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跟在他身后的小职员愣了愣,“您说什么?……噢,您说,不要新人接手。”
闻家驷微微颔首,说既然永华这样不守信用,他完全可以解聘了换成其他的事务所,随即漫不经心地看向寒霜,等着她接下来将要脱口而出的说辞。
寒霜紧紧地皱着眉头,身后的几位同事都紧张的看向这边。她实在不能够让这个业务砸在自己手里,她在事务所里树敌过多,亦深知假使搞砸了业务,大老板亦绝对不会咎责于陈齐强头上,他可是永华的准姑爷,赵家的乘龙快婿。
到时候果真追究起来,只会杀鸡儆猴,把她这么一个毫无根基的新人像垃圾一样的踢出局外。
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虽说我们事务所派来的是新人,可用的也都是所里的资源,项目接到我们手上,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做好。不只是我们派过来的这个团队,背后还有事务所里经验成熟的前辈指点。我们的工作,一定对得起永华的标准,请您放心。”
闻家驷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她不禁暗暗地有些发急。
对于寒霜眼底的那一抹隐忧,他满意的弯了弯唇角,忽然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道:“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
在他走进的那一刻,寒霜微微低下头去,强撑着让自己立在原地不动,这时候却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睛。
“今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他问。
寒霜顿了足有两分钟,在呼吸与呼吸的交叠里,她用一种低徐地声音作答:“和你吃饭。”
闻家驷在她头顶轻笑出声,随即退开两步,说:“好。”
1826号房间非常气派。
虽说是单人房,但床铺亦足够容纳两人睡下,床底和沙发下皆铺陈着崭新的地毯,柔软之至。壁橱里十分宽大,边上放着寒霜的一只深色行李箱。房里配备了一间淋浴室以及一个阔绰宽敞的瓷制浴缸,浴室里从洗发水到牙刷浴袍,都是奢侈品牌专供,应有尽有。冰箱里几乎囊括了一切酒水食物,办公桌亦相当高级,一律都是沉稳的棕木色调。
下午六时四十分,寒霜将床头柜上颇显考究的服务指南扔到茶几上,旁边就是一只晶莹剔透的洁净的烟灰缸。她背靠着沙发站在落地窗前,丝质的窗帘在空调吹出的冷气下微微撼动,眼望着十八楼窗外寥廓而蔚蓝的城市长空,她忽然深吸一口凉气,这短短的一瞬间里,她竟恍惚觉得自己还站在烟霞山上,看着当年那场动人的日出。
耳边是“呜喔——呜喔——” 响亮而凄厉的获谷鸟叫,距今已是六七个春秋。
她终于站直了身子,走到壁橱前穿上外套和高跟鞋,带上门,走了出去。
墙上挂着一副相当大的油画,画的是一片印象派的风景,定格着一帧瞬息万变的大自然。寒霜虽然不了解其间的艺术水准,更不能看出是出自哪位名家手笔,但那画面的盛大阔绰却叫人毋庸置疑。
侍应生端出来的两份鹅肝只有名片大小,装在绰绰有余的白瓷盘子里,柳橙汁拌橄榄油、苹果醋淋于冷鹅肝周围,巧克力和坚果、慕斯富有艺术性的点缀其间;而由昂贵的海鳌虾熬制成的海鲜油,淋在银制盘子里的低温三文鱼上,只为增加一丝特殊的甜味,并佐以番茄罗勒冷汤。
寒霜暗地里看了看价格,这样的消费程度足够普通阶层的一大家人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闻家驷端起酒杯,“你陪我吃这一顿饭,喝一杯酒,我就把这项目仍然交给你们事务所接手。”
寒霜抬起眼来,原本已经做好了要舍命陪君子的准备,这时候反而不相信的笑道,“你是说真的?”
“为什么不是真的?”他反问。
“如果是真的话,那你真是太善良了。”
闻家驷手下一顿,酒杯稍稍沾了唇,“我喝酒的时候就很善良。”
“是吗——可我却一直很坏。”寒霜轻轻地一笑。
“吃完饭你要做什么?”寒霜等着他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来。
她抿了抿唇,“回酒店,继续整理资料。”
“要来我家吗?”
“不。”她回答的斩钉截铁。
闻家驷却仿佛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似的,“为什么?反正都是为我效力。”
寒霜脸不红心不跳的看了他一眼,得体的微笑道:“由于审计的独立性原则,我们不能够和甲方有任何利益上的牵扯。最好的危机管理就是防患于未然,不是吗?”
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透过头顶上悬下来的一片暖热的灯光,看向寒霜已生出淡淡细纹的眼角,还是同多年前一样的秀气的鼻子,一张细薄而有力的小嘴,和一个表现决断力的下颌。
“为什么突然回国来发展?”
“因为,想念祖国。”她淡淡地回道。
闻家驷抬起眼来,“不为了什么人?”
“为了我母亲吧,她这么多年也总是一个人过,年纪渐渐上来了,不能没有人在身边照顾。”
他的动作滞了一瞬,“只为了你母亲?”
“只为了我母亲。”
“再不为别的?”
“再不为别的。”
他的唇边立时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然而这笑意不达眼底,多少有些凄然的意味。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故意要来我公司审计,所以才挤走了王经理,我知道你的手段,也相信你的能力。”
寒霜的眼神从杯盘间掠过,大方地一笑,“说来很巧,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甲方是你们公司,这次的主要负责人是陈齐强,陈经理,我不过帮着打打下手。”
他眼底渐渐染上了一层自嘲,“这样最好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放下之前的那些事情。谁没了谁都能活,我如今就过的很好,也不想再因为谁的出现而打乱我现在完满的生活。今天中午看到你的时候,我本以为是你还放不下,所以特地请你一起吃饭——”
“请我吃饭,怎么?——原本是想劝我放下执念?”寒霜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大方的接话,开着玩笑。“闻总放心,我这人从不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她这样调侃地说着,一边半举起手边的阿尔萨斯琼瑶浆,一边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道:“我敬闻总一杯。”
于是一杯又一杯,他喝了很多酒,满怀着心事。
终于走出了饭店,他带着些许的醉意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古银涂层的复刻芝宝打火机,好歹点燃了手中的香烟,然而吸了两口便皱起眉头,用手指将其弹开。
香烟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静静地落在水泥地上,兀自冒了一会儿烟,很快又被从天上落下的细雨淋灭了。
他就这样皱着眉头在车前忍耐似的站了一会儿,寒霜觉察出不对劲,便上前几步问道:“胃痛?”
他似乎才想起来身旁还站着别人,便强撑着走到车门旁边,“还好。”
寒霜忧心的看了他一眼,本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下,好半晌,她才又道:“怎么样?还痛吗?”
“一点点。”
他虽然这样说,动作却显然迟缓了许多,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打开车门,只是将手撑在把手上,沉重的呼吸。
“你这样还能开车回去吗?”
“反正你也不会跟我回家。”他没所谓的调侃,语气异样轻快,然而声音却明显的冷下来。
他只是冷笑。
寒霜抿了抿嘴唇,随即将外套脱下来,走到他身边,替他遮住洒向他身上的迷濛细雨。谁也没有带伞,谁也没料到夜间会突然变了天气,就像谁也没能料到再次重逢,会是如今这样的场面。
做不了情人,也做不回朋友,所以只能生硬地拉扯着彼此的距离,满以为或许能消磨掉那些横亘在过往的旧事,却不知心伤未愈,再添了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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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5年9月5日
昨天夜里,寒霜用闻家驷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给白天跟在闻家驷身后的那位年轻职员。等到那小伙子前来,寒霜便功成身退,放下心来,将一切都拜托给这位仁兄。
她说“不”,她说到做到。
这一日没再见到闻家驷,听正久的员工们谈起来,说是闻总昨日夜里突发急性胃炎,半夜被送往医院就医,而当红女星孙真理特地从兰州赶来,日夜照顾在侧。
寒霜工作刻苦,忙碌于报表的核对与资料的审核,她是没有时间去关注什么八卦新闻,否则就一定能在今日的花边新闻热搜上,看到相关的沸沸扬扬的消息。
用晚餐的时候寒霜忽然接到她母亲的来电,絮絮地说到荣佳正在筹备的婚礼,又问到寒霜什么时候才打算结婚?
寒霜敷衍的搪塞,“哎呀,妈,还早!先立业,后成家嘛。”
她母亲在电话那头实实在在地叹了一口气,“你呀,女孩子趁早成家的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寒霜不答应,“我们这儿哪儿有老人呀?”
她母亲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你这话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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