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49 章
霜历25年9月12日
“审计人靠睡觉挣钱，跟小姐差不多。”
每年审计忙季，睡觉就成了各位Auditor们最奢侈的事。这才刚进入九月份，却已经隐隐有了忙起来就停不下来的兆头。
尤其是身在永华——就像是财务人的黄埔军校，每逢员工离职跳槽，都像是源源不断的给社会输送了大量经过系统化培训、有全局观、训练有素、高效抗压的人才。
正中午，正久的负责人小李找过来，似乎对于永华派来的会计师团队很不满意，
“受不了！各位Auditor，忙归忙，不要蹂躏彩打机好吗？HP打印机也可以用的，每个楼层就这么一台彩打机，狂打之后夹纸了也没人管，就只会换另一台去用，后面的人完全没法用了，我一个星期已经报修三次了好吗？各位，想要工作有效率，也要珍惜一下工具，也要为其他人着想一下吧？”
埋在资料堆里忙着的众人稍稍抬了头，便又一声不响的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对于这一段牢骚充耳不闻。
眼见得小李的脸色一点点涨红了，寒霜忙探出头来，和事佬似的安抚道：“你别急。我们以后都注意着点儿，其实这样忙，也都是想让你们正久早日通过IPO审计，大家都是齐心往一处使力，等审计通过了，你是功臣，谁也忘不了你！”
小李的脸色这才渐渐地缓和下来，似乎对于自己多日来勤恳的工作表现亦颇有得色，他在门口站了站，又问道：“你们陈经理呢？”
不知是谁接了话，“陈经理回事务所处理点儿事情。”
“什么时候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请他去十六层一趟，我们闻总要见他。”
“急不急？说是明天才能回来。”
“明天？那可等不及。”小李吃了一惊。
他往屋里的众人身上探了一圈儿，忽然抱歉地笑道：“张小姐，要不你先跟我去一趟吧？”
还有哪个张小姐？
寒霜想这满满一屋子的人，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姓张，便狐疑的抬起眼皮，“我？我也能顶事儿？”
小李笑起来，“咳！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闻总想听听你们的进度，这你该清楚的吧？”
寒霜点点头，“要只是汇报进度，那我可以跟你走一趟。”
她抱着一叠刚整理好的财务资料，跟着小李一同上了电梯。
“幸亏您那天给我打了电话。”小李忽然道。
寒霜不解，微皱着眉头看他。
“就是一个礼拜之前的那天晚上。我们闻总不是进了医院么！”
“哦——那事啊。”她想起来那天细蒙蒙的雨，“怎么样？严重吗？”
小李听了摇摇头，“不好说。总是这样，就是个铁打的人也禁不住啊。”
寒霜没料到他这么说，正想再细问问的，谁知叮咚一声，电梯门已然打开了。
她从昂贵的地毯面上抬起眼来，面前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明显有些吃惊。
还是小李反应的快，蜻蜓点水地鞠了一躬道：“闻总，孙小姐。”
寒霜跟着小李走出电梯，亦朝他们两人微微颔首。“闻总好。”
“永华的陈经理不在，我想着剩下的人里头就属张小姐最熟悉业务流程，便领了她上来汇报工作。闻总您看——？”小李年纪轻轻，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说话却一向是滴水不漏。
闻家驷瞥了寒霜一眼，褪去了之前一瞬间的惊诧，现在这神情真是冷淡极了。他微皱着眉头，不容置喙的安排道：“你带张小姐去我办公室里等着，我先送真理下楼。”
一时之间，孙真理的脸上搅动着许多不同的神情，渐渐地还是得意占了上风，她冲着寒霜不动声色的一笑，便转身跟着闻家驷走进了电梯。
寒霜看着她的背影，削肩细腰，婉若游龙。
她站在办公桌前等他。桌子上摆着一只古朴的雕花红木手提箱，箱子早已打开来了，正中放着一只洋蓝彩上色的满釉青白瓷坛，她一瞥，见到这药坛子的烧造名款是“江浙仁寿堂精制参茸丸”。
坛子的旁边还放着两棵上好的红参，寒霜打眼一看，旁边的一张字条上便用墨汁饱满的毛笔明明白白的写着这参茸丸的功效——补肾益气，养血生精……
字条被折了三折，后面的许多功效便隐匿起来，叫人难得一窥。
寒霜正冲着“补肾益气”这四个墨字发呆，办公室的门便叫人推开了，她忙回头一看，却是闻家驷神情冷淡的走了进来。
他没说话，只是从瓷坛里取出十来粒红棕色泛着黑的蜜丸，往嘴里送服。他似乎咽得费劲，却还得梗着脖子咽下去。
“补肾？”寒霜不知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他正用下一口温水，不由警觉的睃了她一眼，“你看过了？”
指的是药坛子旁边的那张写着功效的字条。寒霜忙摆摆手，“不，没有。我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上面写的是补肾益气……”
闻家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于敛了目光，将瓷坛重新放好，合上红木手提箱，收进身后的壁橱里去，这才淡淡地道：“还可以健脾，我一向脾胃不好，医生就开了这些药丸。”
寒霜了解的点点头，她想她总得说些什么，便轻声道：“我听说你总是胃痛，以后还是少喝点儿酒……”
他忽的冷笑，“你在意？”
寒霜语结。
“张小姐，我雇你来不是让你来做医生，你只要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我不会因为你对我献殷勤，就给你多付一份薪酬。”
寒霜因他话里恶意的戏谑而怔了片刻，然而工作多年所练就的职业素养让她立时定了定心神，随后，在他嘲弄的眼神中，将手中整理好的一沓资料递到闻家驷面前，
“财务管理和会计核算这方面，我们正在协同贵公司的财务部门全力完善。至于内控制度，贵公司内部出现了一点问题，还需要闻总过目——”
----------------------------
霜历25年9月15日
寒霜难得抽出空来同柳林一起，去陪荣佳试穿婚纱。
好日子渐近了，终于敲定了一对新人的礼服，等到她们三个人推开玻璃门从婚纱店里走出来时，已经是大都市的黑沉沉的夜了。
附近有一所市立的高中，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寒霜在小聚之后又要驱车回到十几公里之外的正久公司加班，前面是昂长的红灯，她踩着刹车，望着斑马线上此起彼伏的人潮涌动，那一身身浅蓝色的校服——就好像看到昔日的那一群少年男女，扎着马尾裹着校服，素面朝天，几点青春的印记，抱着一叠卷子，满心欢喜又忧心忡忡地憧憬着各自的未来。
仿佛真的触手可及，那个溽热的、聒噪的、不安的夏天。
------------------------------
霜历25年12月20日
“看吧，这份是你的。”陈齐强把一份调查报告摆到寒霜面前。
“这是什么？”寒霜狐疑着抬头。
“年度的员工调查报告。”
寒霜想起来几个月之前陈齐强的提议，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调查报告的数据倒是很详细，她仔细的一一看过去，将近半年足以自证的时间里，同事们大多认为她工作勤恳，业务能力亦屈指可数，只是略嫌冷漠，总是独来独往，不好相处。
“调查报告可以指点你如何改进自己，你得改改你的性格了，不要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也不比谁差。”陈齐强讥笑道。
“改改我的冷漠？”寒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陈经理，工作不是用来交朋友的，业绩好了，自然会有人主动成为你的朋友。而且，我成为众矢之的，难道不是拜您所赐？”
陈齐强的脸色陡地变了，又无话可说。此后生硬的朝众人甩下了一句，“二十五号正久公司举办晚宴，你们愿意参加的就去参加，双旦同庆。”
寒霜点点头，微笑着目送他离开，亦不把这小小的插曲多放在心上，仍旧兢兢业业的坐在那里比对账目。
中午时分，她匆匆地下楼到便利店里买了一份蔬菜沙拉，便又立刻拎着购物袋返回了会议室里。
陈韬亦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偏偏拿着一枚三明治坐到寒霜的旁边，吃得倒是津津有味。
他在数日之前终于了结了兰州的业务，被调了回来，继续跟进正久的IPO审计项目。
“嗯......所以你今天一早上做什么了？”陈韬咽下一口三明治，漫不经心地朝寒霜问道。
“我？”寒霜条件反射的微微耸起眉头，偏过头来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食物，答非所问的用一种夸张的语调道：“今天早上呀，我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我真是太为自己自豪了。”
说着，她笑了一下。
陈韬绷了绷嘴角，又提起新的话题来戏谑，“你吃这么少，减肥？”
寒霜转着眼珠子望向他，忽然出乎意料的笑了两声，“你真是——典型的直男癌。女性吃得少就是要减肥？你不也吃得少？一枚三明治，真的够一顿午饭？难道你也减肥？你这小身板儿，再减？还有几两肉？”
陈韬被她说的有点窘，张口欲辩。
寒霜横了他一眼，续道：“你以为只有你明白？吃得少，是希望大脑保持清醒，不影响下午的工作？food coma，这个词我跟你一样熟知，直译过来是‘食物昏迷’，就是我们常说的吃饱了犯困这种状态。”
“斯坦福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小肠会分泌一种叫Cholecystokinin的物质，这种物质与睡意有关，一般在饭后两小时内Cholecystokinin会明显升高，人们的睡意开始增加。当我们吃得过饱或者食物中含有较高脂肪时，Cholecystokinin水平会更高、睡意也会更强。”
“为了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所以一般脑力工作者的午饭通常都是以蛋白质、蔬菜居多，碳水化合物和脂肪含量都很低，并且会刻意吃少一些，就为了减轻大脑负担。这也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越富有、层次越高的人反而越瘦的原因之一。”
“况且连大洋彼岸的□□总统午饭时间也只有十五分钟，作为中国的普通劳动者之一，一方面积极响应号召，抵制着腐朽又好闻的资本主义空气，一方面赚着资本主义的钱财，所以怎么能不更加勤奋、努力？”
寒霜嗤嗤笑着，往嘴里塞了一片紫甘蓝，她故意一气不歇的将这些专业术语罗列出来，作报告似的，就为了给眼前的这个年轻高材生一个气势上的碾压。
她太乐于看到陈韬的那一种惊诧的眼神。
她在心里暗自发笑。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