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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霜历24年6月12日
天清气明。
与王泽军同游奈良公园,与群鹿摄影留纪念。午后4时35分,回东京。
入夜,与柳林荣佳视频长聊,旅中疲敝为之一扫,谈结业后工作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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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4年6月23日
经导师介绍,苦口婆心详陈去留利弊,决定留日工作。开始着手准备毕马威事务所的网申和网测。
今日整顿甚忙,多豫想,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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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4年7月4日
通过Skype进行了面试,顺利拿到了offer。
辞去银座工作,正式任职于毕马威事务所。
储金计划颇有收获,同王泽军一起商议搬离校外廉租房,于东京都台东区下谷二丁目附近各自租下一套五十平的单间公寓,仍是对门,方便走动。
迁居甚倦,早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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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5日2月6日
事务所外出聚餐,早坂幸枝谈起之前出差中国一事,连带着许多同事都异口同声地称赞中华料理好吃,中国服装好看,中国女人活泼,善于社交。
“嫁到中国去也行啊。”
“真想在北京定居!”
寒霜闻之甚觉有趣,却不由得扑哧一笑道:“东京的房价可是北京上海房价的五折!”
话落又默然,其实思乡甚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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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5年7月2日
寒霜掰着指头数日子,已经在日本度过了三个春秋。
“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去了?”王泽军忽然扭过头来问寒霜。
迎面是一座高约八米,三门单檐的牌楼。柱础上雕刻着莲花的须弥座,上面则是木结构的斗拱。牌楼上方正中额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寒霜迟疑着点点头,“我想留在国内……”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王泽军兑现了三年前他的承诺,带着寒霜来共游了一番位于上海的大观园。
傍晚时分,他们两人坐在逢春楼里吃着中式点心,王泽军在手机上看到附近有个国际摄影展的展览馆恰好正对外开放,便提议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去参观一番。寒霜同意。
却没想到会在馆内看到那人的作品。
王泽军惊叹地停驻在一幅照片面前,“你看——这张,这个叫闻家驷的摄影师的作品!”
寒霜皱了皱眉,站在那幅照片的几步开外。
作品的下面有一段对于摄影师和其作品的点评,王泽军喁喁地念出声来——
“闻家驷的作品,随意又即兴,成礼崩乐坏纲纪不存之象,自成格局,总是令初次欣赏他摄影作品的人们吃惊,他不是这社会的顺民与良仆,混乱之余,但是无人不叹服他的天才。”
“礼崩乐坏,纲纪不存……寒霜你看!他这一张照片能价值上百万!すごい!(真厉害!)”说到激动处不免带上了一句日文。
而寒霜却仿佛沉浸在这一段批语之中,她联想到她这一生,似乎总是未能渲染出她自己如火般的热情来,不够恨,也不够爱。
不像柳林,更不像家驷。
“我不回日本了。”她忽然笃定的说起来。
王泽军显然已经心有准备,无碍着点点头,“好。”
“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三日后。你还来送我吗?”他笑起来,一本正经的问道。
寒霜没料到分别其实在即,诧异道:“怎么不再多玩儿几天?”
“啊……我也想,可是还得赶回去工作。你不是一直知道我那个老板加起班来有多么变态?”他夸张的开着玩笑。
她被逗得咯咯的笑,“好哇,你这么说你老板,我去打报告!”
两个人闹起来,她忽然又静下来,“我三天后有一个面试……”
他愣了愣,随即又表现出一副了解的神情,语重心长的说:“很难吧?国情不一样,你在日本考的cpa证书到了国内就没有用了。不过好在你有很好的学历,还有一年多的实际工作经验,总是比一般人要突出一些的。还是找工作重要,我上飞机前会给你录一段视频,反正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他故意说的轻松。
寒霜沉吟着点点头。有些悲哀地看着他,“那么,就在这里说再见了。”
他伸出手来揉乱了她乌软的长发,“还是个傻姑娘。以后有空常回日本来找我玩啊。”
寒霜噗嗤一声笑起来,三年间互相扶持的种种又一一浮现在眼前,这回忆连眼泪也逼出来了。“你也还不是一样,和三年前也没什么两样嘛!”
她记得他在小饭馆里初次见面时的拘谨;记得阳台上那一面他的腼腆,害得寒霜还以为他是个含蓄的日本男生;记得因为米缸里出虫,他提议撒上胡椒;记得同游奈良;记得三年间蹭饭的点滴;记得找到工作时,他们两人的欣喜若狂。
她记得那间小小的廉租房,也记得后来日子宽裕之后的二丁目公寓,三年的回忆里似乎都是他。
展览馆外的晚风拂到了两人的肩头,撩起发丝,带着一种沉醉的夏日清香。她立定了,顿了顿,喉间哽了一下,勉强笑着,说:“保重!”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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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5年7月5日
现代都市里都是钢筋水泥的构造,一座座神话般拔地升天的高楼大厦,把澄明的天空挤压分割的支离破碎,四季在隔热玻璃外变得暧昧不清。
这是一个巨大的宴会厅,聚集着许多行业内的高级经理人,还有猎头与前来觅职的男男女女。
寒霜今日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西服套装,她长年地在灰色,咖啡色,深青里面打滚。这些服装不但是为了要让她强势,还要成为她最好的武装,即使有软弱的时刻,也不至于被敌人觉察。
她同一位鬓角微霜的四五十岁的男人攀谈起来,通过递来的名片,她才晓得这男人正是永华会计师事务所的老板赵岩。
永华是国内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之一。
对于寒霜的谈吐表现以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对于行业前景的看法,赵岩的脸上亦多有欣赏之色,然而在寒霜某句话刚落下时,对方忽然一皱眉,立刻便将她唤回到了现实的土壤。
寒霜很有急智,在职场上也算是摸爬滚打过了一年,马上利口巧词,使她身旁这位中年男人意会到,她刚才所说的,不过是重复以前在工作中从她的日本同事那里听来的说法,俱是些异端而不符合中国国情的论调,她本人其实并没有这样想过。
她记得修士卒业那年导师对于她的告诫——“一个人只要知机识窍,就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
许多地方她都得寸步留心,不管是言行,或举止,都不能太不识眉眼高低。
谈兴正浓时,忽然有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走到寒霜身旁,冲着赵岩打了声招呼,“老板。”寒霜随着这声音抬起头,却不由得怔了一瞬。
“寒霜?”对方伸出手,笑道:“好久不见。”
寒霜亦回握了他的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赵岩在旁边亦笑起来,“怎么?齐强,你们俩还认识?”
陈齐强点点头,“张寒霜,她是我的小学同学。”
赵岩闻此便又看了寒霜一眼,笑道:“那你们老同学好好聊一聊,我就不在这里碍事啦!”
赵岩走后,她同陈齐强一起走到角落里的两张面对面的沙发椅上坐着,青灰色的墙壁上挂着大幅的抽象画,音响中低声传出安德拉斯席夫演奏的巴赫乐曲。
她向一旁的侍应生要了杯掺有白兰地的又热又浓的咖啡慢慢喝着。
“听说你去了日本读研?”陈齐强开口道。
“嗯。”
“你出去读研,都还不如在国内直接找工作,做到今天也该有好几年了,现在却还得灰溜溜的回来,求着人家给你工作?”他说着,冷笑了一声。
寒霜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她在陈齐强的话里听到了不小的敌意。
“像我,一毕业就来到这家事务所里工作,现在也是个高级经理了,不是比你读研好得多?”他递过来自己的名片,语气中不无骄傲。
寒霜接过名片,忽然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是,你毕业于985高校,你的工作这样好,你觉得读研没有用,谁又不知道去名企工作三年比读个研究生要好的多?可你考虑过现实吗?你想过我这样普通本科出身的学生吗?如果我不读研,能找到什么工作?”
“985和211的学生有几个人?一百万学生都不到吧,那中国剩下的七百万毕业生就注定工资只有三四千,然后给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打一辈子工?像我这样毫无背景,又不是什么八面玲珑的厉害人物,不读研,我有机会任职于毕马威?不读研,我有机会参加这个人才济济的面试晚宴?依我看,你只是站在你个人角度思考问题,完全对普罗大众的现实一无所知。”
她顿了顿,讥讽地吐出一句话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啊,当年你就不该把事情做的那样过分,如果你当初没有把我惹急了,可能在你毕业的时候,或许求求我,我还能帮你在永华谋一个实习的位子,人在做天在看,你说,可不可惜?”他斜睨着她,声气里却没有半点替她可惜的意思。
寒霜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嚣张的男人,气极反笑:“我张寒霜就是找不到工作,也不会来求你!”
他靠坐在沙发椅上,无所谓的点点头,“很好,硬骨头,那最好不过。”
寒霜冷笑一声站起来,将名片随手丢在了烟灰缸里,里头正好有一只半燃半灭的香烟,一触着名片,立马烧出了一个焦黑的边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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