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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霜历22年9月16日
天快亮时，寒霜从小窗格里独自呆呆望着月亮，隔壁的房间还是空无一人的静谧。
她想，这一份纠缠的浓烈感情要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鬼使神差的，她再一次点进朋友圈里去回味，然而显示录音已过期。
她想，或许连带着他们的感情，也一样的过期了吧。
手机里的这个音乐软件，好像能够读懂她的心思一般，随机地放了一首歌，她打开来一看，是查尔斯的《小艇慢慢划》，哀怨凄婉。
“我出生以来便一直失去，”查尔斯唱道，“现在即将失去你。”
她几乎落泪。
她不能爱，不能爱他，她从前为了爱情丢失了许多重要的东西，而现在，她只想独立自强，独立自强到可以不在乎她身边任何事物的消亡。
她想，不久之后，她应该还将在什么地方同其他男子萍水相逢，然后仍将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自然而然地相互吸引，仍将渺茫地期待所谓的奇迹，仍将消耗时间，磨损心灵，并且仍将分道扬镳。
然而她这样想，这样消极，却又克制不住的心血来潮，想要给他发一个讯息，或许只是问声早安
当有某种事物即将离去的时候，人们首先做的是欺骗自己，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试图力挽狂澜。
她痛心的发现消息已经永远停留在那一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上，对方已经开启了好友验证。
她怔了许久，亦下了死心，删除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原来爱是无言。
我们不再见面，只留下爱在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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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2年9月17日
是谁说的呢？怀旧是人类的天惠也是人类特有的苦痛的源。总之，人是喜欢拊膺疮痕的动物。
寒霜的这种每段感情消亡后的落寞舔伤，我正在习以为常。
可是这将何时了结呢？——
她忽然从梦中惊醒坐起。我想她是因为这一段时间黑白颠倒的工作，又想起过去的事情，心里空虚得难过，所以更加渴念着某个人，就把一些片断的印象凑成了这样一个不算甜美的梦。
她满怀不快的起身穿衣，一种郁郁寡欢的情绪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一直顶到喉头。
寒霜站在卫生间的镜前，心想原来这就是自己。一下子瘦的太多，若不是照了镜子，她却还以为自己仍是从前的那个充满活力的生命。昼夜颠倒的打工，又不能停止学业，许多时候只睡三四个小时，就这样一直在磨损自己，磨损得比她预想的远为严重。
几个小时前的凌晨时分，她回到家里，连卸妆的力气也没有，合衣便在地板上睡下了。寒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比以前粗糙许多，眼圈又黑，眼袋又深，过夜的粉底还残留在脸上，眼线晕开了，整个人都憔悴得多。她掬了捧水，把脸洗了又洗，将洗面奶的细密泡沫狠狠地揉进皮肤，又慢慢地洗手，用搭在不锈钢把手上的毛巾把脸和手仔细擦干。
之后她去厨房拿出一罐咖啡豆，边磨着咖啡边清理冰箱。淘汰了冰箱里长满了白毛的菌菇，和萎缩了的一小把青菜。又把上回买来的啤酒排列整齐，开列出一张购物清单。
午后时分，王泽军突然回来了，听说是去神户旅游了一圈。他还邀请寒霜去他家里吃饭，说是从神户带了些土产。
寒霜拎着些新从商场里置办的食材和一瓶葡萄酒去隔壁做客。
王泽军简单的用寒霜带来的虾和扁豆做了八宝饭，又用温泉蛋、橄榄和西红柿做了色拉，重头戏是神户的牛肉，煎了很大的两块，滋滋的冒油，盛在盘子里叫人垂涎。
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葡萄酒，她也喝了一点。
“谢谢你，又叫你费心。”寒霜像背书似的说熟了这两句话。
王泽军笑着瞥了她一眼，似乎疑心到了什么，问她为什么忽然这样消瘦？
寒霜愣了愣，只是回答说也许是遗传的关系，“我家的人生来都是如此，怎样也长不胖，没关系。”
他认真的看着她，佯作相信似的点点头，他想或许她有什么隐情，却又不愿意与人分享。
“我在神户旅游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孩子，就像是川端康成笔下的驹子……”
寒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你爱上她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很痛苦，却又点点头，随后淡淡地笑起来，“你呢？你就一直没有喜欢的人吗？”
她的手下意识的把牛肉来回的切着，想起来从前的那些荒唐日子。回忆一发不可收拾，像是九曲十八弯的洪流。
她想起来，有时候和闻家驷喝得大醉，谈笑之间意气相投，便主动领他到她的住处睡了。她老是记得闻家驷夸她“双腿十分诱人”，夸她“头脑聪明”。
当年闻家驷新学来了驾照，便开着那辆“奔驰”，带她出去到处兜风。
往往兴之所至，他就打来电话，问能否过来睡觉。他们也曾充满温情地相互拥抱，卿卿我我。有时候他为她切菜做饭，她记得烟霞山下的那些日子。寒霜人生中第一次去酒馆，还是跟着闻家驷一起，她跟着他喝鸡尾酒。
他们的那四年，似乎从未有过口角，相互心领神会，知道对方的欲求。只是他们从来也不去交换生日礼物，仿佛如此，便能将心门守住。
关系发展到这般地步的，只他一个人，尽管这样的暧昧不明，这样的不负责任。
可是对于关系不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寒霜知道，闻家驷也清楚。
然而这关系还是戛然辄止，如同胶卷突然中断似的，一日之间便一切成为过去。
她回味得很吃力，觉得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不敢看他，只是笑，“对于我这样还在为生活奋斗的人来说，恋爱就是奢侈品，不是吗？”
王泽军喝了一口酒，“如果有机会的话，为何不尝试一下两个人一起奋斗呢？”
“两个人吗？可是就算奇迹般的和谁交往了，要是没有结婚的经济能力，早晚也是悲剧收场。中国不是有句古话，‘贫贱夫妻百事哀’？明天吃不上饭的话，还能恋爱吗？人生无望的时候，还有心思考虑对方吗？说到底，恋爱就是逍遥洒脱的人才谈得起，像我这种没有余力的人就一无所有。”
她顿了顿，皱了一下眉头，“更遑论人心，人心多变，哪里是我等凡人可以约束得了的？”
爱是一回事，生活是一回事。
她也曾在感情里烈火烹油，如今却懂得，对于一段感情，要么珍惜，要么任其离去。最好的结果是平静得像一池清水，而不是像飞蛾扑火般的壮烈过程与惨淡的结果。
非常平静，非常珍惜，不懊恼，不悔恨，不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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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23年12月31日
冬年大晦日，日本的除夕，每年的阳历12月31日。
学校里放了假，下午寒霜与王泽军一起至纪伊国屋书店购书三册。
①.谷崎润一郎《春琴抄》
②.O.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
③.A.赫胥黎《美丽新世界》
傍晚时分他们两人迈进附近一家饭店，吃了鲑鱼佐味的细面条、鲈鱼和色拉，喝了汤。
晚上八点钟，化了淡妆，穿上一身和服，去银座开工。
村上春树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想起来了——寒霜的人生如今简直像在橡树顶端的洞穴里头枕核桃昏昏然等待春天来临的松鼠一样安然平淡。
至少一时之间我是这样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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