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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霜历18年6月30日
外国人数羊，是sheep，因为要sleep。
寒霜在那里闭着眼数水饺，是要睡觉。坐的是夜间的火车，为了明天一早便赶到学校。
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十天的假期，好在班主任还记得她那次集会上突然地晕倒，所以毫不犹豫地就给她签了假条。
如今期满，该回去了。
乘绿皮小火车回来的路上，闻家驷忽然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馆长跟我说，有人向他要了你的联系方式。”
寒霜记起来那个曾经展出过她照片的私人的小型展览馆。暮色苍茫里，伴着火车接轨时哐当的一声闷响，她轻描淡写地回复：“是的。一个男人。”
“他怎么样？”闻家驷隔了很久才发过来这简短的四个字。
寒霜笑了，“我不随意评价别人。”
“那么……”他顿了顿，“请你评价一下我。”
顺着车窗往斜前方张望，似乎已经瞧得见曙光的消息了，日色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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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18年7月3日
七月，向来是多情的日子。
已经是寒霜旅游回来的第三天，柳林正好归国。
两杯白水，和一个闲适地要人发困的夏日午后。
寒霜坐在酒店阳台上的一角阴影里，脸上微透笑影，“要是说我变坏了——可我本质并不想去伤害谁，凡是来向我表白心意的，不管是真情也好、假意也好，我都会直接告诉他们说我目前还不想谈恋爱，并且真心实意的告诉对方，他们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人。我觉得我的做法实属很客气，不至于太伤人。”
寒霜这么絮絮地说着，又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颇有些无奈的摇头苦笑：“结果他们其中有一些人可能以为我是考验他们的，所以有一些人说会等，或者等我什么时候想要谈恋爱了，便告诉他，他再追我。”
她想起来张时岩，想起来闻家驷，想起来周益，想起来曾在她晕倒的时候抱她去医务室的班长，甚至想起来其他的一些原本并无太多交集的男孩子。
“如果我感觉他只是说着玩的话，我会跟他聊天，这本无伤大雅，听说步入社会的人都秉持着一种‘多一个朋友多条路’的观念。我真心的和他们做朋友，以期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工作上会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要人家帮忙。但要是感觉他是认真的，我就会刻意的不跟他聊天，或者直接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再也不问不想不听，我自问眼下还没有能力爱人，我更不想伤人。”
说时，寒霜摊了摊两手，叹一口气，接着笑道：“目前的感情生活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这样好不好，但是真的怕失去——索性不要好了。”
她释然的一笑，笑里带点恬淡地影子。
柳林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白水，却嫌味淡，两指并用地把杯子推到了一边。“我知道自己可以和怎样的男人睡觉，也知道能够和谁睡、不能够和谁睡，包括不应该和谁睡。年纪一大，这种事情自然了然于心，而且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适可而止。我自以为这是非常顺理成章而又开心惬意的事情。谁都不受伤害，我也心安理得，享受过程，也不用承担男女分手时心绞痛般的震颤。”
说这话时，她眼睛里盛着一种释然的气魄，寒霜终于得以看清了她的眼睛，和几年前柳家落难时不同，这一回，是卷土重来的盛气凌人。她那一瞥像是流星掠过天空，不肯在浊世中稍作逗留。
寒霜自顾自地惊叹着，而后收回飞远的思绪。垂下头来慢慢地梳理几月来纷杂的人事。她想，这似乎也是为什么在那趟返行的列车上她会同意与闻家驷继续这一段不负责任的关系，而在最彷徨无助地那一刻拒绝了张时岩。
伪诈与寡情，是她走出上一段令人心碎的感情后通常的救命法宝。但这次，感念知己情深，她不允许自己对于张时岩，有半点不地道。
然而曾经在高中三年的相处，她一心里觉得闻家驷是典型的情场浪子。似乎是换了许多的女友，且每次换女友的理由都叫人拿捏不住。她深刻记得他其中的一段最“长情”的恋爱，那样好，那样惹人艳羡，然而却以分手告终，理由是女方把一头短发留长了——他说他只爱短发的姑娘。
寒霜是长发，甚至没有迎合他的资本。
她分手不久他便表白，是许多人口中的“趁虚而入”。第一次出去见面，却因为奇怪的原因只能同住一间客房，她疑心是他故意。男女共处一室，他在她情绪低迷时吻她要她，虽然寒霜后来同样是意乱情迷，但她总以为，若是他对于这份感情足够认真，想来总能压抑住满怀升腾地不合时宜的情欲。
至于事后的种种表现，寒霜以为他不过是假模假样的做出一副负责任的态度。如果她真的上钩，往后一定有千百种的借口作为向她提出分手的理由。
若是果真在这一场角逐中，掉入了狩猎者的陷阱，她预感到——自己的结局会比那个留长了短发的女生还更惨烈。
“第一次约会就和对方上床，双方的关系就仅止于性。”
“基本上没错……男人瞧不起容易到手的女人。”
这些都是被反复验证过的真理，寒霜不敢越雷池半步。
既然闻家驷就是同她玩玩而已。所以她不必担着要与他共谋未来的责任，不需要与他考虑现实的问题，更不需无时无刻的联络问候。
这对于寒霜来说，似乎更应称为是自由的眷顾。
寒霜同柳林聊到周益最近在朋友圈里的动态。
柳林似乎是被触着了她的某根女性的神经，怫然瞪眼道：“这样的人大有人在，对方只是偶尔撩撩你，在你身上宣泄着寂寞，你却以为这真的是爱情。”她鼻间哼出一声冷笑。
或许像寒霜他们这样年纪的年轻人更是如此，遑论在我潜意识中完全觉得柳林是在为那位神秘的男人愤愤，似乎是多少年的往事了，可见在她心里积痛已深。
我记得人类当中有个叫巴纳夫的法国革命人士曾经慷慨坦言——多么嘈杂，多么繁忙！一个二十年华的小伙子，头脑里对未来存有多少想法！在爱情上，焉能不分心！
我作为影子，也将这话奉为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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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历18年7月4日
大半夜的，陈齐强忽然打了几通电话过来，寒霜次次拒接，后来他索性发了消息，说是有要紧事相商，否则不至于这样急迫的连打了几通电话，请她接上电话详谈。
寒霜被他消息中的那一种严肃性所震慑，不假思索的深更半夜接听了他的来电。
陈齐强说他们共同的小学好友李洋检查出来得了尿毒症，慢性肾衰竭。
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李洋家境不好，自己本身生下来便是兔唇，家里只有一个瘫痪在床的父亲，他母亲受不了终日无头无尾的苦日子，后来也跟人家跑了。他这病情刚查出来的时候，听说一个人到人工湖边默默地坐了一下午，谁也没告诉。
后来攒钱偷偷地去做了几次透析，瞒着他父亲。再后来连透析也没有用了，医生说要换肾，他哪里来钱？还要照顾父亲，何况换了肾也还要一系列的维护费用，他就是个苦苦讨生活的穷人，他说他的命不值钱。
穷人的命，不值钱。
炎夏里臭气熏人的猪粪与嗡嗡作响的恼人的蝇，都深刻在寒霜的脑海里，那些贫贱的过往，曾给以寒霜最沉重的人生体味，不可轻言忘记。然而第一次因为贫贱而面对生死，她那一刻忽然从胸腔里溢出万千的激愤，像所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样，抨击世道的不公。
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对于金钱有了更深一步的渴求与了解。
这是阶级对于阶级的碾压，是世事无情的人生一课。
得了病，往后便只是一天天数着日子，等死。昨天下午工作的时候突然昏迷，被别人送到医院，医生通知了家属，这才晓得。陈齐强与寒霜两个人，小时候常和李洋一块儿在矿上的人工湖旁边玩，绕着煤矿撒野，寒霜曾有一次失足掉进湖里，还是李洋救的她——她不能不记得他的恩情。
李洋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悲痛，然而于事无补。李洋同陈齐强一向交情最好，这时候只得拜托陈齐强帮着瞒住他父亲，他的真实病情，也只告诉了陈齐强一人。陈齐强在电话里说道希望等放暑假的时候能同寒霜一起去看望，寒霜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挂了电话，仍然为此悬着心，想到小时候种种打闹的情形，寒霜把脸埋在枕头间偷偷抹了一把眼泪，感叹物是人非，后半夜就再没有睡着。
闻家驷每每夜里一两点钟才睡下，三天两头的临睡前例行一句晚安。这一次更晚，三点露头。
寒霜正暗自伤神，看到他的消息，脑子慢了半拍，点进去也回了一句晚安。平时是不回的，闻家驷对着她秒回的这条消息愣了半晌，才晓得发过来一句：“这么晚了，还不睡？”
“要睡了。”
“这可不像你。”
“那我应该是怎么样？”她反问。
“早睡早起，有理起居，并且——”他顿一顿，“不回我的消息。”
寒霜轻轻地笑了，良久，才终于在消息框里写到：“我想，真是世事无常。生命这样脆弱，容不得一点侥幸。”
真是。
生命是个奇迹，来过这世界，吃吃喝喝玩玩看看，哪怕只有三五天，已经是造物主的恩宠。
寒霜盯着闻家驷的头像看，总以为那是他的自拍，放大了，才知道是金城武，但他们长得太像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你这样感慨。”
寒霜避而不答，想了许久，敲下一行字来：“只要玩得开心，我就留在你身边陪你玩，一旦你爱上我，我就离开。”
“好。”
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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