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拾旧颜

　　谭文觉得，今日不适合休息。

　　送走谭婉后，本想为所欲为先睡个昏天黑地再一点点琢磨最近的事儿，却不想刚躺下，窗外再次响起咕咕咕的叫声。

　　翻了个身本想无视，哪知那鸽子还得寸进尺溜了进来！

　　婷玉今早瞧了谭文的动作，也是羡慕得紧。偷偷摸摸凑了过去欲学小姐那般抓了鸽子往天空抛，谁知那鸽子愣是不给碰！翅膀飞得噗噗响，闹得鸡飞狗跳！

　　谭文看着正隔着被子站在自己胸口上抬头挺胸的鸽子，陷入了沉思。

　　只见这玩意儿东瞅瞅，西瞅瞅，眼睛圆溜溜，灵活的紧。谭文叹口气，最后终于掀开被子，一把揪过那气焰嚣张的鸽子怒道：“我们去小厨房！”

　　谭文和谭婉因是嫡女，院子里都修了小厨房，姜夫人每月也为此拨了些银子供这的开支。厨房虽小，但刀具锅灶样样具有！

　　婷玉见此，也明了谭文是有心将这鸽子宰杀炖汤，连忙摆手：“使不得啊小姐！这鸽子主人要是知道了上门来，岂不是闹大发了？”

　　谭文提着鸽子，却见这东西竟是骇得瑟瑟发抖。圆溜溜的眼睛里，谭文没瞧着惊恐，只看到可怜兮兮的眼神。

　　叹口气，将鸽子腿上的竹筒取下后便松了手。那鸽子获得自由，两只小腿儿扑腾着钻入书桌下头瑟瑟发抖，躲着不出来了！

　　谭文见此，不得不一边感叹这飞禽的智慧，一边将竹筒打开，抽出里头的薄纸，瞅着上头颜筋柳骨般的字迹却是一愣。

　　婷玉拿了衣衫为谭文披上，见自家小姐盯着那薄纸出神，不由寻问道：“怎的了，小姐？”

　　谭文如梦初醒般地拉了拉衣衫，将手中的薄纸揉成了团儿，死死拽住，隔了会儿才道：“没什么。”

　　婷玉虽好奇薄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但见谭文纤细的手指拽得紧紧的，只好转而问道：“那鸽子……”

　　谭文视线带过从桌底探出脑袋的鸽子，皱着眉头：“随它去吧。”

　　说完便将身上披着的薄衫脱下，钻进了被窝里背对着婷玉道：“都下去休息吧。”

　　白日里，丫鬟自有休息的偏房。得了主子的允许，也是可以去休息的。

　　婷玉应了声，将薄衫收拾好挂在旁边的木架上，回头不放心地瞧了瞧谭文，犹豫再三这才缓缓退出房间将房门带上。

　　躺在床上的谭文听到门带上的声音，这才从怀里掏出已经皱成一团的薄纸，只见上头写着：

　　“帝年迈，朝中分派。太傅自乃太子党，可曾想更上一层？至此，阿文当如何？”

　　本以为是那陈庭之死性不改送了信鸽贴近关系，谁想竟不是！谭文盯着最后的落款两字，陷入沉思。

　　陈肃这人谭文并不了解，只从大哥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是个想法独特的人。自己从未见过他，但从第一眼，心中的怯意却是真真存在的！无不提醒着自己要远离！

　　阿文当如何？

　　为何这么问……

　　谭文闭了眼，好似这些天的事儿都被这一点提示串了起来，变得清晰明了！可唯一不明的，便是陈肃的态度和目的！

　　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也摸不准对方的意思，谭文现在也算是四面楚歌，没做多想便起身穿了衣衫到书桌旁研磨回信。

　　那鸽子此时见这凶巴巴的女人终于开始回信了，也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扑腾着翅膀飞到桌上对着旁边碟子咕咕叫着。

　　谭文拿着笔，瞧见了，暗道这畜生真成精了！见着那小眼神，不由随手从旁边的碟子上拿了两块豆糕放桌上。见它伸着脖子不客气地啄食，便不再理会这鸽子。

　　谭文温婉淑女，才艺远名，若不是因着和陈庭之有口头婚约，这提亲的怕是要踏破门槛！可自及笄之后，却是无一人！如此情况便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姜夫人和谭太傅自有安排，将那些说亲的一一推了！

　　若是真如自己所想，可为何当初谭婉与李志言的婚事，爹却没有反对呢？

　　谭文将鸽子放了出去后，站在屋子里不安走动。待走了两三来个来回后，猛得清醒过来！

　　当初自己一门心思在陈庭之身上，再加上心思直白;而谭婉性子活络，也无过多弯弯绕绕;谭荫个性虽符合，但出生太低！谭太傅有心，但见女儿都是难成大器，送过去，也无作用，便绝了这心思！

　　可如今不同了！因帮衬着谭婉一事，让谭太傅发现，自己的嫡长女没了情爱纠葛竟也是个聪慧的女子！

　　想到这里，谭文心里泛出了说不出来的滋味。

　　恰逢这时，窗边响起了咕咕的叫声。

　　吃货鸽子开心地飞了过来，献宝似的展示着腿上绑着的小竹筒，眼珠子却盯着那盘豆糕。

　　谭文将竹筒取下后放了两块过去，嘀咕道：“也不知道这主人得多抠，这鸟禽跟没吃饱似的……”

　　说罢，便将竹筒中的薄纸抽出，只见上头写着：

　　“你如是说，便是心中已知晓一二！我便直言，虽大一辈，阿文可否嫁于我为妻？”

　　谭文见这信，眉头猛得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说法！

　　这按辈分该叫陈肃一声叔叔，再加上谭婉嫁给了陈庭之，已是他的侄媳。而谭婉又是自己的嫡亲妹妹，若是……那谭婉是该叫自己姐姐还是婶婶？

　　这怕是外人乐道的闲谈！想到这里，谭文突然觉得这么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竟是因欲求个相似的女子做出如此不着调的事！

　　谭文心里憋了气儿，潦草地回了信，直言道多想几日再答复后，这才看着那薄纸。

　　沉默半晌，终是将那两张薄纸毁尸灭迹，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洗三那日，只接内亲。

　　谭太傅可说是从布衣爬到如今的位置，祖籍属临川，因中举任职京城，这才久居。

　　谭文幼时听祖母时常提起那两个素未谋面的大伯，因何分了家却是不知的！

　　虽说是接待内亲，其实便是李巧言娘家人罢了。

　　李巧言还在坐月子，自是不能出来招待客人。便是奶娘将孩子抱出来，众人瞧了，送上长命锁等物件，道些吉祥话后便等着长辈赐名。

　　谭家自居至京城后，男丁一直不旺。这喜获嫡长孙，谭太傅自然是万分欣喜的。面露红光，大手一挥，便赐名：谭明耀，小名洪哥儿。

　　李大人夫妇逗弄了番洪哥儿，新生儿睡的时间多，也无太多反应。两人小坐片刻后，这才随了姜夫人去探望还在坐月子的李巧言。

　　虽是嫡亲姐姐，但毕竟是生子。李志言作为男子，想去探望也不能去，只好坐在前厅候着。也不知怎么的，便和谭太傅下起了棋来。

　　随着落子的声音越来越慢，谭文也知是这棋越来越焦灼。

　　谭文自是不愿与谭荫上演表面姐妹情，自个儿枯坐盯着大门被阳光普照的石板路发神。

　　谭荫因中间隔了谭文，想看却是什么都看不着，心里多有不满。见谭文神游太虚，不由笑道：“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正摸着下巴深思的谭太傅头也不回道：“不适便下去休息吧，可别逞强。”

　　李志言知男女授受不亲，但还是忍不住朝着谭文的方向望去。却见谭荫对着自己甜甜笑起来，连忙移过视线，匆匆瞅了谭文脸色，这才放心。

　　谭文对于谭荫的做派并不反对，庶女出生便低了一等，自己谋出路也无可厚非。可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谭文当垫脚石，即使不想多言的谭文也是气笑了。

　　谭文虽想离开，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身子无碍，只是最近休息不好罢了。”说罢，转而对谭荫道：“倒是阿荫妹妹，可想看爹下棋？这才发现姐姐挡着你了，真是对不住。”

　　谭太傅哪里有想不明白的，可李志言到底是李大人的独子，谭荫怎配得上？只当不知地抬起头，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后，这才道：“若是无聊，便下去练练字也是好的。”

　　谭文应了一声，被谭荫一下子握住了手。一愣，沉默地盯着谭荫。却见她面容姣好，静坐于此，毫无起身的意思。

　　谭文一把抽出手，正欲退下便听谭太傅哈哈大笑！转首见谭太傅正拍打着李志言的肩，说道：“你这孩子，倒是挺能算计的啊！”

　　谭文闻言不由将视线落在棋盘上，见白子占了大壁江山，谁知却被黑子绝地反杀。虽未看到开头，但也能看出棋盘上的风起云涌。

　　李志言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哪能，只是运气好罢了。”

　　谭太傅摸着下巴，笑问道：“志言可学过兵法？”

　　李志言愣了愣，似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道：“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看看……”

　　谭太傅哈哈笑道：“你这手诱敌之计可使得灵活多样呀！”

　　谭文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来谭太傅所说的诱敌之计为何。

　　李志言偷偷瞧了谭文一眼，见她看着棋盘琢磨，明着便是没看出来，不由问道：“叔叔可再来一盘？”

　　“来来来，我还不信赢不了个孩子！”

　　谭文抬眸看了一眼这个略羞涩的少年，最后将视线转过看着窗边垂落下的柳条迎风摇曳。

　　若是未来能岁月静好该是怎样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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