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拾旧颜

　　虹消雨霁，院子菜地里迁藤的冬瓜长势喜人。青林端着才泡好的茶水路过，寻思着待天气彻底放晴后便将院子打理一番。

　　此时与刚回京城不同，毕竟是官拜少府，本寻思着搬到更气派的府上。但陈肃直言喜欢这种小院，青林劝导一番，这才允了买些伺候的奴才。

　　因陈肃并未成亲，这与人牙子沟通相看奴才的事儿自是落在了青林身上。

　　青林出身贫寒，和这八面玲珑人牙子打交道也是头一遭。毕竟跟在陈肃身边如此久，一谈银子，那是想法太多了，所以这事儿倒也办得妥帖！

　　青林躬身进入前厅，将茶水一一奉上后，这才站立在一旁。

　　陈肃的母亲王氏虽已年过四十，到底保养得好。一头青丝还未生华发，只有眼角处的细纹告知着这个女人不再年轻。身着绛紫色祥云长裙端坐在上位，面容祥和。

　　靖南侯坐在陈肃对面，客套了一番后这才道：“池言，我毕竟是你大哥！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娘还在，也无分家一说。你一个人住外头也不免别人说些闲话！依我看，你便搬回靖南侯府住着。”

　　上月中旬春闱后，陈庭之虽得了谭太傅的照看，却还是没中。因翰林院出了辩陈肃政绩一题，靖南侯和陈肃不合，陈庭之自是知晓，孩子总会觉得父亲都是对的。所以那份卷子并未入考官的眼，谭太傅见此，也不能硬提。

　　如今侯位到陈庭之这代，大概是真没了。人人都觉如此，朝中更是无人卖账！可是靖南侯不甘心！思来想去，今日便带了王氏上门，也欲将陈肃请回靖南侯府。

　　陈肃对于靖南侯的目的，也是知晓。这世谭文未嫁给陈庭之，也就没有回靖南侯府看那些肮脏事儿的必要。

　　笑着回道：“在丽城住得久了，到底习惯清净的生活。娘我自会抽时间探望，再说，庭之刚成婚不久，又是一家人。”

　　靖南侯嘿了一声道：“小两口关上门自是过他们俩的日子，你是庭之的叔叔，是长辈，做小辈的怎的还敢多言？”

　　陈肃笑而不语，拒绝的意思明确。

　　靖南侯见此，看了一眼王氏。王氏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柔声道：“阿肃，你调职丽城这么些年，也未在娘膝下。如今回京，便搬回来陪在娘身边，帮衬下你大哥也好。”

　　陈肃听着王氏用温声细语说出这些话，没有搭话，而是看着王氏裙摆上的祥云。

　　一朵朵的祥云用银丝裹了边，配上绛紫色的长裙，给人一种富贵端庄的感觉。上一世出事时，也是身着这般颜色的长裙，简直可怕到无以复加！

　　陈肃抬眸一闪而过的锐意，笑得温润如玉道：“这帮衬大哥自是应当，只是搬回靖南侯府的事容儿子再想想。”

　　说罢不待王氏接话转而问道：“前些日子姜夫人送来的方子可用了？娘身子可好？”

　　王氏见陈肃推脱，倒也愣了下。虽小时候陈肃性子倔强要强，但也是个孝子，很听自己的话。如今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摸不准陈肃到底如何。

　　靖南侯还需多说，王氏微摇了下头，靖南侯得了提示只好不言。王氏这才道：“阿肃有心了，娘近日身子已顺堂得多。”

　　隔着一层膜，又说了些闲谈。王氏每次欲往这上头引总会被陈肃岔开，次数多了，王氏也明白陈肃是铁了心不回靖南侯府。

　　王氏到底是拿不出长辈的气势硬逼着陈肃回靖南侯府，见此，也只得暂时歇了这心思，另寻他法。

　　靖南侯心中却是憋了气，可也不好对王氏发，想了想道：“池言可怨大哥当年未曾帮衬于你？”

　　陈肃笑了笑，这是在说自己记仇呢。

　　自陈肃出生以来便是聪慧过人，得了老侯爷所有的喜爱。那时的靖南侯因着陈肃的出生，封世子的诏书老侯爷犹豫不定，也一直未求。

　　靖南侯这人虽脑子灵光，可在这读书方面却是没有什么天赋，自然不得老侯爷的欢心。这日积月累，两相对比，怨恨便由此而生。

　　要说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是没有的。靖南侯只是一种要强的心理，不愿陈肃爬得比自己高罢了！所以当年也只是折了尚无势力的陈肃的双臂，之后也未赶尽杀绝。

　　陈肃经过一世，在漫长的岁月中沉淀，如今倒也能坦然面对靖南侯，可心中的憎恶却是一分不少。

　　陈肃端了茶，看着杯中绿芽沉浮，说道：“过去的事了自是不怪，若不是调职丽城，我也不会这么年轻便任职少府。”

　　靖南侯一噎，敢情是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氏见此连忙道：“阿肃也未分家，庭之新婚不久，你这个做叔叔的也该去见见侄媳不是？过些日子一起吃饭，再说这事可好？”

　　陈肃应了声，从怀里摸出了个盒子，这才道：“庭之新婚，恰逢春闱准备，今年与往年不同，所以也是繁忙了些。见面礼倒是早早备着了，只是尚未送去。今日大哥也在，便顺道带去吧。”

　　这话一出，就连面容祥和的王氏也脸色难看起来，更别说靖南侯了。当即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不悦道：“陈肃，你什么意思？！”

　　陈肃将盒子放下，也不绕弯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笑道：“大哥的脾气还是这么大，我一向与你合不来，娘也是知道的。搬回靖南侯府，哪有住在自个儿小别院舒坦？这事儿，你们就别提了。”

　　靖南侯气得胸口疼，正欲怒斥，却被王氏喊住，只得坐下自顾自喘着气。

　　隔了许久，王氏才笑道：“阿肃有自己想法了，娘也不好强求，只是这亲人走动都无，也说不过去。”

　　陈肃看着手里的盒子，摸不准王氏的目的。既然摸不准，那便顺着她的意思吧。

　　将盒子放下，说道：“过些日子，我自会登门拜访。”

　　王氏这才喜笑颜开，说了些陈肃小时候的事欲拉亲近。用了午膳之后，两人这才离开。

　　青林虽想不通主子为何和太夫人关系冷淡，但也不便多问，安静地伺候在陈肃身边研墨递纸。

　　隔了好一会儿，陈肃揉着太阳穴从政务堆里爬起来问道：“咕咕呢？”

　　因丽城大力兴起交易，这咕咕便是那些商人送给陈肃的信鸽。本不想收，奈何这家伙实在机灵得紧，倒也讨喜。这便养在身边。此次回京，自然是带了过来。

　　青林闻言，继续手里的研墨之事，说道：“估摸着又跑到谭小姐那去了罢。”

　　自上次通信之后，咕咕便时常跑到谭文那里混吃混喝。因着这事儿，谭文写了一次信叫陈肃多加管教便没了下文。

　　如今已是过了大半月，也不见谭文给答复。想到这里，陈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谭文此时也是盯着窗口来回走动的鸽子，无语满满。相对于谭文，婷玉倒是非常喜欢这家伙。常常端了糕点，总会有它的一份。谭文直言便是有吃的才会如此，婷玉也不当回事儿。

　　这鸽子倒也精灵，总能挑了张麽麽不在的时候窜出来。日子久了，谭文也就习惯这家伙的上串下跳。

　　陈肃那日信中的求娶之意，谭文并未当回事。如今所有的事，只是猜测罢了，真到那时，自有脱身的方法。

　　洪哥儿的满月酒自是办的热热闹闹，就在这欢愉的日子中，谭文见着了一月未见的谭婉。

　　大概是怀孕的关系，谭婉的气色并不太好，眼下青黑一片。因是女眷，自是与谭文一起。两人见了面，互道一声问候，便安静了下来。

　　陈庭之春闱失利谭文是知晓的，心里什么感觉也说不上来，好似就该是这样。

　　姜夫人面露喜色，如同陀螺一般转着招呼着客人，待到正午，已是宾客盈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谭文作为嫡长女，自是招待着那些年轻姑娘们，从那花粉绿荫中，一眼便瞧见了一身正红褥裙的谢云霞。亭亭玉立地站在不远处，冰美人的气质却是怎么也无视不了的！

　　虽心中的厌恶来得莫名其妙，谭文还是笑着招呼道：“谢姐姐，这时候尚早，可要和大家一起玩会儿竹牌？”

　　谢云霞也不理会谭文，淡淡看了一眼这些个姑娘，冷哼一声，便带着丫鬟移步到一旁坐下。

　　谭文见此也不生气，倒是那些姑娘瞅了谢云霞一眼后私下交头接耳起来。

　　谢云霞今年已年过二十，尚未定亲，这些个闺中姑娘自是说得是这些闲谈。虽说得小声，到底嗡嗡嗡得如同苍蝇令人生厌。

　　谭文本不想管的，奈何都是客人，如此不给脸也说不过去。只好笑着对那几个姑娘说道：“听闻今年春闱中举的是位布衣，可是真的？”

　　那几个姑娘到底年纪不大，一听这话，注意力自然是被转移了去。叽叽喳喳道：“对呀，我听我爹说叫林耿，前些日子可是巡游京城了呢！”

　　另一个姑娘道：“谭文姐姐，你是不知道，那状元可好看了！”

　　听了这话，年纪最小的姑娘委屈巴巴道：“真的吗？我爹都不让我出门！”

　　几个姑娘娇笑着打趣：“你这还真想看看呢？”

　　“……”

　　谢云霞看着谭文的背影，许久，见她转身，连忙移过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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