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二十一）
　　玄黎口中发出困兽的嘶吼，不见瞳仁的眼睛一只通红，一只漆黑，头上隐隐有个红色的虚影与他重叠，那虚影头生双角，发黑而面赤。看到这景象，润玉心里沉了下去：“烛龙阴眼，阖而为夜，通地府幽冥。此地竟有烛龙残魂。”
　　那虚影发出“嗬嗬”的怪声，似在聚力，又被人掐住命脉，力量使不出来，玄黎的面容更加扭曲暴躁。润玉手中画出驱邪法咒，一面水蓝屏障冲刷过去，将那红色虚影击退数尺距离，然而烛龙残魂与躯体有天生的联系，不过眨眼之间，虚影又重新覆了上来。
　　这烛龙残魂像是知道润玉要将它驱逐，竟也不再恋战，它控制玄黎，虚晃一爪，反身向后跃去，立在方才捆缚白念的异兽残骨之上，发出声声嘶吼，忽然化作龙身，冲天而起，又再以千钧之力俯冲而下，分明是要击碎那残骨。
　　“不可！”润玉脸色一变，就要冲过去阻止，奈何方才拔出利爪的伤口有更多血涌出，力量滞碍，身形也缓了一瞬，而正是这一瞬之间，烛龙庞大的身躯俯冲而下，将那巨柱一般的异兽残骨碾得粉碎！
　　残骨化作齑粉，整座百幻浮洲开始震动，神庙四壁裂出缝隙，远方山脉崩塌，地面凹陷，显然已是即将沉没的征兆。那根异兽残骨，想必正是支撑百幻浮洲的蜃龙遗骨中最重要的一根，支撑点碎裂，浮洲自然不复存在。
　　眼前的景色已经开始摇晃，玄黎一头冲下后约莫是头脑受创，那控制他神智的烛龙残魂想必也受到影响，此时他又化回了人形，正倒在一片碎骨中挣扎。润玉趁此机会将残魂驱出体内，不待那红色虚影重新缠上来，便挥剑斩下，手中人鱼泪化作点点寒芒，围绕玄黎身边，阻断残魂附体的机会，又再重新聚于玄黎手腕，化作原本的模样。
　　直到这时，润玉才松了口气，有人鱼泪在手，隔绝魔障邪灵，即使上古烛龙的残魂也难以再次控制玄黎。
　　此时晃动已越来越剧烈，神庙开始崩塌，润玉拉起玄黎，唤来腾云，正要飞离此地，谁知上升不过数十丈，忽然地底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两人拉下，那股吸力来自神庙之底，坍塌的碎石残壁均被吸入地底，周围的沼泽山石树木也无一幸免，那吸力的中心逐渐现出真实面貌，乃是一个巨大的海眼，周围全是黑色的巨浪，巨浪汇聚成漩涡，像只巨大的怪兽张开黑色的口，吞噬一切可见之物。
　　此时以灵力运转的腾云已经越来越难以承受这股吸力，所幸拉扯之力终于令玄黎醒转过来，他见到这番景况吃了一惊，还不等他开口，只听润玉道：“这是归墟入口，可吞噬万物，此人势在必得，怕是须入局一会了。”
　　玄黎见他脸色苍白，低头一看，果然胸口白衣染血，而自己手上也有同样的血迹，他脸色大变，霎时种种画面涌上眼前，心中悔痛，顿时眼睛就红了：“对不起，我……”
　　润玉看了他一眼，道：“抓紧我的手，尽你所能抵挡下坠的冲击。”
　　话声刚落，润玉身后现出应龙虚影，龙翼大张，将两人合抱其中，那股吸力终于再也无法抵抗，如流星般坠入漩涡中心。
　　下坠之势极强，又有残垣断壁擦肩而过，所幸都被应龙虚影挡住，并不能真正伤到两人，但玄黎却看得胆战心惊，润玉双眼紧闭，显然是极力支撑。
　　玄黎咬咬牙，已来不及思索，瞬间化出真身，赤红烛龙将润玉盘绕其中，竖起鳞甲缓冲下坠之力，无数落石土木刮在龙身上，顿时有赤色鳞片被掀开而起，散落在漩涡之中。润玉吃了一惊，正要阻止玄黎，忽然烛龙颌下之珠光芒大作，瞬间就将他吞入珠内。他们血脉相融，若不刻意抵抗，被龙珠吸入本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龙珠内双气交替，与润玉伤口流出的血相融相息，竟有洗涤经脉，愈合伤口的功效。且龙珠本就是一处特异空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屏障，只是玄黎独自一人抵挡归墟吞噬之力，怕是有些凶险，然而事已至此，润玉也知再出去不过是徒增两人负担，不如在此地先做调息，方可应对归墟之下的陷阱。
　　坠落之势虽快过流星，但却极其漫长，仿佛自九重天跌入人间的距离，一起坠落的浮洲早已在途中消磨成齑粉，玄黎全身多处皮肉翻飞，但这些疼痛远不及鳞甲与漩涡水流摩擦的痛，那些黑色海水如剧毒刀刃，不仅割得皮开肉绽，还腐蚀入骨。玄黎也难以想象这世间还有什么毒水能比他的玄毒之水更可怕。
　　此时已经越渐接近归墟海底，玄黎的忍耐也即将到达极限，归墟之底入眼是一片黑色的石台，海水自石台周围流下，再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洞，不知通向何处，玄黎心知将与石台相撞，努力盘起身体，在周围升起抵御毒火，相撞那一瞬只觉眼前一黑，口中有腥甜涌上，连剧痛都来不及感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再次恢复意识，玄黎只觉全身都包裹在清凉的水系灵力之中，这灵力与他相融相息，缓解疼痛，逐渐愈合伤口。
　　见他醒来，润玉收回灵力，眼中是少有的愠怒：“一条幼龙也敢对抗归墟之力，若非你龙身强硬，此刻早已化作齑粉，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玄黎眼角仍是通红，也不知听没听到润玉的话，只盯着那片染红的衣襟，想伸出手去触摸，却又有些瑟缩。
　　润玉见他这幅模样，挥手以术法掩去血迹，身上的衣服又恢复原本的模样，他口气略松动了些，道：“我也不曾料到此地竟有上古烛龙留下的残魂，你受它控制也属正常。”
　　玄黎道：“你还痛吗？”
　　润玉道：“只是皮外伤，无碍。”
　　他虽这样说，玄黎却仍记得温热的血液染上利爪时的感觉，那种感觉他此生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玄黎眼中闪过狠色，左手挥出利刃气劲就要斩下右手！
　　润玉一把抓住他的左手，将他甩了出去，冷声道：“你发什么疯？”
　　玄黎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声音有些颤抖：“以前在曜山，我曾对自己说过，如果这双手再伤害你，我就斩断它！”
　　润玉似是想起了什么，终究叹了口气：“真是痴儿。”
　　玄黎又道：“你抓住据比之尸的时候，应该听到我说心悦于你了吧？”
　　他声音细如蚊吟，但润玉也总不能装作没听到，只好道：“你不是对寒璋说的吗？”
　　玄黎自嘲的笑了笑：“你不就是寒璋吗？只是我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润玉沉默了一会儿，将他扶起来道：“在北狱之底，我曾期望你凛立山巅，照见众生，你可能做到？”
　　玄黎点了点头，苦笑道：“你要我做天帝，我会去做。可是做天帝到底有什么好？你付出一切得到这个位置，还不如你在人间什么都不记得时快乐，如果我做了天帝，我又能得到什么？”
　　润玉道：“天帝富有六界，享受天地间最好的天材地宝，最多的灵气滋养，得六界称臣，四海朝贡。这些都是你的。”
　　玄黎笑了笑：“可这些并非我所求，我能得到我真正想要的吗？”
　　润玉看着石台边缘不知流向哪里的海水，最终还是道：“不能。天帝拥有多少，就要承担多少，而心中所爱，从来不在其中。”
　　玄黎看着他的侧脸，只觉最美好的莫过于此，最残酷的也莫过于此。
　　润玉道：“你应该知道，你想要的，不会有任何回应。”
　　“我当然知道。”玄黎讥笑道，“我一直都知道，不管是天帝，还是寒璋，不管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你都不会对我有回应。”
　　他的面容突然扭曲，一把抓住润玉的手：“可我不在乎！只要你别抛下我，你让我找到救你的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行！”
　　润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着玄黎与自己相似的脸，此时他才明白，曾经他对锦觅求而不得的执着，扭曲，卑微，是这么的不堪与丑陋。
　　他叹道：“终究是我负你，将你拘于帝位，又误你入爱别离之苦。”
　　润玉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只有巴掌大小，颜色浅淡，看起来并不出奇，他交与玄黎手中：“你为储君之事已成定局，我唯有一物可赠你，勉强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玄黎本想拒绝，却又无法抗拒润玉送他东西的诱惑，最终还是接下来：“这是什么？”
　　润玉道：“是一件法器，里面有我全盛时期一半的修为，若遇危险之事，可替你挡下一劫。”
　　玄黎正要说什么，润玉又道：“这件东西对我并无用处，此时在归墟之底，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尚未渡上神劫，也不算成年烛龙，留下或有用处。”
　　这锦囊又轻又薄，不像是装了贵重法器的样子，但摸起来里面确实有一片硬物，只是锦囊外面有灵力覆盖，一时也难以探查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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