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十八）
　　姜盘缄默不语。
　　玄黎笑道：“你不用回答，我也没兴趣知道。你就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吧，若能找到我想找的人，或许也能帮你们想想办法。”
　　姜盘叹道：“此事说来话长。百幻浮洲本是上古蜃龙遗骨所化，经年累月才形成浮岛，那时距离海岸并不远，便有许多人迁徙到岛上居住，然而毕竟是座浮岛，时间一久，就飘到东海边境去了，我们这些岛民就成了遗民，而蜃龙遗骨自带幻境，离海岸近时只是有些许迷雾，到也不影响出入，但到了边境，就越发隔绝往来，这里也就成了不可出入的世外之地，好在我们可与鲛人互市，倒也过得安静平和，足以繁衍生息。”
　　玄黎听得不耐烦，道：“你直接说这些怪物怎么回事吧，百幻浮洲的过往我不感兴趣。”
　　姜盘点头道：“大约在三十年前，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黑雾，最早只是在外围的一些村庄，这些黑雾大多在夜里出现，被卷入雾中的人就会发生异变，这些人白天仍是正常人类，到了夜里就会化作怪物，到处搜寻活人，一旦被它们找到，就会被活活吞吃，而这些被吃掉的人则会在日出之后又还原成正常人，且什么都不记得……”
　　玄黎道：“但是到了夜里就会变作怪物，继续去吞吃其他活人，周而复始？”
　　姜盘道：“正是如此。那时我心知不妙，向古神祷祈，但却不得回音，又托鲛人向仙界求助，然而鲛人却一去不返，不过多久，整个百幻浮洲都已沦陷，黑雾隔绝一切，这里也就成了真正的孤岛。我幸得世代巫觋传下来的龟息化石之法，才得以苟活，就是盼着能有贵人解救我们。”
　　他又一脸期盼的看着玄黎道：“方才听你自称是龙，不知可是轩辕族派来解救我们的？”
　　玄黎哪里知道什么轩辕族，但也没有说破，只顺着他道：“不错，我此来是寻一人，此人才是真正前来救助你们的人，身上也有破解困局的关键，你若能帮我找到他，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找不到也无所谓，解救百幻浮洲之事又不归我管。”
　　姜盘见他承认是轩辕族来使，忙恭恭敬敬行了个古礼道：“苍暝大人容禀，那位白衣来使前些日子上岛之后，见了岛上的异状，只说是有人打破了生死轮回，生者不是生，亡者不是亡，又以全岛生灵献祭，借蜃龙遗骨逆天而行，布下逆转生死轮回的阵法，所图为何虽不清楚，但那位白衣来使已经找到阵眼所在，前几日便赶去了。”
　　玄黎兴味索然的道：“那他死了没有？死了不用找我去认尸。”
　　姜盘摸出一片白色的鱼鳞，那鱼鳞上有斑驳灵气闪动，他道：“这是那位使者留下的，此鱼鳞尚未黯淡，应该是性命无碍。”
　　玄黎“啧”了一声，像是颇为失望，又问：“那阵眼在何处？”
　　姜盘道：“在城外隅夷草泽以东的阴月神庙。”
　　玄黎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转头看过去，竟是魇兽在对面屋顶上奔跑！
　　这倒是把玄黎吓了一跳，这甘渊城里一片荒凉，上空笼罩黑雾，半点光亮也无，魇兽突然出现在房顶上，身上皮毛散发着莹白的光，如暗夜里的一盏灯火，瞬间就吸引了街道上的众多怪物的注意。
　　那些怪物抬起头，脖子与身躯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黑洞洞的眼眶望着魇兽，魇兽跑到哪儿，这无数对黑洞就跟到哪儿，脖子也扭曲得不成样子，这场面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玄黎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心想魇兽既然知道上房顶，想必那些怪物也是奈何不了它，这些虫子一般的人形怪物，怕是上不了房的。
　　正在这么想着，谁知那些人形的怪物突然直直立了起来，摇头晃脑的走到魇兽周围的墙下，身体如煮烂的面条一样软趴趴的贴着墙壁就往上蠕动，这一幕实在太过离奇，这些怪物爬墙也不用手脚，仍然像在地面上一样蛇行蠕动，竟也能抓住墙壁，缓缓的爬上去。
　　周围怪物越来越多，很快就将魇兽站立的那处房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形贴在墙上，却没半点声音，简直诡异又可怕。玄黎看到这里，心知怪物爬上屋顶只是迟早的事，他迅速在姜盘布下一个结界，隔绝活人气息，转头就往魇兽那处飞去。
　　白念若是陷在这岛上死了，那是他技不如人，但他要是看着魇兽被怪物活生生撕来吃了，只怕回去要被教训得皮开肉绽。
　　而且……那个人抚摸魇兽的时候总是会微笑，即使没有记忆的时候，也那么喜欢它，魇兽若是死了，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玄黎跃到魇兽身边，抓起它就往城外飞去。魇兽见了他也是大吃一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瞪得溜圆，要知道它第一次见到玄黎还是在曜山上，那时玄黎不过是个连人形都不能完全幻化的野蛟，它甚至还能撞他两下，再次见面，竟然已变成形态完全的烛龙了，而且人形的容貌也与润玉极为相似。玄黎到是没它想的多，带着他一路往姜盘所指的隅夷草泽奔走，不多时就甩开了众多怪物。
　　隅夷草泽说白了也不过就是沼泽而已，地处城外偏僻之地，少有人烟，自然怪物也少，偶尔见到几个，不是在平地里匍匐蠕动，就是深陷在沼泽里爬不起来。
　　玄黎寻了一块四面皆有泥沼的平地将魇兽放下，又布下结界，借着颌下珠的光亮才看见魇兽早已不是当初在曜山见到的那副样子，那时魇兽皮毛光滑，强壮有力，此时到像是饿了许多天，身上还能瞧见根根肋骨，皮毛也不再有光泽，惨白黯淡，还沾染了不少黑色的血迹，想必这些天也与那些怪物有过冲突。
　　他略有些嫌弃道：“你怎么搞成这样？百幻浮洲这么大，难道连吃的都找不到吗？就这样带你回去，说不定他还以为我欺负你。”说完一想又觉得不对，魇兽只吃梦，这岛上的人都变成了怪物，又哪来的梦境可吃。
　　魇兽发出“呦呦”的叫声，玄黎也听不懂它的意思，只好又问道：“那跟你一起来的太湖君去哪里了？若是死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天界去。”
　　魇兽一脸鄙视的看了他一会儿，咬着他的袖子就往一个方向拽，玄黎顺着望过去，只见幽暗的草泽深处隐隐约约有一座庙宇，庙顶塑着一尊石像，托举着一轮弯月，想必就是姜盘所说的阴月神庙了。
　　玄黎笑着对魇兽道：“你说这里可真有意思，又是穷桑又是甘渊，都是以羲和女神浴日之地命名，偏偏祭祀的神庙却叫‘阴月’，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上古时哪一支遗民。”
　　魇兽也不理他，只望着阴月神庙低声叫着。玄黎不耐烦道：“我知道，我知道，既然还活着肯定要去救他的，我要是只带了你回去，怕也是讨不了一顿好。”

　　阴月神庙死一般寂静，连爬行的怪物都没一个，从正门看也就是一座人去楼空的庙宇，巨石砌成墙壁，贝母镶嵌当做装饰，若是有月光照耀，想必也是熠熠生辉的样子。而方才在远处见的石像正是象征月亮的望舒女神，手中托举弯月，脚下万民跪拜。这地方可当真是离奇，崇尚太阳的地方居然拜月。
　　魇兽用鹿角顶着玄黎往黑黝黝的庙门走，又是一阵低叫，大约与白念就是在这里分开。玄黎翻了个白眼，只得掩去一龙一鹿的气息，往庙里走去。
　　庙门大敞，墙壁有些破败，但都不是古旧的痕迹，里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这种黑与一般的黑夜不同，若是普通的黑夜，玄黎无需烛火也能视物，但此处的黑暗就如无底深渊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他本想以颌下珠照亮，又担心惊动里面的东西，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能困住白念的，必定不是寻常怪物。他虽无所畏惧，大不了就是打一架，赢了自然好，输了也不过技不如人，但若是因此波及到白念和魇兽，就颇为麻烦。
　　玄黎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忍不住去想，若是我做得好，他会不会对我笑，若是我做得不好，他是不是又要冷着一张脸责罚我。
　　牵着魇兽不知走了多久，这里的黑暗像是能吞噬一切，再好的视力也起不了作用，但从方才在外面来看，神庙虽修建得壮观，也不过是一处凡间的建筑而已，如今走了这么久，竟然也没触到尽头，难不成他一条龙，还能遇到鬼打墙不成？
　　正在这么想着，忽然脚下有个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玄黎还不待反应，忽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另一只手迅速抓住了他的小腿！
　　玄黎吓了一跳，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活人和怪物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是接近虚无的，正要甩开这只手，忽然又有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了他另一只脚踝，更多的手就要扯着他往上攀爬。
　　这还得了？玄黎想也不想就放出灵力威压，将这些手震开，然后取出颌下珠，浮于上空，顿时衔烛之光照亮整个庙宇，而眼前却是让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只见这神庙的正殿中央塑着望舒女神的雕像，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匍匐在地上的人形怪物向着雕像膜拜，此时正一个个扭着张惨白青黑的脸，脖子弯曲成一个扭曲的弧度，黑洞洞的眼睛齐齐盯着玄黎，这诡异的景象让人非常不舒服，偏偏这些怪物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一切都诡异到极点。
　　玄黎戳了戳魇兽，示意它想点办法，谁知魇兽看也不看这些怪物，只盯着望舒女神像手中托举的月亮不转眼，玄黎心中暗恼，这只鹿也是个不靠谱的东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右手以水系灵力护住魇兽，左手挥出毒火，瞬间怪物如同被点燃的干草，火焰呲啦啦就蔓延了了整个正殿。
　　怪物们在火中挣扎尖叫，大张的嘴里也是黑窟窿，跟两个黑洞眼睛一起在火中扭曲，形貌极尽可怖。有些怪物身披烈火扑向玄黎，但均被布下的结界阻挡，扑过来的怪物多不胜数，玄黎和魇兽周围都是堆积如山的怪物尸体，幸而这东西无法抵抗毒火，不多时就被烧了个干净，只剩下一堆堆灰烬。
　　正殿的墙壁被毒火烧得漆黑，唯独那尊望舒女神像仍是皓白如月的颜色。此时怪物尽诛，女神手中托举的月亮忽然发出莹润的光芒，那月亮中似乎隐约有个人影。玄黎带着魇兽浮于上空，正待靠近那月亮看个究竟，这时月亮周围的光芒扩大，渐渐弥漫整个大殿，中间的人影也越发清晰，仔细端详了一会，竟然是太湖君白念！
　　白念仍是先前见到时的样子，白衣乌发，朗月之姿，然而此时却气色黯淡，且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将他身上的灵力抽取出来，这番样子，与仙人化归鸿蒙也并无多大差距，只是速度减慢，勉强还留有一线生机罢了。玄黎有些吃惊，白念的能为他自然是知道的，能将他困在此地又蚕食他的生命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玄黎问魇兽：“你们上岛后到底遇到了什么？是什么东西……”
　　话还没说完，忽然魇兽后蹄用力，大角一顶就将玄黎撞进了那团光芒之中！
　　玄黎猝不及防，完全没有料到魇兽这一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跌进那困住白念的月形光芒里。在接触到那光芒的一瞬间，大量画面蜂涌进脑中，有暗无天日的湖底，有支离破碎的龙鳞，有痛彻心扉的诀别，有求而不得的挣扎，也有心如死灰的孤寂……
　　铺天盖地的回忆碎片压得玄黎无法喘息，他甚至来不及施法抵抗，就被一头拉进了那片属于某个人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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