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十七）
　　这层毒雾弥漫得极广，玄黎一头扎进去少说也有几个时辰，他奋力腾飞，速度说是风驰电掣也不为过，然而这许久时间过去，眼前除了黑雾仍是黑雾，雾中还有剧毒，即使鳞甲上覆盖抵御灵力，偶尔薄弱之处也会觉得有烧灼的刺痛。
　　玄黎心中颇为烦躁，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这雾中也不知是否藏有迷惑的阵法，但即便是有，他也没这个心思去找破解的办法。
　　颌下龙珠熠熠发光，玄黎心中似有所感，将其取下，衔于口中，顿时光芒四射，黑雾中亮如白昼，颌下珠如天降烈日，破开一切迷障魍魉，被撕碎的毒雾发出尖锐的惨叫，像妖魔垂死的哀嚎。
　　这一刻光明重新照见百幻浮洲，只见迷雾之下是一片巨大的浮岛，岛上山水湖泊、民舍集市应有尽有，与陆地上的城镇并无两样。
　　这里阳光明媚，三面环山，内有村庄道路，河流湖泊，也有良田鱼塘，猫犬家禽，可谓是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玄黎呆立在上空，万万没想到毒雾之中会是这般田园景象。
　　他隐去身形，化回人身，悄悄降落在不起眼的谷垛后，看着田间村民来来往往并无异样，才缓缓现身。正要拦住一农夫问话，谁知还没开口，那农夫就惊叫起来：“你是外来人！你是外来人！”
　　说完手舞足蹈的招呼其他村民，一边喊着“快去找巫觋！有外人进来了！”一边拉着玄黎又笑又叫，状若疯癫。
　　玄黎一脸不耐烦，本想甩开这人，又觉得不过区区凡人，总不会真的拿他怎样，不如先跟着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那农夫嗓门极大，不多时就惊动了大半村民，这些人或泥足赤膊，或身背箕篓，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人类，此时一些人围着玄黎，一些人簇拥着一个老者，战战巍巍的走过来。
　　老者穿着奇怪的毛毡，戴鸟羽头冠，年纪颇大，看起来像是这里的德高望重之人，一双眼睛浑浊黯淡，看见玄黎时却又偶有精光。那老者对玄黎行了个奇怪的古礼，用沙哑的声音道：“贵客不像是鲛人，不知是从何处来？”
　　玄黎道：“自然是从岛外来。”
　　老者又道：“自毒雾围岛以来，已有三十多年没人进来过，连鲛人都无法穿越毒雾，不知贵客是怎么进来的？”
　　玄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倒也不止我进来，前些时日应该还有一位牵着白鹿的年轻人来过，不知你们可曾见过。”
　　老者想了想，道：“这里是穷桑，只是百幻浮洲上众多村庄中的一个，人口稀少，又地处偏僻，贵客所说那人未必从此处登岛，不如去岛上的甘渊城看看，那里是往日开设海市的地方，也是岛民聚居地，甘渊人口众多，消息灵通，或许有贵客想要知道的消息。”
　　玄黎看了他一眼道：“如此也好。我叫苍暝，不知老先生怎么称呼？”
　　老者道：“我是这里的巫觋，贵客可叫我姜盘。”
　　玄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巫觋大人。我不识得这里的路，不知巫觋大人可否差人带我去甘渊城？”
　　姜盘沙哑的笑道：“我正好要去见城主，贵客若不嫌弃，就与我一起去吧。”
　　玄黎道：“如此甚好。”

　　说是甘渊城，其实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城镇，也就陆地上一个镇子的规模，但屋舍楼阁鳞次栉比，集市喧腾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巫觋姜盘从牛车上下来，经人搀扶带领玄黎往镇中最繁华的一处街巷走去。
　　玄黎看了一眼那头拉车的牛，牛正在悠然自得的反刍嚼着草料，到也不多说什么，跟着便去了。
　　一路上穿过喧闹的街巷，有商铺招展的幡子，有沿街小贩的叫卖，大一些的酒楼还有各式各样招揽客人的吆喝，街上的行人虽不至于摩肩接踵，但也算得上是熙熙攘攘了。
　　这般热闹的景象，玄黎也曾在郁城见过，一到每月逢会之时，就有如此盛况，没想到在这东海边境与世隔绝的浮岛上也能见到。
　　来到一座深宅大院外，这里便是城主府了，姜盘的随从敲响宅门，里面出来两名家丁，经家丁通传，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出来，恭恭敬敬的向姜盘行礼道：“城主去了阴月神庙，说是与大祭司有事相商，怕是明日才能回来，巫觋大人请与贵客先在府上暂住一晚吧！”
　　姜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管家进了府，玄黎笑了笑，无可无不可的也跟着进去。管家将玄黎和姜盘与他的两名随从安排在同一处院落里，院子不大，但生活起居足够，物品陈设也算别致，此时已经日暮西山，姜盘一个耄耋老人，大约是精力不支，早早便向玄黎别过，想要回房休息去了。
　　偏偏玄黎叫住了他，问道：“巫觋大人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姜盘沉默了一下，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日落后贵客就莫要再出房门了，这里海风大，夜晚阴冷，一切等明日城主回来再说吧。”
　　玄黎似笑非笑道：“就这些吗？”
　　姜盘脸色一变：“就这些了，贵客早些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玄黎回答，转身就进了房里，嘭的关了房门。
　　玄黎倒也不恼，看了一眼逐渐黯淡的夕阳，回到房中慢腾腾的燃起火炉，煮水取茶，拿到茶叶时多看了一眼，又将茶叶倒掉，只煮了白水来喝。
　　浮岛彻底入夜，四周一片寂静，玄黎本想点灯，又觉得有没有灯火也无甚区别，都不影响他在夜里视物，也就作罢。
　　临近子时，夜里更是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既无儿啼犬吠，也无虫鸣鸟叫，甚至连海风的声音都没有。
　　唯一的一点动静，来自于不久前玄黎泼在地上的茶叶。
　　那些未经泡发的茶叶此时化作蠕动的虫子，无头无尾，抬起一端四处探寻，就要往房间各处爬去。玄黎看得津津有味，直到那些虫子快要爬到他脚边，才扔出一团毒火，将那些虫子烧了干净。
　　忽然，外面传来重物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匍匐着朝房间来，那东西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口，接着传来指甲抓挠门板的声音，“吱吱”的在黑夜里格外刺耳。
　　玄黎隐去身形，窜上房梁，好整以待的等着那抓挠声破门而入。果不其然，门板很快被抓破，有一只惨白的人手从下方伸进来，一阵摸索打开门栓，接着两个人形的东西在地板上蠕动着爬了进来。
　　从上面看下去，依稀可辨是白天的家丁和管家，这两人此时如没有骨头一般，在地上扭曲蠕动，只有头手可以抬起，嘴里发出“嘶嘶”的怪声，嘴角裂到耳后，尖牙利齿，满口猩红，眼眶里也没有眼珠，只剩两个黑黝黝的黑洞，在房中四处搜寻活人的气息。玄黎在梁上看着只觉有趣，他生平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怪物。
　　不多时，这两个不知是人还是虫的怪物搜寻不到活人，又退了出去，径直往隔壁姜盘的房间去。很快又再次传来抓挠门板的声音，接着是破门而入，但奇怪的是，姜盘和随从身为人类，并无法力，此时竟也完全不惧这些怪物么？
　　玄黎心中好奇，跳下屋梁，靠近姜盘的房间，只见房内除了方才的家丁与管家两个怪物，从穷桑跟来的两名随从也化作怪物的模样，在房中四处搜寻。而巫觋姜盘此时却盘腿端坐在床上，如石雕泥塑一般，竟是半点活人的气息也感觉不到。
　　那四个怪物也仿佛是察觉不到姜盘，一番搜索之后又退了出去，继续往别的房间去了。此时玄黎才进入屋中，一把抓起姜盘就腾空而起，飞到甘渊城最高的建筑屋顶上才停下来。
　　也是直到此时，才彻底看清整个甘渊城夜里的模样。
　　原本八街九陌、井然有序的城镇此时如同被海啸吞噬过，到处可见杂乱的物什当街堆放，民舍破败，屋顶墙壁还挂着海草鱼尸，显然是遭遇过极大的灾难，可偏偏街道上仍然人头攒动，这些人都如方才城主府里的家丁一般，个个都是怪物的模样，爬行在街上，寂静无声。
　　这等诡异可怖的景象若是在人间出现，简直如炼狱一般，只可惜玄黎偏偏不觉得有多可怕，他戳了戳还在入定的姜盘，道：“巫觋大人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姜盘全身发出骨骼松动的声音，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恢复活人的气息，想必也是用了什么龟息隐匿的法子，才骗过了那些怪物。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卸下千斤重担，道：“贵客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玄黎道：“我一上岛就觉得不太对劲，穷桑明明是欣欣向荣的样子，却没半点生气，但村民身上也无死气，我要找寻的人从穷桑入岛，你却说岛上村庄众多，需要到甘渊城去找。”
　　姜盘道：“就凭这些吗？”
　　玄黎笑道：“那倒不是。人心难测，世间的迷惑阵法又多不胜数，只凭这个我也无法断定白日里的百幻浮洲只是一片虚假幻境，真正让我确定的，还是巫觋大人乘坐的牛车。”
　　姜盘道：“哦？”
　　玄黎道：“那牛很有意思，驮着一条龙走了十几里路，既不惧怕，也不惊慌，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姜盘瞪大眼睛道：“你！你是……！”
　　玄黎慢悠悠道：“我来此地寻人，不过是受人之托，找不找得到其实也无所谓的。这里虽然诡异，但我要全身而退却不难，到是巫觋大人你。”
　　他指了指街道上正在四处蠕动的人形怪物道：“如我猜的不错，这岛上怕是已只剩下你一人还是人类，不知巫觋大人是想撑到最后跟这些怪物同化，还是求助于我，或可破解岛上的绝境？”
　　姜盘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求助贵客，解百幻浮洲困境。所以才将你带来甘渊城，这里是幻境的中心，能见到毒雾吞噬浮岛后最原本的样貌，希望贵客能解救我们这些苦难的遗民。”
　　玄黎道：“那若是我没有你预期的能耐，躲不过方才怪物的搜寻，是不是就被怪物同化，也就做不了你们的救星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