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十六）
　　在南极长生天宫接过南斗六星的印玺时，玄黎都不愿去看司禄、寿星、益算、度厄、上生这几位星君的脸色，司命星君作为南斗六星之首，虽因意图谋害天帝而获罪，但将其格杀的却是玄黎，这件事润玉毫无为他掩饰的意思，随后也不管六界众仙的意见，直接立玄黎为储君，晋升苍暝仙君，一时间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与润玉容貌相似、不经天劫就能化龙的野蛟玄黎可谓是身处风口浪尖，权力漩涡的中心。
　　润玉自登基以来，统御六界已有近七千年，御下手段了得，纵使有异声，也成不了气候，他可以不管六界议论蜂起，但玄黎却必须承受无数人的质疑。
　　想到这里就觉得糟心。玄黎想甩手走人，去钟山也好，去荒海边界也好，却又觉得不管跑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就算不被找到，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人，就浑身难受，但若是任由他的差遣，又颇为不甘心，种种感情掺杂在一起，如群山崩塌，通通压在玄黎心上。
　　此时被派去追查太湖君白念与魇兽的行踪反而让玄黎松了一口气，直面润玉对他而言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然而追查白念的行踪说来容易，实则毫无头绪。最后有人见到白念是在青南岸边，自青南岸出海，是杳无边际的东海，海上浮洲荒岛不计其数，海中还有从未出世的大妖和异兽，白念一条鱼虽不至于在海中淹死，但鬼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遇到些什么。
　　玄黎对白念的记忆只在刚开灵智时，被这位太湖仙君踩在脚下，剑指咽喉，得意洋洋的向寒璋邀功。
　　而他现在却要去解救这位太湖君。
　　还有那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魇兽。
　　真是糟心透了。

　　玄黎自青南岸出海，在东海之上漫无目的飞着，偶有见到几处岛屿，降落后也不曾感应到仙家气息。
　　就这么找了几日，仍是毫无头绪，直到这天他在海中捕食，手中的赤鳞鱼才吃到一半，一条甩着白尾巴的鲛人战战兢兢的游过来，嘴里发出“叽叽喳喳”古怪的声音，全是听不懂的海族语言。
　　玄黎本想将它捉来一并吃了，犹豫片刻还是放弃，只道：“快走！快走！不然吃了你！”
　　那鲛人又是一阵“吱吱呜呜”，看着虽害怕，但就是不走。
　　玄黎没好气道：“你族里难道就没有通人话的吗？”
　　鲛人似是听懂了，掉头就扎进海里，没两下就游得不见踪影。玄黎本想把剩下的午饭吃完，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也有过这样不通人言的时期，那时在寒璋眼里，只怕也与这只鲛人没有两样吧？
　　可是他却把自己留在身边，让他从野兽变成了人。
　　想到这里，玄黎再没了胃口，随手把剩下的半截赤鳞鱼丢进海里。那半截鱼刚下水就被水底伸出的一只利爪抓住，狼吞虎咽的就往嘴里塞，正是方才离开的白尾鲛人。
　　玄黎简直气笑了，原来这是个捡白食的，刚要说话，忽听不远处有人道：“请仙上莫要责怪，她……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说话的是一名青尾鲛人，头发梳得整齐，露出的容貌像是男性，只是脸颊凹陷，身上瘦骨嶙峋，看起来并不肥美，不过能言语沟通总是好的，玄黎问道：“你就是鲛人族中能通人言的？”
　　那鲛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仙上容禀：小的是东海鲛人族的族长，名叫青隅，虽未修成正仙，但蒙陛下恩典，暂代族长一职。刚才冒犯仙上的正是族女，幼女无知，还请仙上恕罪。”
　　玄黎打量了他一眼，心想这青鱼瘦成这样，只怕吃进嘴里也全是鱼刺。但嘴上仍道：“东海乃富饶之地，鲛人织绡采珠，又得天界授命庇护船只，颇受渔民供奉，怎么如今看起来跟陆地的难民一般？”
　　青隅苦笑道：“仙上有所不知，自百余年前开始，东海原本富饶的水域开始逐渐枯竭，海中不再盛产鱼虾，最近几年更是百里海域也难见一尾活鱼，族人不得不去更深更远的地方捕食，但深海之中常有大妖出没，又有奇怪的涡流吞噬活物，每次远出的族人都只能回来很少几个，如今鲛人已是越来越少，实在难以生存下去。”
　　玄黎见他身为族长，也是一副面黄肌瘦、食不果腹的样子，想必也未撒谎，便道：“你们既然受天界之命在东海庇护船只警示风浪，如今有难，怎么不向天界求助？”
　　青隅叹了一声道：“怎会不向天界求助？只是这百年来我不知上奏了多少折子，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并无回音！”
　　玄黎沉默，心中已知天帝罢朝一月有余，在人间已是不知过了多少年，就算如今天帝归位，但这些年堆积的奏折要一一处理，还真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轮到鲛人族。
　　他想了想，道：“天帝或许一时难以顾及你们，但总不至于连生存都维持不下去，你们大可以用海中物产与岸上的人族交换食物。”
　　青隅道：“我们鲛人族虽受沿海渔民供奉，但陆地上的凡人大多贪婪狡诈，是以我们虽织绡采珠，但并不与岸上的凡人交易。况且近些年人界战火不断，渔民自己都难以生存，又哪有什么食物与我们交换。”
　　顿了顿，他又道：“也曾有饥饿难耐的鲛人上岸与人交易，但却无一人能回，怕是都被抓去吃了，或是被人间权贵捉去充当了玩物。”青隅说到这里，面上已有悲愤之色，想必他作为一族之长，既不能保护族人安全，也不能让族人衣食无忧，心中也是极为自责的。
　　不过玄黎到不怎么能体会这位鲛人族长的痛苦，他又问道：“你们鲛人繁衍至今已不知多少年，难道就没想过后路吗？海上总不会永远风平浪静，海下也不会永远鱼虾成群，若是海中贫瘠，你们又不肯与人族互市，那岂不早就灭族了？”
　　青隅忙道：“仙上有所不知，我们东海鲛人一直都是有海市的，只是并不与岸上的人族来往。”
　　玄黎并不说话，只等他接下去。
　　青隅又道：“东海深处有一座浮岛，名为百幻浮洲，岛上山水良田、湖泊河流应有尽有，乃上古蜃龙遗骨所化，常年笼罩在蜃龙残存的龙息幻境中，是以普通人类不得进入，岛上遗民也无法出去，但我们鲛人自海底进出是不受阻碍的，所以这千百年来，海市都是设在百幻浮洲之上，我们以海中产物和鲛绡跟遗民们换取各种所需物资。”
　　玄黎心中一动，想起北狱太阴玄门后吸纳的蜃龙残魂，脑中隐隐有个想法，他又问：“那为何现在又落到这等地步？”
　　青隅叹道：“数十年前不知为何，有一片诡异的毒雾笼罩在浮洲之上，从海面上岛自然是不可能，若从海底入岛，那毒雾便会追踪活物，潜入海底，触之即亡。此后我族就与百幻浮洲断了联系，海市也没了。”
　　玄黎奇道：“那这些年就从未有人进去过？你们也不曾去找仙家援助？”
　　青隅苦笑道：“入岛者无一人能回，此地位于东海边境，海上本就多有怪事发生，鲛人族人微言轻，哪能轻易求得仙家的援助呢？”
　　这时那只白尾鲛人吃完鱼，怯生生的游过来，躲在青隅身后，“吱吱呜呜”的说了些什么。青隅听后面露惊讶，问那鲛人：“你说的可是当真？”
　　回头又对玄黎道：“方才族女说，前些时日曾见到过一位穿白衣的仙人，牵着鹿去了百幻浮洲……”
　　“你说什么？”玄黎这才打起精神，“你问问她，可是只白色皮毛、鹿角末梢有华彩的鹿？”
　　青隅有低声问了那鲛人，回道：“那只鹿正如仙上所说的样子，只是百幻浮洲之外生灵绝迹，不知那位仙人是如何进去的。”
　　玄黎冷哼一声：“他若是被毒雾毒死，也省得我跑这一遭了。”又指了指白尾鲛人，“你再问问她，他们是怎么进去的，从哪里进去，最好是带我去一趟。”
　　青隅又仔细问了鲛人，回道：“我知道那处地方，族女年幼，能力有限，还是我带仙上去吧。”
　　玄黎点点头，示意青隅带路。他跟在鲛人身后，茫茫大海一望无际，鲛人在海中游曳，跟人间的渔船比起来快了不知多少，但玄黎却觉得太慢，跟着这鲛人也不知何时才能办完东海的事。于是他化出龙身，将青隅握在爪中，道：“你且指路吧，这般磨磨蹭蹭，也不知何时才能到。”
　　烛龙真身庞大，赤鳞黑髯，在东海之上折射了阳光，尽是耀眼夺目的壮丽。青隅被握在爪中，更显伶仃瘦小，还需牢牢抓住才不会掉下去，他看着玄黎真身，一时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百幻浮洲位于东海深处，接近边境，再远便是荒海，那里一片贫瘠，毫无生机，与人间的沙漠也没甚两样。
　　尚在远处就可见那处巨大的浮岛笼罩在黑色浓雾之中，即使强烈的阳光也穿不透层层雾霭，即使靠近，也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玄黎又近了些，在四周盘旋着思索能入内的隘口。忽然青隅道：“仙上……就在西北方向十里之处，族女所见的仙人便是从那里进入。”
　　说完咳了两声，玄黎低头一看，原来是这鲛人修为不够，已受到毒雾侵害，此时面色发黑，嘴角挂着血迹，看起来快死的样子。
　　玄黎赶紧退回几里，将鲛人放回海中，又渡了些灵力过去，这才缓过来。他心想这没几两肉的青鱼好歹是天界任命的鲛人族长，若是不小心弄死了，怕是又得面对润玉的责罚。
　　想了想，他摸出南斗星君的印玺，递给青隅道：“你带我找到百幻浮洲，我便将此印玺交于你，你拿着它前去南天门，天兵自会放你进去面见天帝，你可将东海鲛人族的困境告知他，他……他虽忙得很，但是见到这枚印玺总会优先处理你们的事。”
　　青隅立即恭敬接住，道：“仙上对我族恩重如山，鲛人族必当在海中为仙上建庙塑像，永世膜拜！只是还未得知仙上尊讳……”
　　玄黎心想这鲛人族长修为不怎样，人间的那套礼数客套倒是很精通，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天界太子，谁知道这劳什子储君能做多久，他甚至巴不得立马把这层身份甩掉。于是他对青隅道：“我叫玄黎，建庙塑像就不必了，要不是……我才懒得管你们。”
　　他想说的是“要不是怕挨打，我才懒得管你们”，但这些就不必让鲛人知道了。
　　说完，玄黎再次化身烛龙，在全身周围凝练出护体罡气，往那处隘口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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