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十五）
　　玄黎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在北狱。他摸着后颈从榻上坐起来，所见之处瑶台银阙，画栋飞甍，看着华贵典雅，却毫无人气，四周都是浅淡的颜色，昂贵又简洁的摆设，纱幔垂地，冷冰冰的透着森严与不近人情。
　　这里想必就是天界了。
　　玄黎不及细想，抓起外衣就往门口奔去，一刻也不想留在此处。
　　只可惜不等他接近门口，就有人打开门走进来。来者是一位身穿羽蓝留仙裙、莲青云肩的仙子，她肤光胜雪仪态端庄，头上戴青玉飞鸾冠，显然是位有品阶的正仙，见了玄黎要冲出去也不觉有多惊讶，只对身后两名天兵示意，两柄长槊立刻就将玄黎拦了下来。
　　见玄黎要发作，她温言道：“殿下既然已经醒了，就请先做梳洗，待陛下忙完政务，自会召见你。”
　　玄黎冷笑道：“什么殿下？谁是你的殿下？你最好躲远一点，我可不讲究不打女人那一套。”
　　那仙子听了莞尔一笑，到是退了两步，身后的天兵持槊上前，虽不见得有多强大的灵力威压，但也绝不是易与之辈。
　　天兵长槊自有天界清正端严之气，在这寝殿门口方圆之地虽未必施展得开，但要阻拦一人却不难。玄黎心有怨恨，出手毫无顾忌，右手腐水之力冲向长槊形成的抵御法阵，左手毒火之力劈波斩浪，不过瞬间就将两名天兵击退。他想也没想，化作一尾黑龙就飞了出去。
　　那名女仙正要施法拦阻，忽听不远处有人叫住了她。
　　“邝露。”
　　峨冠博带却一身清霜的天帝神色淡漠，看着烛龙远去的地方道：“由他去吧。他若要走，你们也拦不住。”
　　上元仙子邝露向润玉行礼道：“如今真龙既已寻得，还请陛下早日入紫微洗灵池内闭关调养吧。”
　　“不急。”润玉道，“本座罢朝已久，需将堆积的要务处理完再说。”
　　邝露面有焦虑之色，道：“可是陛下您将真身封印在北狱冰川之底，已损伤了根基，若不及时……”
　　润玉看了她一眼：“我若此时闭关，谁来管教他？”
　　邝露还欲说些什么，润玉已道：“你先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九霄云天，风回云散。永远是仙雾缭绕、玄鸟衔花的美景，润玉却看着璇玑宫内的凝夜池不知所思。

　　人间的曜山早已是一片废墟。闿阳宫只剩断壁残垣，玄黎有些茫然无措，他并没有觉得离开多久，仿佛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去北狱也是才刚发生的事，再回头却已面目全非。
　　都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只是这人间的沧海桑田也太快了些，走时溪涧峥嵘，归来山穷水断。
　　但有个地方总该是不受侵扰的。
　　玄黎到了曜山之心，这里最早被他发现，那时他尚且天真无知，仍是妖怪的思维，发现山石灵境，就要纳为己有，于是他送给寒璋，做专属于他一人的洞府。后来想想，寒璋必然是不愿意把山川灵脉据为己有的，此后在曜山的几年，他都不曾来过。
　　今日再来，本是因为闿阳宫已成废墟，他无处可归，谁知进了这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山石灵境里的温湖穹顶依旧，岸边却多了一些东西。是一张书案，一方茶桌，一套茶具，一个棋盘，一方木施。
　　茶具棋盘都是整理过的，书案上简单的放了纸笔，纸上写了“丹陵水阁”四字，木施上甚至挂了一些寒璋平日穿的衣物，想必他也曾时常来这里，或喝喝茶，或下下棋，甚至还会在温湖中沐浴，他应当也是喜欢这里的，平时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太上心，但是却会给这处山石灵境起名字。
　　想到这里，玄黎忽然就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人间数年，不过弹指一瞬，对他而言不过转眼，而有些人却已过完一生。在北狱时他只觉得难过，现在却觉得不甘，时间太短，他甚至来不及分辨感情，是孺慕还是喜欢。
　　越是这样想，心中就越是难受，他甚至不能深思这种难受到底是什么，否则只会痛彻心扉。玄黎拿出颌下珠，将灵力注入其中，霎时灵境之内红光大作，龙珠由赤转橙，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隐约就有把灵境吸入其中的势头。
　　他曾在曜山翻阅一些古怪的典籍，大多无头无尾，晦涩难懂，其中有一本《太初混沌决》就是记录事物置换，芥子纳须弥，花叶见菩提的事件，虽然书中并没有什么具体功法，然而玄黎在北狱亲眼见过一颗人鱼泪能容纳应龙真身，又觉得自己似乎很久以前也可以这样操控时间与空间，甚至也曾将寒璋安置于龙珠内，所以世间法术也许并没有什么固定章法，唯心随意动而已。
　　他要将这山石灵境纳入颌下珠内，或许带回钟山，或许带去任何地方，他不愿留在曜山，也不愿去那个冷冰冰的天界。
　　渐渐地，这片温湖穹顶逐步化为虚影，已有部分被吸入颌下珠内。上古时期烛龙掌管昼夜阴阳，时间与空间便是在那时成形，玄黎虽是烛龙遗骨复生，但对这些力量的掌控却早已刻入灵魂里。
　　眼看灵境已被纳入大半，忽然一股强大的灵力袭来，这力量冰冷森寒，若不全力抵挡，只怕一接触就要被冻成冰渣。
　　玄黎不得已，只能暂时放弃吸纳山石灵境，在龙珠外围竖起屏障，此时他已倾注全部修为，然而在与这股灵力正面碰上之时，他的屏障竟如纸做的一般，轻而易举就被撕碎。
　　余威将他震出老远，背脊撞在石壁上，即使有鳞甲护体，也是火辣辣的刺痛。玄黎抬起头，正好看见远处有个白色的身影，他心中一慌，已知来人是谁，既想见到他，又不想见到他。
　　这慌乱很快被激成怒火，也分不清是懊恼还是不甘，玄黎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手中的毒火隐有龙啸之声，然而却在即将碰到那一袭白衣时被一面无可撼动的冰墙挡住。
　　玄黎吃了一惊，他的毒火向来无坚不摧，用作攻击时更有所向披靡之力，且火中流毒，可腐蚀一切，原本是所有水系法术的克星，然而今天却遇到他突破不了的水系冰墙！
　　还未等他细想，那面冰墙突然碎裂，又化作万千冰棱，根根如利刃尖刀，疾如雷电，铺天盖地的射来。玄黎不及思考，全凭本能作出反应，瞬间化作龙身，竖起鳞甲，在漫天冰棱中穿梭抵挡，同时祭出腐蚀之水，把无法躲开的冰棱融掉。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被击中十几处，那些冰棱触之入骨，瞬间就将骨骼冻结。
　　玄黎心知这样下去自己与死蛇无异，只好再变回人身，谁知刚一落地就被一记大力击中脸颊，顿时口中满是血腥之气，辛辣疼痛，翻滚好几圈才落在乱石之上，偏又全身多处关节被冻伤，只得狼狈的跌坐地上，一时间也爬不起来。
　　此时可当真是又气又痛又恼，玄黎自有记忆以来，不是在钟山兽中称王，就是在曜山无人能管，如现在这般被人单方面欺压，毫无还手之力，还真真是第一次。
　　他还未开口，那白衣银冠之人拂袖冷哼道：“一条幼龙，也敢与本座动手。”
　　玄黎气得咬牙，那人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蛮横无礼，目无王法，还敢妄想窃取山川灵脉！”
　　玄黎气道：“你凭什么管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润玉走近了几步，垂眼看着他道：“本座统辖六界，万物皆可管。你在曜山读的几年书莫不是都忘光了？”
　　他不提曜山的事到还好，一提玄黎就红了眼眶，看他这幅样子，润玉反而不好再苛责，只好道：“山石灵境为山川灵脉之精华，你借其灵力修行尚可，却不该妄图据为己有，你可知这灵境一旦离开曜山，必会造成山川枯竭，草木不生，而灵脉与天下各川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曜山周围千里之地都会受到波及。”
　　润玉又道：“你可知错？”
　　玄黎自然是知道不能窃取天地造物的道理，但要他认错却是万万不能。他打也打不过，又自知理亏，只能背对润玉，抱着膝盖缩在石堆角落里，什么话也不说。
　　见他这样，润玉也是没了耐性，手中灵力化作缚龙索，直接将玄黎捆了起来：“既然不肯认错，那就随本座回天界，自会有人教你天道法则。”
　　“我不去！”玄黎挣扎道，“天界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以不带走灵境，但我要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润玉广袖一拂，玄黎便被捆着扔到脚下，他神色冷淡，道：“连缚龙索都挣脱不了的荏弱小龙，还敢跟本座提要求？想去哪里，不去哪里，只有强者才能选择，你最好还是乖乖听话，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等你够强了，才有资格跟本座谈条件。”
　　玄黎仍在大呼小叫的吵着不去天界，然而润玉的耐心已经用完，也懒得再与他多说，将缚龙索收紧在手中，提着玄黎便驾云而去。

　　九霄云殿之上，黄钟大吕，弦歌干扬。
　　天帝罢朝一月有余，去向不明，早已是人心惶惶，各有猜测。
　　今日终于等到天帝还朝，六位上神，并十二上仙、七十一正仙，皆列于殿内，只等天帝法旨颁下，便有空悬已久储君人选昭告六界。
　　天帝润玉着帝冕旒冠，朝服拽地，周围有仙乐缭绕，天鸟衔花。他虽君仪六界，面上却无喜无悲，本是冰玉容颜，偏又天威赫赫。
　　此时玄黎也换了红衣玄袍的正装，规规矩矩立于殿前，只是面上仍有忿色，想必受法力约束，不敢妄动。
　　天帝声音清冷低沉，逐字宣读完立储的诏令，也不问众仙的意见，又任命了文曲仙官为玄黎讲学，在任命太湖君白念做水系术法老师时，却无人上前领命。
　　润玉抬眼一扫，丹陛之下众仙云集，却无白念的身影。还记得那日白念信誓旦旦要去天界找出幕后作乱之人，此去就杳无音讯，若是有事耽搁，也不至于连立储大典都不参加。六界皆知，白念虽然仙龄小，出身平凡，也只是在凡间管辖一方水域，但却是实打实的天潢贵胄，又是天帝亲信，这种场合不来，实在说不过去。
　　他转头看了邝露一眼，邝露立刻明白天帝所询问之人，于是上前回话道：“不久前太湖君曾到访璇玑宫，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又去省经阁待了几天，后来牵了魇兽匆匆往东海去了。”
　　润玉道：“你不曾问过他所为何事？”
　　邝露忙行礼道：“是邝露疏忽了，当日太湖君走得匆忙，许多话不便详说。”
　　司命星君殁于北狱之时曾言明背后另有其人，此人与先帝太微并没有多大关系，纯粹只是想让六界无天帝，陷入混乱，只是从中能获得什么利益却是无从得知了。
　　润玉略作思忖道：“晋封玄黎为苍暝仙君，暂代司命星君一职，领南斗六星之天将，即刻前往东海，寻回太湖君与魇兽。”
　　玄黎犹自想要挣扎，奈何动惮不得，又有一股力量将他屈膝压下，看着到像是领命受封了。
　　而此时润玉忽然传音入密与玄黎道：“你若能办好此事，本座或许可以让你再见寒璋一面。”
　　玄黎道：“你说的可是当真？”
　　润玉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你若办不好，自会有责罚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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