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十三）
　　太阴玄门之内并无想象中的刀山火海。
　　门内的世界甚至很美好。这里山温水暖，百花盛开，眼见之处皆是怡人春色，杂花生树，飞鸟穿林。这不见边际的美景可谓是千山花草碧，万树杏花飞。美得让人忘记这里原本应该是不见天日的北狱冰川之底。
　　玄黎在桃花深处看到一片衣摆。天青碧的鳞纹鹤氅，外罩素纹白纱外披，本是再素雅沉稳不过的颜色，却胜过这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
　　他像是被吸引，不由自主的靠近。
　　那人正在摆一局棋，黑白只落下数子。察觉有人来了，回头笑道：“既然来了，就过来吧。”
　　玄黎慢慢的走过去，坐在那人对面。
　　那正是寒璋。他的容姿在春风中更觉昳丽俊美，没有郁城外的算无遗策，没有曜山上的疏离淡漠，就只剩这春光里的温暖和亲近。
　　寒璋将白子递给他道：“你不是一直想跟我下棋吗？今日天气不错，来下一局吧。我让你五子。”
　　玄黎接过棋子，看着他温柔的面容，手中的棋子却冰寒刺骨。他道：“你喜欢这里吗？”
　　寒璋道：“这里风光无限，我自是喜欢。”
　　玄黎落下一子道：“我也喜欢。曜山虽好，但总觉得山高风冷，所以我一直想找个温暖的，有花有山的地方，可惜你不能轻易下山，也不能去很多地方。”
　　寒璋笑道：“现在不是来了吗。”
　　玄黎也笑道：“是啊，现在大概也算是美梦成真了吧。”
　　寒璋道：“你若是喜欢，可以和我一直留在这里。”
　　这一次玄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落子。寒璋举棋的手修长有力，看起来温暖而干燥，但玄黎却觉得刺眼，他知道这双手本该是青紫灰败的，甚至伤痕累累的，却有承担一切的决绝。
　　春风拂面，寒璋忽道：“你若落在此处，十五子后必败。”
　　玄黎笑了笑，将棋子放下：“就在这里吧，我已经想好了。”
　　话声一落，玄黎胸前浮现一柄锥形匕首，式样古拙，通体有蓝色雷电之光流窜，甚至能听到滋滋的电光之声。
　　对面的寒璋看着他，笑道：“你真的想好了吗？外面的世界或许有你想象不到的残酷，为何不留在此处，至少这里美景怡人，又有你所思之人陪伴。”
　　“我所思之人还在等我出去。”玄黎握住擎雷破冰棱，直往棋盘中心刺下。
　　顿时棋盘粉碎，四散迸射，碎片穿透寒璋的身体，化作虚影，连带周围的春光无限，也如碎裂的镜面，一片一片散落在虚空里，最终化为乌有。
　　只见寒璋方才所坐之处，有一条纤长透明的虚影，头生双角，红鬃赭身，鸟喙鹰爪，正是蜃龙死后的残魂，想必这十里桃花的幻境与之前的紫方云宫都是它所幻化出来的。此时幻境消失，蜃龙残魂发出垂死哀鸣，想必最后一口蜃气破灭，它的残魂也要回归虚无，此后世间便再无蜃龙。
　　玄黎见状，只觉兔死狐悲，不知道自己亿万年前是否也曾这样，连最后一口龙息也即将消散，魂归天地。思及此，他心念一动，催动颌下龙珠，将蜃龙最后一缕残魂吸入珠内，此时虽不知有何用处，但总比任由它消散的好。
　　蜃气消失，门内的真实面貌便显露出来。
　　此地空无一物，四周皆是不见边际的虚空，除龙珠照耀之处，其他地方皆伸手不见五指，便是天地之初的混沌也不过如此。
　　玄黎手中扔握有擎雷破冰棱，此物虽听那彦佑说不过是寻常的破冰法器，但是方才却能破除上古蜃龙的幻境，虽然不过是蜃龙的一缕残魂，比真正的蜃龙幻境弱了不知多少倍，却也不是一个寻常破冰法器可以破除的。
　　且此地禁绝法力，但若是手持这破冰棱，便可引动法器灵力运转，虽然自身仍不能使用法术，却可以通过破冰棱来施展，这又怎会是寻常东西？
　　想到此处，玄黎举起擎雷破冰棱，念随心动，雷霆电光再次闪烁在黑暗的虚空中，他将左手毒火之力拍向破冰棱，瞬间雷电与火花迸射，整个虚空如金乌撕开夜幕，浓黑雾气四散消亡。
　　玄黎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里幽深冰冷，却有一块不见边际的坚冰，冰内封存着一尾同样不知大小的白龙，在龙珠可以照亮的范围，只能看到大片的雪色鬃髯，闭着的一只眼睛，和一段冰雪玉树般的龙角。
　　玄黎往龙身探寻，被光芒照射下的龙身也是银白耀眼，每一块鳞片都有莹润的珠光流转，又有玄铁精钢的冷硬，看起来虽然美丽，玄黎却知道这必定是世间少有的坚甲，他身为鳞虫，有过很长一段浑浑噩噩的岁月，虽心智未明，却也见过不少同类，鳞甲坚若磐石的有之，白化美丽的有之，然而两者兼并的却从未见过。
　　龙身肩背之上生有双翼，只是这般巨大的真身，即使有龙珠照耀，也只能看清根部的一段，看似羽翼，实则包裹鳞甲，偶有几片状似羽毛之物垂下，也皆是锋利无比的鳍刃。玄黎心想这应龙之翼又怎会是毛绒绒温暖的羽毛，只怕每一支都是陵劲淬砺的神兵利器。
　　本要再往前走，忽然龙爪虚掩之处有一片异色鳞甲吸引了玄黎的目光，待走近之后才看清，这哪里是什么异色鳞甲，分明是没有鳞片覆盖的伤疤，那处伤疤形态狰狞，层层叠叠，已经看不出肉身原本的模样，也不知是多少次伤痕才留下的。玄黎循着那处往自己身上比划，约莫是在胸口靠左的位置，他本想看看那是哪一块鳞片，却怎么也不愿去触摸那里。
　　那是龙之逆鳞所在。
　　玄黎心中一紧，反复揭开逆鳞之伤该有多痛？
　　这就是寒璋遗忘的过去吗？
　　玄黎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块伤疤，忽然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擎雷破冰棱电光大作，不待反应便脱手而出，直直刺入封印龙身的坚冰之中！玄黎大惊，正要去拔破冰棱，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推开数丈，等到再次起身，那破冰棱发出刺眼的电光，周围惊雷密布，只听一阵金属裂开的声音，破冰棱竟化作碎片炸开！
　　然而破冰棱刺入坚冰之中的部分却残存了一点蓝光，等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一颗淡蓝剔透的珠子。而这珠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玄黎仍在思索到底在何处见过此珠，却见整块高山般大小的坚冰正逐渐裂开。
　　巨大的声音仿佛山崩地裂，玄黎已来不及再去研究那颗珠子，只得变回蛟身，敏捷的穿梭在落石之间，无法用灵力抵御，只能全凭身法闪躲，所幸他平日学习人类的武学并未偷懒，加之身为鳞虫之长，天生善于闪躲腾挪，这才毫发无损的躲过坍塌的落石。
　　等到崩塌平息，那颗蓝色的珠子光芒更甚，没有坚冰封印的应龙已经露出最真实的面貌，被蓝光笼罩的鳞片光彩熠熠，巨大的双翼覆盖在龙身上，鳞甲如坚盾，鳍刃如神兵，如果展开，必然是遮天蔽日的景象。
　　玄黎被这美丽强大的生灵震撼，不自觉的就要靠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龙鳞。
　　就在他即将触到的瞬间，忽然蓝光大作，那颗看起来很小的珠子，竟发出强大的光芒，将这见首不见尾的巨龙包裹在光芒里，只一弹指的功夫，应龙就化作白色星芒，被吸入珠内。
　　在曜山时玄黎曾看过一些关于须弥芥子的书籍，想必正是这珠内另有乾坤，才能容纳须弥之山的应龙真身。
　　那珠子完全将龙身纳入才收敛光华，又恢复莹润剔透的样子，缓缓落于玄黎掌中。
　　直到这时，玄黎才看清它，这竟然是寒璋近日手中佩戴的人鱼泪其中一颗。这串手珠乃是他们初遇之时由太湖君转交寒璋，说是他往日随身之物，想必也是早有安排，取其中一颗置于破冰棱中，在前往北狱之时由邝露托彦佑送达，芥子可纳真身，手珠由寒璋佩戴，届时也必是融合元神与真身的关键。他虽不知寒璋以前是什么人，却觉得此人必定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之人，即使自己身处局中，也将每一环节操控手中。
　　手中的人鱼泪似有牵引，将玄黎带往门口，这颗人鱼泪虽是单珠，却是从整串中取下，应当是有所感应，在通往太阴玄门之时也无甚阻碍，门未打开便穿墙而过，看来人鱼泪确实如太湖君所说，实乃先天至宝，有破除结界阵法、容纳须弥之能。
　　一想到自己已经成功取回应龙真身，玄黎就满心欢喜。他少有能自己圆满完成的事，也曾在曜山上搞得人嫌狗厌，甚至还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险些伤了寒璋，但这次寒璋交付给他的事他却完成的很好，想必寒璋也是会满意的。
　　想到此处，玄黎又走快了几步，少阴祭坛仍在那里，前方幽黑无光，依稀可见寒璋倚柱而立，身上御寒的外袍却落在地上。
　　玄黎心中隐感不妙，连忙跑过去。待到龙珠之光将祭坛照亮，却整个人呆立当场。
　　一柄法杖贯穿胸口，直入龙柱，干涸的血迹在地面凹陷的符咒里狰狞又刺眼，这个人不会再对他微笑，也不会再嫌弃他愚钝懵懂，更加不会再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
　　此地哪里还有他所思所想之人，不过是具冷硬无知的尸体罢了。
　　玄黎只觉得有热得发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涌出，他拔出法杖掷于地面，一把抱住倒下的尸体，拼命调动火灵之力想要让尸体再暖起来。
　　“你又骗我……”玄黎哽咽道，“你总是骗我，每次都骗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