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十二）
　　寒璋看着九根巨柱与远处看不清景象的虚空交接处，道：“九柱擎天，意指九鼎，本该在九天之上，如今柱下堆放怨灵骸骨，又处于九地之下，看来是有人把支撑天地的九鼎阵法倒行逆施，将缩小的擎天之力反向镇压龙身。北狱冰川之下本来就是最佳的封印之地，龙族若是封闭自身，元神离体，真身进入休眠，便已经与死无异。我的记忆虽有缺失，却也不至于多此一举，用这种阴损逆天的阵法再加一层封印。”
　　他笑了笑：“看来是有人不希望我再出去。”
　　玄黎似有话说，寒璋又道：“你不必担心，此人或许百般算计，但绝不会算到我能找到你一起来这九地之下。走吧，如果我没记错，最后一根柱子后面会有一扇太阴玄门，门后自有破解之法。”
　　两人往深处而去，这段距离看着虽不算长，走起来却始终到不了尽头，不过举目可见的九根柱子，却怎么也到不了最后那一根。
　　玄黎停下脚步，问道：“此地用不了灵力，布阵之人应当也不了。我们始终走不到尽头，可是你曾教我的易理阵法中的九九轮回之数？”
　　寒璋点头道：“你倒是没偷懒。九鼎以九轮回之数排列，方有镇守天地无穷无尽之功，真正的擎天九鼎便是靠这阵法在天地之间九处山川命脉中长久支撑下去。不过这里并非山川命脉，无法汇聚天地灵气，且此地以柱为鼎，以骨为薪，以怨力为源泉，说到底，终究不过是邪门歪道罢了。”
　　说罢，寒璋从腰间解下佩剑，那柄剑不过凡铁铸就，到了这种极寒之地，怕是早已被冻成纸片一般，只需轻轻一抖，便会碎成齑粉。然而寒璋的手却似有魔力，缓缓出鞘的剑依然森寒雪亮，剑锋映射出冰面下隐约可见的白龙银鳞，那龙鳞上的白光就像是附着到了剑身上一般。
　　玄黎忍不住去看那冰层下的龙身，虽然无法将这条龙与寒璋联系在一起，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此生见过最耀眼、最美丽的龙鳞。
　　忽然有光芒闪过，冰下的龙身似乎动了动，龙鳞银光如波澜涌动，再定睛一看，却发现不过是寒璋手持长剑在冰面画下一个龙形符咒，剑芒反射龙身银光，才出现这种假象，那条巨大的白龙真身并无动静。
　　寒璋左手划过剑锋，有血顺流而下，在接触冰面的那一瞬飞快窜出，竟如有生命一般直直向前方而去。玄黎连忙撕下一片衣袖替他裹好手中的伤口。
　　“太阴玄门为阵中，必有少阴祭坛做阵眼，要镇压真龙，阵眼须在颌下七寸逆鳞之处。”寒璋喘了口气道，“我的血与真身遥相呼应，这阵法不过是无用之功。走吧。”
　　顺着符咒血线前行，果然再无虚虚实实的阻碍，一路行到九柱尽头，冰雾散去，果然有一处祭坛和冰岩巨门。
　　祭坛看起来平平无奇，不过方圆数丈的石台，中央有雕龙石柱不过人高，只是龙有五爪，绕柱而上，面相狰狞，双眼漆黑，看起来极为阴森诡异，全不似那九天翱翔的五爪金龙。
　　祭坛后面百尺之遥，是两扇高不见顶的黑冰石门，门上仙境缥缈，有卷云飞鸟、龙驾帝服，其精雕细琢自是不必说，只是所有雕刻均为反向，在黑暗幽深的玄冰门上更显得诡异非常。
　　寒璋看了看那门，又看了看那祭坛，心下已是了然。
　　太阴为月，少阴为反，月之背面，极闇之境。需有人背道而驰，正面前进的人才能真正走进门里去。
　　“玄黎。”寒璋道，“接下来的路，需要你自己走下去。”
　　蓦然转头，只见寒璋虽神色淡然，但心中分明已是有了决定的样子。玄黎忙道：“我不会和你分开！我们一起走！”
　　寒璋道：“少阴祭坛立于太阴玄门之前，需要有人背道而驰，才能进入门里。世间法阵皆有破解之法，门里是最接近应龙真身的地方，也必定是最凶险之地，我以凡人之躯进去必死无疑，到是你身为烛龙，就算使不出灵力，但有鳞甲护体，龙族之间又能相互感应气息，进去后或许还有胜算。”
　　玄黎道：“那你呢？”
　　寒璋道：“我留在这里，作为背道而驰的人，需守在少阴祭坛之处，直到你出来为止。”
　　玄黎道：“你一人在这里，我怎会放心？”
　　寒璋笑道：“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门里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我也毫无头绪，待你进去之后，就只能自己摸索破阵之法，也只能靠自己去找到唤醒应龙真身的方法。”
　　“我在此地倒是无须担心，这里我们走过许久，并无危险。”他抖了抖身上那件玄袍衣袖，笑道，“何况我身上还有你鳞甲所化的衣服，寻常变故都能应付得了。”
　　说罢，不等玄黎拒绝，寒璋已将手置放于祭台龙柱顶端的龙口之中，他的手刚覆上去，祭坛四周像是感应到什么，一阵咔啦声响，有一片奇诡图纹向下凹陷，在祭坛周围形成一圈符咒，而祭坛石台之上也渐渐升起九根尖刺，每一根尖刺之间有黑气涌动，形成一圈牢笼，把寒璋困在中央。
　　玄黎吃了一惊，忙道：“这是什么？可有什么危险？”
　　寒璋道：“不过是阵法启动，太阴玄门马上就会打开，你快些进去找到破阵之法，唤醒我的真身，我们自然就能脱离此地。”
　　玄黎定定的看着他，道：“你又想骗我。”
　　寒璋道：“已到此时此地，我还能骗你什么？若我进去胜算高些，必然是我去，可你应当也能想到，我留在这里做背道而驰之人才更为稳妥。有这时间与我啰嗦，不如快去快回。”
　　玄黎咬着嘴唇，眼里仍是不信。
　　寒璋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不愿去，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直到耗死为止如何？”
　　说完那两扇高耸不见顶端的太阴玄门忽然发出轰隆之声，想必是阵法启动，已有背道之人入阵，门自然也就缓缓打开了。
　　门内一片混沌，远远的也看不清什么，但气息冷冽阴森，绝不是什么易与之地。
　　玄黎看了看那门里，这才咬牙道：“我会去唤醒你的真身，但你绝不可再骗我。”
　　寒璋看着他脸上的真切之色，心中一拧，但仍是笑道：“去吧。我会在此地等你。”
　　“记住你说过的话。”玄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穿过那层在尖刺之间涌动的黑气，见并无危险，才径自走向太阴玄门之内。
　　等到他身影消失在门内，寒璋才舒了一口气，费力的将手从龙口之中拿开。只见那龙口之中有九根细长的獠牙，手掌放上去就会被刺穿，血顺着龙柱凹槽流下，这才能启动阵法。
　　太阴玄门没有祭坛之血启动阵法，已经缓缓阖上。门外再次恢复死寂。
　　寒璋转过身，却并不像玄黎那样穿过尖刺之间的黑气，只踱了几步，似在做什么决定，最后才对远处道：“司命星君，还不出来相见吗？”
　　沉寂了约莫半刻，虚空之中忽然出现一人，穿天青祭袍，系涡纹角带，手持法杖，慢慢走过来，向寒璋行礼道：“陛下果然还记得小仙。”
　　“本座不仅记得你，也记得当日九霄云天之上，本座命你镇守北狱。”寒璋道，“若说有什么遗忘之事，大概唯独这逆行倒施的九鼎擎天阵了吧？”
　　司命星君定定的看了寒璋一会儿，笑道：“陛下莫要再讹小仙了，看您的样子，分明是什么都不记得，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知道一些往事罢了。”
　　寒璋“哦”了一声，道：“所以你笃定本座不过一介凡人，便用这黑冥玄水阵困住我，以防我的元神回归本源？”
　　司命星君听他如此说，反而笑了笑：“陛下哪里的话，这黑冥玄水阵如何能困得住您，只是防止稍后您的元神另往他处去罢了。”
　　“稍后？”寒璋笑道，“看来星君是要杀我啊。”
　　司命星君道：“不过是请陛下脱离凡胎，元神往该去之处而去罢了。”
　　寒璋道：“星君真是深谋远虑，先是在九霄云天搏命谏言，后又在北狱布下如此有损功德的阵法，就为了杀我吗？”
　　司命星君不语。
　　寒璋又道：“还是为了报答先帝的点化知遇之恩？”
　　司命星君这才脸色一变，道：“你一个乱臣贼子！谋逆叛变才登上帝位，也有脸提先帝？”
　　寒璋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果然又是这个理由。我还以为这几千年来，就算还有先帝旧部存活于世，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没想到区区一个司掌命盘的星君到是颇有几分忍辱负重的血性啊。”
　　他看了看这方圆之地的黑冥玄水阵，又道：“只是星君若以为杀了这具肉体凡胎，就能杀了本座，那也未免太天真了些。”
　　司命星君沉下脸道：“陛下身为真龙，又是九天至尊，世上已少有能诛戮元神之物，小仙虽有心报先帝之仇，但尚有自知之明，如今不过是趁陛下元神离体，先封印你的真身，再送陛下的元神一同去这九地冰川之下永远沉眠罢了！”
　　寒璋这时才认真看了他一眼，道：“原来这倒行逆施的九鼎擎天阵不是为了阻止我苏醒，而是为了将我的元神与真身一起封印。”
　　司命星君哈哈一笑，道：“多说无益，陛下还请上路吧！”
　　说罢法杖杵地，冰面裂开，冰下有诸多亡魂怨气窜出，在这极寒之地如有实体一般，受司命星君法杖驱使，逐一化作冰棱，箭一般向寒璋疾射而去！
　　九地之下禁绝灵力，没想到司命星君却例外，他在北狱驻守多年，自然另有方法保住灵力，只是他本为天上的仙人，此时却使出驱使亡灵的法术，想必为报先帝之仇已舍弃仙根，堕入魔道了。
　　寒璋心中觉得好笑，此时此地竟还有心思感叹他人。
　　但他手中动作却并不慢，他右手受伤，只得以左手反向拔剑，将已到半丈之距的冰棱逐个击落。然而反手握剑，毕竟不顺，须臾之间已有几枚冰棱划破皮肤，亡灵怨气迅速在脸颊、颈脖上蔓延，但所幸他身上穿着玄黎的衣袍，击中身体的冰棱并未刺穿这层御甲。
　　一波冰棱已过，第二波又至。侵入身体的怨气让挥剑的手变得迟缓，寒璋不得已，只能借身后龙柱再躲过第二波，只是龙柱之后距离黑冥玄水阵太近，尖刺之间的黑气迅速卷上衣袍，一阵冰冷的雷电骤然席卷全身！
　　剧痛袭来，手足身体皆有麻木之感，寒璋闷哼一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这黑冥玄水阵分明是为他准备，只为了将他困在这方寸之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又一轮冰棱袭来，寒璋却已是强弩之末，他只得脱下外袍，以烛龙鳞甲卷走这一轮冰棱，但冰棱冲击之力却未能全部抵消，寒璋受到怨灵冲撞，背后重重撞上龙柱，一瞬间头昏眼花，待他甩了甩头，恢复清明，正要离开这诡异的少阴龙柱，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
　　正是龙柱上的黑色雕龙！
　　那黑龙如活过来一般，伸出五爪，死死扣住寒璋的双肩双足与后颈。
　　寒璋一惊，心念转动，正要使力挣脱，忽然心口一阵剧痛，冰凉入骨的寒意瞬间侵染全身，只见司命星君已冲入阵中，手中法杖刺入寒璋胸口，将他整个人钉在龙柱之上！
　　看着司命星君近在咫尺的脸上全是狰狞之色，已全无半点仙人风范，寒璋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一张口，就有鲜血涌出，一时间到是说不出话来。
　　法杖上有异色流转，寒璋身体里的血液皆顺着法杖与龙柱导入地下的符咒凹槽里，这符咒像是有奇特的吸力，只不过几弹指的时间，竟已将血液注满。
　　顿时红光大起，将寒璋的元神往冰层之下拉扯，司命星君脸上尽是畅快得意之色，一字一字对寒嶂道：“陛下，且去九地之下安息吧！”
　　寒璋轻轻勾起嘴角，看了他一会儿才道：“那本座……就预祝星君心想事成了。”
　　说罢，已绝了呼吸。
　　司命星君目眦尽裂，在看到蓝色的应龙之魂被黑冥玄水阵法完全拽入地下，才终于发狂一般的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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