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十一）
　　北狱的上空严寒刺骨，空气稀薄，举目所见皆是白雪黑石，再无其他颜色。
　　寒璋在玄黎的颌下珠里并不觉得寒冷，只是胸口的那处剑伤却像是容器的缺口，盛装的生命与精力都在源源不断的流逝。
　　时间已经越来越少，越是接近北狱，他与真身之间的联系就越清晰，元神在渴望回到真身里，对这具凡人身体的掌控也越来越吃力。
　　他本想问玄黎，如果他不再是寒璋，他还会不会是曜山上那个懵懂赤诚的少年。但这种话几番犹豫，却仍旧开不了口。
　　不过多久，已到北狱极北之地，这里已经不再有白雪，也不再有光线，黑石黑山，连雪都是黑色的，这里是永夜之地。
　　寒璋循着与真身之间的联系，示意玄黎在一处黑岩深壑之内降落，这里如地裂一般，越是往下越是狭小，玄黎只得变回人身，以火系灵力包裹两人，才能勉强抵御严寒和强压。
　　下降到最底处，寒璋拿出擎雷破冰棱交给玄黎，再告之他使用功法，而玄黎却只注意到寒璋的手已经出现灰败的颜色：“为什么一定要去？我们回曜山，你继续教我读书下棋不好吗？”
　　寒璋沉默了一会儿，道：“即使留在曜山，我也教不了你太久。”
　　玄黎看着手中的破冰棱，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璋又道：“我的真身在这冰川之下，若是回归本源，或许……”他没有说下去，“走吧。”
　　玄黎只好以破冰棱打开这地底深渊，一阵巨大的金石崩裂之声响起，黑色的冰岩逐渐裂开缺口，两人在这裂口里急速下坠。
　　四周皆是不见五指的黑暗，但玄黎始终握紧寒璋的手，此时有灵力护体尚且能勉强支撑，若是松手，恐怕就再也看不见彼此。
　　不知坠落了多久，终于眼前出现暗淡的白光，原来黑色冰岩之底，竟是一片白色的冰面。这冰面如湖水一般，闪着潾潾波光，踩上去却是冷硬刺骨的寒冰。这片冰面不知大小，冰底似有光芒透出，这才能见数丈的距离。
　　玄黎似有所感，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一处不分光暗的地方，他曾在山巅衔烛而立。思及此，那枚颌下珠缓缓升起，在两人上方照耀出极大的一片区域。
　　也直到此时他们才看清，原来这里的冰仍是黑色的玄冰，所见的白光，不过是冰下不知多深的地方，有一段巨大而不知首尾的银白龙身，龙鳞银光灿灿，又有珠光流动，在冰层的折射下竟像是会发光一样。
　　玄黎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鳞片，只是这一鳞半爪的光景，就足以让他挪不开眼。
　　寒璋道：“就是这里了。”
　　玄黎会意，取出破冰棱就要刺入冰面，在棱尖击中冰面的一瞬间，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寒璋震飞出去，玄黎连忙接住他，却见他双目紧闭，神色极是忍耐，仿佛那破冰棱正刺在他身上。
　　“你怎么了？”玄黎忙以灵力护住他，“怎么会这样？可是破冰棱出了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寒璋才缓过来，刚一开口就不断有血咳出来，待到淤血吐尽，才吃力的道：“下次你要做什么之前先问过我……”
　　说完，他以血为墨，在冰面上画下一个奇怪的符咒，道：“破冰棱只能打开外层玄冰，到了这里，已有镇压应龙真身的阵法和咒力，若强行进入，只会全部反噬到我身上。”
　　他看了一眼玄黎道：“此刻我没有龙鳞护体，你方才若再多出一点力，说不定我就魂飞魄散了。”
　　玄黎被说得无地自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所幸此时那血画的符咒已经运转起来，红色的符咒流转起蓝白之光，在冰面上开辟出一条向下的冰阶通道，玄黎扶着寒璋走进去，冰阶笔直向下，不知通往何处，看起来竟似没有尽头一般。
　　然而越走玄黎却越觉得不对，这冰里似乎有什么极为强大的禁制，越是深入，能动用的灵力就越少，灵力越少，就越觉得冰寒刺骨，即使玄黎身俱水火两系灵脉，生来就能自如调节身体的冷热感知，也觉得此地简直如极冰地狱一般，连血液骨骼几乎都被冻住。他替寒璋系好那件鳞甲所化的外袍，见他脸色已是极为暗淡的惨白，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恐慌，如果寒璋不在了怎么办？
　　一只极为冰冷的手握了握玄黎的手，寒璋道：“别担心，等我取回真身，这种程度的寒冷不算什么。”
　　此时玄黎终于问出心中犹豫很久的话：“等你取回真身，你还是寒璋吗？”
　　寒璋驻足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名字会不同，但我仍是我。”
　　玄黎道：“你真的还是你吗？”
　　“走吧。”这次寒璋却不再回答。
　　再长的道路也会有尽头，也不知走了多久，终是到了阶梯的尽头。这里是一整片的空旷之地，举目不见边际，中央隐约有一座华美的宫殿矗立其上。
　　阶梯的尽头有上好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五爪金龙展翅欲飞，浮窗玉石堆砌墙板，路的尽头有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中央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那宫殿上的五爪金龙遥遥相对。
　　玄黎在掌中运起火灵，本该是炽烈的火焰却像是被什么吞噬一般，不过瞬间就消散。到了此地，只怕是一点灵力也用不了了。
　　他正欲开口，忽听寒璋道：“这里不对劲，你需小心一点。”
　　玄黎道：“怎么不对劲？”
　　寒璋道：“这里不该有宫殿，也不该有五爪金龙。在极北之狱以金龙镇压应龙，绝不会是简单的镇压。这与我在梦珠里看到的记忆不一样。”
　　玄黎道：“那可有破解之法？或者我们现在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寒璋看了看自己越发青紫的手指道：“来不及了。已行到此处，只能赴这迷局。我对北狱之事看到的都是梦珠给予的画面，并非全部，想必我自己应当也留有后路，走吧。”
　　走过漫长的道路，穿过中央祭台，一直来到正殿门口也未见有什么阻拦，寒璋心下了然，想必种种设计皆在这殿内。
　　推开殿门，只见内里并非外面看的正殿，反而是一处寝殿，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水莲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入目诸物皆穷工极丽，奢靡非常。
　　寒璋却如坠冰窖，整个人呆立当场。这寝殿内的一事一物，尤其那精雕细琢的白玉水莲，分明是他从未见过之物，脑中却浮现出一个名字：紫方云宫！
　　脚下踉跄几步，寒璋缓缓走到殿内的青玉软塌上坐下，等到呼吸平缓，才示意玄黎靠近。
　　“这里不是宫殿。”寒璋道，“所见之景不过蜃龙幻境，实体应当是一座断绝生机的神墓。此墓取北狱生机而成，所以我们一路走来皆是黑雪黑石，这广袤之地寸草不生，皆因被神墓阵法吸取生机，再以蜃龙吐出的心魔幻境压制应龙真身，使其永远陷入假死状态。”
　　玄黎道：“取一隅之地的生机压制真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也不像是你会做出的事。可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
　　“办法自然是有的。”寒璋笑了笑，“只是趁现在阵法还未启动，我有些话想对你说罢了。”
　　殿内云雾缭绕，映得寒璋的面容越发不真切。
　　“我自幼不容于世，断血亲绝恩义，本以为不过是逍遥自在过完一生而已，谁知这只不过是我自以为是。很多事我虽忘了，却不代表肩上之责可以枉顾，所幸天道有眼，仍是让你降世，也让我遇到了你。这些话，也许以后的我不会跟你说，可我仍然感谢天意。”
　　寒璋笑着说，“虽然你现在只是一条不入流的小蛟，连飞上九霄都做不到，但我知道你会长成衔烛之龙，凛立山巅，照见众生。”
　　玄黎楞了一下，忽然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衔烛之龙！”
　　他眼角泛红，声音有些不稳，走到寒璋面前，单膝落地，以一种卑微的姿态握住寒璋的手道：“我只是一尾蛟，不想做什么烛龙，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会，你不在的话，我既不会立于山巅，也不会照见众生……”
　　寒璋看他这副样子，笑道：“你怎么说得我像是快要死了一样？等我取回真身，就是九天应龙，而应龙有翼，能翔万里，你得快点长大才能追得上我。”
　　玄黎急道：“你不是什么应龙，你只是……”
　　话未说完，地底忽然传来阵阵轰隆之声，整座宫殿都在轻轻晃动，玄黎连忙拉起寒璋，将他护在身边。
　　不过片刻，这宫殿就如雨中之砂，化作尘埃一般逐渐消失。所见之处没有奢靡之物的掩盖，依然露出原本的面貌。周围九根擎天巨柱支撑上层冰川，高不见穹顶，柱下堆放无数兽类骸骨，仔细看，有些兽骨形态各异，分明是已经修行得到的妖族。
　　原来这镇神之墓窃取北狱生机而成，不仅仅只是草木，连动物和妖族都不放过，此等邪魔之道竟会用来镇压九天真龙，以亡灵怨气压制上神真身，只怕是有幕后之人在另做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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