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天帝纪事之云起龙骧

　　（十）
　　荒野中有青烟缭绕，内里走出一位青衣男子，腰间佩笛，写意风流。
　　正是曾在闿阳宫出现过的彦佑。
　　此时他脸上的表情却说不上有多潇洒，反而还有点不自在。他靠近寒璋，手中渡过灵力为他的疗伤，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青色的灵力越聚越多，血虽止住，伤口却不见愈合，彦佑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终于停下手。
　　“这伤我大概是治不好了。”他道，“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吧？元神过于强大，躯体无法承载即将崩坏，这种伤口只会加快速度，根本愈合不了。”
　　见寒璋不说话，彦佑有些尴尬，道：“你别怪我袖手旁观，你知道我们做神仙的不能随便干涉凡人的恩怨，你虽然是……是……”他像是被什么力量卡住咽喉，想要说的那个名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只得放弃道，“但至少你现在仍是凡人。我总不能去杀了那个女人。”
　　寒璋打断他道：“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
　　彦佑见他脸上的神色淡漠又有些不耐烦，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只好道：“本来上次找你是有些事情，但是那天你心情不好，又有那只奇怪的蛟在旁边，我也不方便说得太多。”
　　寒璋道：“那现在方便了？”
　　彦佑干笑两声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受邝露仙子之托，给你带两件东西和几句话。”
　　听到邝露这个名字，寒璋眼里有不明意义的神色闪过。
　　彦佑自袖中取出两物，一件是约莫巴掌大小的透明琉璃壶，内里星辉熠熠，光彩炫目，另一件是个尺余长的棱形兵器，式样古拙，有些像加了手柄的五棱锥。
　　“此物为星辉凝露，对于其他凡人来说与长生不老的仙药也没什么差别，但对你来说，就只能稳固魂魄，止血生肌。”
　　寒璋接过那瓶星辉凝露道：“如此已经足够。”
　　彦佑又递出那匕首模样的法器：“这是擎雷破冰棱。虽能破开万年玄冰，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但邝露既然托我带给你，想必自有用处。”
　　寒璋接过这破冰棱，心中已是了然。
　　彦佑见他神色，便知他心中已是有所安排，便正色对他道：“此次你现身人间处处透着古怪，天界只知天帝罢朝月余，却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你若有所谋划，即便瞒着所有人，也不会瞒着邝露，她应当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能亲自下凡来找你，送个东西甚至也要找我这个没在天界挂职的散仙，而不是一向办事稳妥的鲤儿。这也太奇怪了，像是天界有什么必须防备的事物，而且她托我转达你的话更加奇怪。”
　　寒璋道：“她说什么？”
　　彦佑道：“她说‘亢龙虽死，余骨犹存’。”
　　寒璋愣了愣，倏然握紧手指：“就这些？”
　　彦佑想了想，又道：“其他都是些什么让你保重，千万小心之类的。我虽不明其意，但总觉得天界似乎有所变故，而她又不能明说。”
　　说到这里，彦佑脑中灵光一闪，忙道：“你若有事须下到人界，以你行事的风格，必然会处理得万无一失，如今不仅没有记忆，甚至也没有成为人间的九五之尊，要知道躯体不能容纳元神这件事可大可小，时运好的不过就是提前回归天界，而时运不好说不定就会伤及元神，而你投身皇家，本是嫡长子，最后却成了这劳什子国师，要说没人在你的命理中动过手脚，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寒璋道：“此事我心中已有计较。只是现在时间不多，已不可能再去纠缠人间命格那点事，待将来……将来我自会处理。”
　　彦佑知他所说的“将来”必然是回归天界以后，又想到这人几千年来统御六界的手段，想必也是无需他一个散仙来操心的。他道：“你的那些事我是不太关心，只是那只蛟，我想来想去，只觉得怕是大有来头。”
　　“钟山之下，无启之东。颌下含珠，能掌昼夜。”寒璋道，“他是烛九阴。”
　　“什么！”彦佑吓了一跳，几乎跳起来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烛龙只存在于传说里，连年纪最大的龙族都没有见过烛龙，那时候天地初分，一片混沌，唯有烛龙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左掌阴、右掌阳，混沌天地这才有了昼夜阴阳之分。只是烛龙百万年前就已化作灵气，重归天地之间，虽有建马、凤鸟两族后裔，但早已不是当初的烛龙了。”
　　寒璋道：“应龙为夏之飞龙，烛龙为冬之降龙，冬夏交替，倒也说得过去。”
　　彦佑干笑两声道：“你是认真的吗？要知道烛龙身长千里，人面龙身而赤，衔火精以照天地，这只小蛟我听说还是螣蛇所化，怎么看也不像传说中的烛龙吧？而且我们神仙，死了就是死了，身死魂消，化作灵气滋养天地，绝无可能再复活，你该不会是搞错了吧？”
　　寒璋看了他一眼，道：“这件事我自会去北狱求证。”
　　彦佑叹了口气道：“行吧，你的心思一向最多，现在连烛龙都能搞出来，反正邝露之托我已带到，这里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说完就要抱拳告辞，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道：“哦对了，那只小蛟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不过我设了隔音的结界，他应该是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啦！你放心吧！”
　　寒璋闻言一惊，转过头去果然玄黎就在不远处，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整个人散发着不高兴、哄不好的气息。
　　寒璋登时觉得头大，他慢慢撑着树干站起来，对玄黎道：“过来。”
　　那边毫无动静，寒璋只好又道：“这些事我终究是要自己去面对的，你尚无足够的自制力，若失手杀了凡人，只会酿成大错。”
　　这时玄黎才道：“我知道，我还不够强。”
　　寒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玄黎走过来，死死瞪着他胸口的血迹，解下外袍披在寒璋身上：“我会变强的。不会再让你用这种理由撇下我。”
　　寒璋笑道：“那好吧，我拭目以待。”
　　旁边的彦佑本是要走，看到寒璋的笑容，不禁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寒璋拿出那瓶星辉凝露，递给玄黎：“既然你想变强，就喝下这个，北狱凶险，以你现在的能力，怕是不能保我周全。”
　　“喂……”彦佑刚要伸手阻止，被寒璋瞥了一眼，只好又缩回手。
　　玄黎见状，知道这必然是不可多得之物，但寒璋的话像是刚好戳到死穴，他不得不接下琉璃瓶，将里面的星辉凝露饮下。
　　一时间像是有星辰光辉四散开来，让人误以为这里不是贫瘠的人间荒野，而是九天之上星河之下的河汉星海。
　　玄黎只觉得全身经脉如终年蒙尘的明镜，经星辉涤荡，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他无法抑制的自吼中发出舒畅的龙吟，模样也发生变化，脸上一直无法隐匿部分鳞甲终于褪去，露出完整的人类面容。
　　旁边的寒璋看得吃了一惊，彦佑更是惊讶得长大了嘴巴，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玄黎，急急问道：“你……你怎么会是这幅样子？这怎么可能！”
　　只见玄黎兽形褪去后的面容，竟与寒璋如出一辙，虽不至于像对镜自览那般一模一样，但也至少有九分相像，若非气息与感觉不同，被认做同一人也是再正常不过！
　　玄黎摸了摸脸，大约已经知道自己的脸与寒璋极为相似，他自己非但不觉得别扭，反而心里还有些暗喜，心道这样我和寒璋就永远都有联系，我对他来说必然也是与旁人不同的。但他还是有些忐忑的问：“我也不知道完全化形后会是这样，寒璋你是否会介意？”
　　寒璋怔了怔，笑道：“怎么会？这张脸虽丑陋了些，不过男人最重要的终归还是实力，你也不必太过在意。”
　　彦佑一脸实在看不下去的表情，对寒璋道：“行了，行了，你自己不辩美丑就不要教坏小孩子。”
　　又对玄黎道：“美与丑并无绝对定义，虽然像我这样冠绝六界的美男蛇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地造化，但你若觉得自己的脸好看，那便是好看了。”
　　玄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寒璋不置可否，只是微笑。
　　彦佑只觉得整条蛇都不太好，原本也没觉得人间的寒璋与九霄云天之上的那人有什么区别，直到玄黎出现，才觉得他简直就像是被人夺舍了一般。他忍不住道：“我看你虽然做别人的未婚夫很失败，但是做别人的父亲倒是很熟练嘛。”
　　寒璋瞥了他一眼，彦佑连忙闭嘴：“北狱我就不陪你们去了，你知道，我们蛇族是最怕冷的，就此别过。”
　　说罢遁形而去。
　　玄黎看了看风雪越来越大的天空，化出真身，仍是头上无角的蛟龙模样，一双眼睛巴巴的看着寒璋。寒璋笑了笑，并未拒绝，缓缓走进那颗颌下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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