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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腰
车子七拐八拐地开到了红旗巷巷子口。
“下车吧，往前走不了了。”这儿算是远郊了。
再往前，坐在路中央晒太阳的老太太，往电线杆子上吊腊肉的中年人，摆着手工活儿在家门口做着的小棍，齐齐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王青宇把车头的包子塞给周宁，自己率先下了车。
周宁啊呜咬一口，皮薄馅大，好吃！
王青宇正站在巷口处等她，看见她一边嚼着东西，嘴角的包子屑老往下掉，棕色的围巾上洒了薄薄一层。
他笑笑，趁女孩走到自己面前拍了拍她的围巾，然后自顾自转身。
周宁脸一红，打量了他的背影，他的肩极宽，厚实的皮外套裹在身上，依然依稀可见底下的线条，腿笔直而修长，踩在泥地里，扬起些微的尘土，但他毫不在意。
“吃东西好好吃，你那围巾都乘满了。”刚站到他身边，周宁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那些小心思烟消云散。
只能恨恨地又咬一口，下意识拍拍自己围巾，然后终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王青宇嘴角的褶子里都是笑意。
“你说，钟大丰留个他家的地址给我干嘛啊？”周宁开始认真地探讨案情了。
“我们也查过了，这事儿不是人为的，不至于要你破案子找凶手，别怕。”
周宁的那点害怕的小心思顿时被戳破了。
“49号，哎，哎哎，是这儿。”挨个数过去，俩人走了四五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低矮破旧的小平房。
哪怕是待在这历史最悠久的老市区，也显得过分破旧了。
王青宇敲了敲门，半天没有人回应。
周宁透过土黄色大门里狭窄的缝隙张望了，屋子黑得很，好像也没什么人。她回头，朝王青宇使使眼色。
“大爷，我问一下，您知道这家人……”
“搬走啦，警官，他们家又咋啦？人都没啦。”大爷看见王青宇一身的齐整的警服，就好像看见熟人一样，自来熟地聊了起来。
“怎么说搬就搬啊，这刚过不到七天吧。”
回到车里，周宁系上安全带，就皱起了眉头。
安南市的旧俗是，人去世了七天以后，得在家里摆上一桌，请上兄弟姐妹，亲戚朋友，送逝者最后一程。
“问问就知道了。”
王青宇干净利落地把车掉了个头，朝着大爷讲的搬家地址驶去，背后那些发着陈旧气味的楼房，土地，很快被甩在身后。
大成街道所在的区，在安南市西北边。钟大丰家人这一搬，却跑到了几乎最东边。
城市不大，却也开了一个多小时，周宁下了车以后，抻了抻腿，甚至酸软得踉跄了几下。
“瞧你这点出息。”王青宇顺势托了她胳膊肘一下。
“他们新搬的这房子，挺好的啊。”周宁有点脸红，望了望不远处的小区，信口胡诌地感慨了句。
宽阔的停车位，七八层楼高的小区楼房，走在楼与楼之间的过道上，绿化也挺好。不说多豪华吧，比起原先的红旗巷，真是好了不知道几个档。
“我待会怎么说啊，我又不是警察，也不能跟那大姐说，我见着您老公了，他让我过来找您，多奇怪啊！”
再爬两层就能找到人了，周宁心里打起了鼓，那嘴一张就再停不下来了。
“别紧张，你又不是做坏事。”
王青宇拉住她背包的一角，拦住她。
“我会帮你的。”
周宁站着的台阶高，这一刻她比王青宇还高两个头，从上往下望，他整个人就这样，坦荡荡地站在阳光底下，好像把所有东西都摊开在她眼前，任她挑选。
“那，那行呗，走了走了！”
二人很快敲开了钟家的门，这会儿已经是中午将近一点了，门一打开，饭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开门的是钟大丰的老婆，叫王桂莲。
她留着过肩卷发，是大部分中年妇女都能驾驭住的泡面卷，脸不胖，在大红色毛线衣的映衬下格外红润，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口的人，也不开门。
“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相关补贴的落实情况。”
听见王青宇这话，本来一脸警惕的她放松下来，甚至没有要求看看相关证件。
不知道她是没有防人之心，还是最近见的警察实在太多。
被引到沙发上坐下，周宁捧着塑料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刚煮开的水。
王青宇虽然信口临时编造了一个借口，却一点不含糊，掏出自己随身的笔记本，在上面几个备注事项后面打了勾，而后又记下一些新的什么东西。
“他死了第三天，保险公司就联系过了。”
“老板也很好，说是上班时间出的事，赔偿前天也给了。”
“那个视频网上好多人都看了，今天还有人给我们寄钱来，也不填地址。”
王桂莲喋喋不休地讲着。
“我们现在，有可多钱了。”
周宁看看这儿小装修过的样子，也就懂了这些个搬家、装修的钱从哪儿来的了。
毕竟人最怜悯同类的时候，总是在人死以后。
“网上那些钱，您要是实在想退回去，回头我帮您把那些账户、金额都整理出来，没事。”
王青宇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语气也正经得很，却是仔仔细细为她考虑过的。
王桂莲只是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一早上从西边跑到东边，离钟大丰留给自己的线索越跑越远。
看着王青宇问了半天，自己也没从里面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周宁有点急了。
趁着女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周宁赶紧插了句。
“我能不能问一下，您为啥要搬家啊？”
王桂莲猛地抬起头，大喘了几口气。
“人死都死了，我们还得待在那个破房子里给他陪葬吗！”
她恨恨地盯着地上某一块青色的瓷砖，好像那里待着一个她厌恶极了的人。
周宁的大脑突然卡了壳。
太无情了。
钟大丰是在赚钱的路上死的，是为了一辆崭新的货车被拦腰压死的。
而他死以后，家人火速搬了家，提起他的时候一脸恨意，周宁环顾四周，她甚至看不到一张钟大丰的照片。
她开开口，骂人的话几乎就要冲出口了，看看客厅后面某个一直没打开的房门，以及房门口的篮球，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我们走。”她用力地扯住王青宇的衣袖，用力到指甲甚至透过衣服，在另一边压出了血痕。
走到楼梯间，王青宇一根一根地把她手指掰开，只是看着她，不讲话。
“他们怎么能这样。”周宁说一句话，眼眶就红了。
王青宇没有放开她依然攥成拳头的手。
“当一件事情很难理解的时候，理解是没有用的，你观察一下。”
他转向钟大丰家门口。
“搬家，明明可以搬到地段更好的地方，却一定要穿过整个城区，离原来的地方远远的。”
“人死以后每一天发生了什么，都清楚地记得。”
“一张合照都不摆出来，我每次见她，她却都穿着这件红衣服。”
周宁突然起来，他们一家三口最后一次合照，卡车前的女人穿的，就是今天这件。
周宁的脸白了又青，疯狂庆幸自己刚才闭上了嘴。
也一边懊悔。
“这怎么可能是恨呢。”
她眼眶又红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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