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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腰
“你们怎么又来了？”再敲开钟家大门的时候，女人的脸色显然没上一次那么好。
“我们这不是去吃了个午饭么，嘿嘿，大姐我们还有事没跟您沟通完呢。”周宁腆着脸凑近去。
王桂莲往屋里退一步，看见桌子上还没收走的盘子碗筷，再看看为自己劳心劳力的警察同志，眼神已经软了下来。
周宁以前听过一句话，你看见的东西，只是你想看见的。
果然，半个小时前在这儿，她带着自己的误解，看见的就是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对丈夫父亲的怀念。
而今站在原地，女人身上的红线衫，桌子上多出来的一副干净碗筷，摆在角落里裹满灰尘的男人旧皮鞋，不容抗拒地一直涌入周宁眼底。
周宁暗自掐了掐自己，下次再这么没心眼，她得把自己暴打一顿。
“我不去，你们想去那找什么东西都行，我钥匙给你们，我不去。”
王青宇在旁边跟女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是上次去他们家，有个东西落在钟家旧房子里了。
她答应得倒是很爽快，就是打死不同意跟他们一块儿去。
这发展好啊！周宁悄悄推了推王青宇，使劲儿点头。
他们要真想把房子翻个底儿找点什么东西出来，总不能当着人家家人的面啊！
王青宇会意，“那行，那我们就……”
话没讲完，屋子里唯一一个紧紧关着的房门，打开了。
“妈，我想去。”
车子突然加上另外两个人的重量，往下沉了沉。
周宁透过后视镜，偷瞄了后排上的中学生一眼，又赶紧收回眼神。
小钟自从打开房门，说了声自己的决定，就自顾自穿上外套套上鞋，他妈妈没办法，只好跟着一起出了门。
这一天有大半的时间待在车上，周宁一开始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驾驶员搭着话，半个多小时以后，眼前的大马路绿化带斑马线，就在她眼里模糊了起来。
“醒醒，到了。”
被王青宇摇醒，周宁下意识就带上了上早课前的冲刺速度，一把扯开安全带，推开了车门——的一半，又被王青宇拉一把，车门嘭一下关上了。
“你在车里醒醒神，外边冷。”
周宁迷迷糊糊点点头，有种暖气相较之前，温度又高了不少的错觉。
王桂莲站在低矮的门前，老半天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脚步声停下，她才掏出钥匙，熟练地把门打开了。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潮湿味呛得周宁连连咳嗽。
周围几人却没闻到一样，径直走了进去，她急忙一路小跑过去。
“警官，你们找吧，我就在这前院里等着你们。”。
说是前院，其实不过是客厅与大门之前的一小块空地，王桂莲站在枯死的盆栽，角落里的杂物之间，站得笔直，像是唯恐沾到一点灰尘。
小钟脱了外套，随手把衣服甩在角落里的椅子上，从厕所里提出一桶水，沉默地，拖着地擦着桌子。
周宁别过头，不忍再看。跟王青宇，一人往左，一人往右，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起来。
家具几乎搬干净了的客厅，逼仄又空荡荡的厨房，久不住人的卧房，除了没有人烟，这房子再普通不过了。
“什么都没有啊。”钟大丰留下一个地址，就一走了之，周宁此刻有心无力。
“他除了这句话，就没有留下点别的线索吗？”王青宇问。
“羽绒服！”周宁一脸懊恼，“我把这个给忘了！他走之前一直甩着羽绒服，我没猜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给忘了。”
话说完，王青宇已经走到了院子里，低声跟王桂莲说着什么。
“那件衣服，早烧了。”女人回忆起那件衣服，面无表情地说着。
“一整件衣服全是血，鬼才能穿。”
还真是，鬼才能穿。
周宁回忆起每次都把她吓出一身冷汗的那件拖地外套，仍有后怕。
本以为找到了新的线索，这下又被烧了个干净。
周宁靠在角落里的椅子上，陷入一种迷茫。
“这就放弃了，还不到半小时呢？”王青宇站到她面前，挡住了大半个天空。
“我们连要找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还怎么找啊。”
周宁语气里带点绝望。
“那就歇会。”王青宇拍拍边上的小凳子，一米八多的人，往下一坐，就团成一团，小钟从他身边经过，他一避，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周宁憋住笑，又瞅瞅小钟想干什么。
男孩蹲到了空荡荡的电视柜前面，从抽屉里取出一大摞照片，挨个儿地擦干净，然后瘫在地上晾干。
原来所有的合照、钟大丰的单人照，都锁在这儿了啊。
周宁看着小钟拿出最底下的一个相框，小钟拿在手里反复擦拭，越擦越用力，擦了三四分钟都不肯停下。
“别擦了，再擦手会出血的。”
周宁走上前去，拉开小钟的手，他十指果然红得要滴出血来。
但小钟依然死死地拽着那个相框，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
“都怪它，我爸就是因为这破车才死的，我这就丢了它。”
男孩朝院子里一丢，像投篮一样，就丢到了院子里敞开口子的大垃圾袋，沉到了最底下。
“丢了也好。”王桂莲站在边上，没有一点要拦着的意思。
周宁却着急，一路跑过去，蹲在垃圾袋旁边拼命翻着，大堆的灰尘扬起，她一边捂住鼻子，一边凑得更近去翻找。
“姐姐，你别捡那东西，捡了我还丢。”
男孩倔强地喊着。
王青宇一声不吭地走到边上。
周宁拍拍死里逃生的相框，里面嵌着的，正是货车前那张大合照，合照里的羽绒服干干净净。
刚才远远地瞅着小钟她就觉得有蹊跷，走进了一瞧，那照片上的黑影子果然是这羽绒服！
“这个相框不对劲。”周宁掂了掂手上的重量，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背面的扣子。
扣子一开，背面的木板承受不住重量，啪地一声掉下，跟它一起散落在垃圾袋里的，是一张张粉红色的钞票。
母子二人目瞪口呆。
王青宇把周宁从地上拉起来。
“大姐，这钱估计是，大哥留给你们的。”周宁挺高兴，觉得自己找对了东西。
“我要这钱干什么。他以为自己留下这点东西，就了不起了吗。”
王桂莲缓缓蹲到地上，提起垃圾袋，把零星几张散落在周围的钞票收起来。
她把钞票捏得皱巴巴，又狠狠地跟垃圾似的丢掉。周宁没反应过来以前，往后退了两步。
“人死都死了，还要给我添堵，他是不是跟我有仇。”
女人把垃圾袋转了一圈又一圈，结结实实扎了一个结，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这一代混着百元大钞的垃圾丢掉。
“钱有什么好，为了钱，命都丢了。”
下一秒，她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小钟站在边上，望着天抹着眼泪。
“我爸他，每次出完车都，又瘦又冷得不行，你们说他是不是，把那些钱都攒下来了啊？”他五官扭曲成一片，边哭边问。
“钱他妈的，到底有什么用啊，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啊。”女人嘴里发出兽类绝望时呜咽的声音。
“我要他活着啊。”
泪眼模糊之间，周宁好像看见一个矮瘦的身影蹲在角落里，带一点放宽心的微笑，随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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