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也窄

　　这天下午，钟意突然接到上司的通知，她需要去临市出差，为期一周。钟意心里一咯噔，再想到近日来曾一鸣突然多起来的电话，恍然觉得出差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她应下，快速把今天的工作整理完毕，到点准时下班，她还得去街上买些出差用品。
　　陶然打开车门，钟意正低头踩着脚下的砖块，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异常波澜。她悄声走上前，伸出均匀的手掌盖在她的肩膀，“做什么呢？怎么最近老见到你发呆？”
　　钟意走失的神绪被揪了回来，她压压神，淡淡地说：“想出差要带点什么东西，你有什么意见？”
　　陶然挽着她的手臂，数落她：“你这又不是第一次出差，跟个小菜鸟似的，”她边说着眉头皱得更紧，犹豫着开口：“你不会想趁着出差躲你家曾一鸣吧？”
　　钟意没有应答，不承认不反驳，陶然心下明白自己这是猜中了。她摇头无奈笑笑：“你啊，明明都是成年人了，处理事情能不能坦荡点，别磨磨唧唧像个小女孩，羞不羞人？”
　　钟意平静地接受她的“批评”，轻轻叹了声气，晚风凉凉，吹散她这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想吃点什么？”
　　陶然看出她这是在转移话题，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反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要两人不太闹腾，小打小闹怡情。这么多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剁椒鱼头怎么样？好久没有吃辣的了。接下来大约要一礼拜不能见到你，只能见到你的声音，临别前跟我去吃吃？”
　　钟意不挑食，在食物这方面，她的存在感很弱，通常顺着身边人的意愿来。她桀然一笑，不复刚才的烦恼：“走啊，不过说好了，这顿我请你，别到时又背着我偷偷买单。”
　　陶然侧着脑袋看她：“行行，你买单，我不跟你抢。”以往两年每次吃饭，买单从来都是陶然，虽然关系很好，可次数多了起来钟意总觉得在吃白食。
　　餐厅里，慢慢一锅红辣辣的剁椒鱼头，钟意吃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嘴唇不时往外吹气，坐在对面的好友明显淡定许多，妆容不慌不慢，吃剁椒鱼肉的姿态像在喝白开水。钟意不得不再次叹服：“你我都是南方人，怎么你吃辣天生自适感这么强，我就像在下油锅，憋得慌？”
　　陶然慢慢咀嚼嘴里的鱼肉，闻言舒心一笑，咽下嘴里的食物，她愉悦地说：“多吃几次感觉就出来了。”
　　陶然无辣不欢，大学两人不同专业，她的室友之一来自湖南，开学见面礼就是一人一罐剁辣椒。陶然某天带饭回寝室吃了一口，惊叹世上竟然有如此美食。钟意尝了一小口，又辣又咸，她感觉自己和陶然的口味什么时候差别这么大了。
　　吃完晚饭，陶然陪钟意去逛商场买了一些出差必备品，在一个十字路口分别。陶然打开车门，修长白皙的手放在耳旁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有什么事电话联系，自己注意安全。”
　　“嗯，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街上灯火通明，行人络绎不绝，车子奔流不息，钟意提着两个购物袋，一肩背着包包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掏钥匙开门，钟意打开防盗门的那一刹那，猛然听到几声低沉悦耳的声音，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她心下一凛，几乎是踉跄的走进家门。客厅里，曾一鸣正陪着许文胜聊天，许文胜眉开眼笑，看到回家的钟意也只是扫了一眼，说了句：“小意回来了，”再无下文，继续和曾一鸣讨论最近的新闻。
　　厨房里的钟绘听到钟意的声音，擦干手上的水渍，端着一盘水嫩新鲜的樱桃出来：“回来了？晚饭吃饱没？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钟意把钥匙放在鞋柜上，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拄在鞋柜旁换拖鞋。面对钟绘的关心，她轻轻回应：“和陶然在外面吃了，你们吃了吗？”
　　钟绘明显察觉出女儿的异样，不过客厅里有曾一鸣在，她也不好当面问，喂了钟意一颗葡萄，“回房换好衣服，洗洗出来吃水果。”
　　钟意换了一身简单的家居服，曾一鸣看到她，眼一挑，问：“你明天出差？”
　　钟绘和许文胜正在讨论明早吃什么，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钟意余光瞟了他们一眼，放心地把目光放在曾一鸣身上，点点头：“嗯，今天下午突然接到的通知。”
　　曾一鸣笑了笑，不知什么意味。钟意假装没看到。
　　沙发的另一边，钟绘拉着许文胜起身，“我待会和你爸爸要去一朋友那，会晚点才回来，你们慢慢聊。”许文胜不是很放心两人要谈些什么，他正要出声，钟绘拉着他走向门口。
　　沙发突然翘起，在父母的话中又趋于平静。钟绘撇撇嘴：“知道了，早点回来。”
　　两分钟后，整个家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墙壁上的电视画面一直在跳闪，温柔的女播音员好听的声音不时传出来，为宁静的客厅染上一层别样的色彩。
　　曾一鸣喝了一口水：“怎么不接我电话？”
　　钟意眼神躲闪：“可能那时在开会，手机静音没听到。”
　　挫劣又无力的敷衍理由，曾一鸣了然一笑，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的谎言：“每天每时都在开会？”
　　“也不是，有时在做其他事，接不到电话也是正常的。”
　　“也是，只是回拨未接来电是礼貌问题吧。”
　　钟意哼哼：“那也得看这个未接来电值不值得回拨，”她对上他颇有深意的眼神，“你说是吧？”
　　话中有话，夹枪带棒，曾一鸣实在不解地问：“你对我很有意见？”
　　钟意心一紧，头垂得低低的：“没有。你想多了。”
　　曾一鸣苦笑：“钟意你脸上藏不住心事，被自欺欺人。”
　　看看看，这人永远一副我看穿你你别想蒙骗我的得意神情，钟意小宇宙刹那间爆发了：“曾一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别整得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谙世事的少女。都市男女，这种事情你就别放在身上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曾一鸣深邃的目光钉在她的身上，那幽潭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睛似乎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一样，钟意心下一慌：“难道不是吗？大家又不是少男少女，别整那副深情的样子，咯得慌。”
　　曾一鸣低低地笑了，夜晚将他低沉的嗓音无限扩大化，他说：“看来你对我很有意见。”
　　钟意有点奄奄的，气势弱了几个度：“不敢。”
　　曾一鸣挪了一个位置，靠得钟意更近了，他温热的鼻息窜到她的耳旁，热热的，痒痒的，心顿时上下浮沉，钟意真觉得自己怎么还是这么不争气。
　　“你，”钟意指着沙发另一头：“坐那边去，别靠我这么近。”
　　曾一鸣照做，起身，迈出修长有力的长腿坐在沙发尽头，“这样怎么样？”
　　钟意有些迷糊了，怎么今天的曾一鸣那么奇怪，他的冷漠他的不关心都跑去哪里了？她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
　　曾一鸣不知她所想，说：“陶然一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说你明天要出差，鉴于你最近这段时间要么不接我电话，要么态度敷衍，我觉得有必要当面跟你交谈。”
　　钟意很累：“你还是和你的实验交谈去吧，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曾一鸣想铁了心一般：“我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钟意装愣：“什么提议？”
　　“结婚。”
　　钟意笑了，笑得很讽刺：“曾一鸣没必要的其实，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没必要因为一个意外的错误而绑到一起。”
　　曾一鸣十指交握撑着双膝，拧眉：“你真是这么想的？”
　　钟意不在乎地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你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别撕破最后的情面。”
　　曾一鸣冷冷一笑：“是吗？”
　　钟意倾身取了两颗水嫩的樱桃，“我是这么想的，你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曾一鸣哑然一笑，起身告别：“这几天你好好想想，出差回来那天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你实验室那么忙，我自己回来，就不麻烦你了。”
　　曾一鸣转身看她，眼神幽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打扰？现在说是不是太晚了？”
　　以前钟意出差，回来的前一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曾一鸣让他次日去机场接她，曾一鸣没说什么，几乎钟意的要求他都有求必应。
　　“额，”钟意挠挠头，讪讪一笑：“今日不同往时吗。”
　　曾一鸣笑笑的眼神锁住她：“刚刚是你说不要在意的，怎么你现在又要避嫌了？”
　　钟意抱着抱枕推他：“赶紧离开我家，这么晚了，你路上开车小心点。”
　　曾一鸣郎朗笑道：“钟意，你好好想想。”

　　洗完澡收拾完行李箱，钟意又检查了一遍，确认东西都装进去了，这才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立在墙壁。门外是许文胜的声音，钟意关灯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出神。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划亮漆黑的房间。钟意解开锁屏，是陶然发来的：“刚刚有朋友来家里，没来得及报平安。”
　　钟意手指轻快地打了两个字过去：“没事。”
　　突然的视频通话过来了。
　　钟意开灯，“做什么？”
　　陶然擦着头发，笑得很暧昧：“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钟意明知故问。
　　“瞧你那小样，当然说的是你和你家曾一鸣这次说得怎么样？”
　　周边的人都认为他们两是一对的，很久以前钟意也有会这样的错觉，可是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冰冷的水浇得她头脑清醒。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陶然叹气：“你就作吧，小心把人作没了。”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作？”
　　“问你你又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清楚你们发生过什么事，目前在我看来就是你作。”
　　钟意颓丧：“那你就姑且认为是我作吧。”
　　陶然被她这句话给气笑了：“你以为是卖东西呢，还能讨价还价。”
　　钟意不想再说这事：“不跟你说了，我明天还要早起去机场，先这样了，拜拜。”
　　屏幕暗了下来，钟意把手机扔到床头柜子上，掀起被子盖住自己。
　　第二天大清早，钟意起床时，钟绘和许文胜已经出门上班去了，家里不见他们的踪影，她纳闷，之前她要出差，钟绘总是忙前忙后，许文胜会把她送到机场，怎么今天一切就不一样了？直到她看到厨房里忙活的身影，她明白了。
　　“一大早的，你怎么在我家？”钟意倚在门框。
　　曾一鸣拧干手中的抹布：“起来了？先去洗漱，待会过来吃饭。我送你去机场。”
　　钟意迷迷糊糊地刷着牙，洗着脸，又迷迷糊糊地坐在餐桌面前，喝着牛奶，吃着煎蛋。“不是。你还没回答我问题，你怎么在我家？”
　　“我说了一会要送你去机场。”曾一鸣放下筷子。
　　“我爸会送我。”
　　曾一鸣笑了：“叔叔早上临时有会。我才过来送你。”
　　知道他不是刻意过来的，钟意放下心来。
　　曾一鸣提着行李下楼，钟意有些不好意思：“挺重的吧，我自己来。”
　　“不用，你先走，”曾一鸣又把车钥匙递给她：“待会你开门。”
　　“哦。”
　　坐在车里，钟意系好安全带，曾一鸣启动车子。
　　“你最近实验室不忙吗？”
　　曾一鸣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双眼目不斜视：“是比之前闲。怎么你有事？”
　　“没有，就是问一下，怕影响你工作。”
　　半小时后，车子在机场的停车场停下，钟意下车，曾一鸣提着行李，送她过安检。
　　排着队的过程中，曾一鸣突然说：“之前我忘了告诉你了。”
　　“嗯？”钟意盯着前面的人。马上就要轮到她了。
　　“我喜欢你。所以你害怕的都不是问题。”
　　听到这话，钟意脑中一片空白，她口中干涩，手心冒汗：“你说什么？”
　　曾一鸣送她入站：“你好好想想，一周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直到飞机起飞，钟意都没能从曾一鸣突如其来的表白中缓过劲来。如果那是表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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