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渊

作者: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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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帅(三)


      钟离央的心头重石算是落下一半了,而另一半——某人伏在草堆的大石头上,腿都蹲麻了。
      秦年埋伏了一个时辰,眼看着自己手下不成器的垃圾们从亢奋的瞪眼凝目到如今睡眼惺忪摇摇欲坠,心叹着怎么还有这么不靠谱的仁兄,顺脚一踹,踹倒了一个蹲在地上打呼噜的。
      雷鸣配合着队伍中一人沉睡的鼻息很有节奏地闷响着,狂风携带着暴雨,从山顶旋至低地,雨水砸在埋伏着的士兵身上,秦年看着自己脚下的泥土渐渐松软,不少人调整了位置防止陷入沼泽地。
      她一颗浮沉不定的心渐渐安稳下来了,看着满山火光渐渐消失,听见山中传来鼓角声阵阵,似还在列阵进攻。
      即使她手下的所有垃圾士兵都处在慵懒懈怠之中,她也不能放松片刻,因为她是领将,一声口令就决定了近万人的死生,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每一个判断都至关重要,她要对他们负责。
      她觉得快了,远处有黄色军旗高扬着了!他们正在拖延时间给陈将军的队伍撤离。
      而钟离央这边,各路士兵心中大喜,大火熄灭,岳善的燃眉之急也被这场暴雨成功地解了,陈将军带着士兵们冲下山,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一场雨找回了士气,三军将士无一不赞叹钟离央的料事如神。
      一道闪电劈向大树化成焦木,大雨滂沱,山路湿滑,战斗多有不便,敌人前后被围,无路出逃。
      忽然山巅隆隆巨响,大地撼动,山顶巨石滚滚而来,碾压过的草木仍可生长,可还是滚过的是人肉,性命一去不返。
      有士兵高声呼喊,钟离央抬眼一望,急忙下令:“散开!给陈将军让路撤离!”
      敌人也一回头,山土即将分崩离析,这时候不跑等阎王爷请你吃饭啊!
      刀刃之下尚有薄命,天灾面前绝无生还!不但敌方慌乱,钟离央一半以上的队伍都开始惊慌失措,他们半辈子都没见过打山林战打得遇上了泥石流。当然,出自将军营的士兵们依旧不动如山,会瞎跑瞎叫的都不是他的人。
      “撤出战斗!”岳善收到指令,领兵往山下跑,陈班英随后紧跟,一边杀敌一边向前推进。
      而钟离央则带着他的人逆流而上,因为巨石滚滚的速度远大于撤退的速度,这样下去,陈班英的部队一定会损失过半,那他们苦心的营救都白费了。
      所以钟离央选择援救。
      雷霆马一跃五人,長枪在大雨中在刀光中挥舞,枪下立斩十个人头,后来人随之冲锋陷阵。
      陈班英抹去脸上雨水,高喊道:“巨石凶猛,将军毋要再救!”
      又一声巨响划破长空,是巨石碾压过的人发出的惨叫,泥石流把敌人的兵力尽数逼出,从埋伏的树上、坡后和各种遮掩物之间跑出,戎人手执大刀,一边冲下山一边杀人,身后大批骑兵部队朝钟离央冲来。
      好家伙,原来还留了这一后手,不愧是骁勇善战的马上民族,作战环境如此恶劣,还能表现得如此勇猛。
      马蹄差点陷入泥泽,钟离央一咬牙继续上山,号令道:“岳善,截下溃散敌军!”又挥师断开陈班英部队与敌人后续部队之间的罅隙,厉声道:“陈将速速领兵下山南去,撤退,自有队伍接应,我军其余将士随我断后!”自己转身执枪一掷,击中一名戎贼,勒马一喝,东风剑出鞘,尚未到手,一声厉耳剑啸,正前方的巨石碎成齑粉。
      对方明显比之前的部队还要强劲还要训练有素,不畏天灾,依旧在山中与钟离央的队伍厮杀,而岳善和陈班英的部队离自己越来越远。
      两边都是骑兵阵,在狂风暴雨中浴血,在轰鸣巨石中杀敌。
      钟离央丢了枪之后拔出东风剑,长剑三尺外无人敢近,他将军队分成小战斗群,鼓声阵阵号令攻势,他知道,对手还有东西没使出来——战车。
      至少有十辆战车。
      敌人在逼他们下山,逼他们撤退,这样一来,他们就有时间有空间把他们的战车搬出来,否则,泥石流之下一切军资的摧毁,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不能退!
      撑到最后一刻!撑到敌人倒下的最后一刻!
      血水和雨水一起浸入泥土,松涛怒吼,铁冷坠地,一声声怒喝惊得鸟飞兽走,戎子和我军各占半壁江山,论地势而言,泥泞沼泽之地是难守易攻的,面对数万敌军早有预谋的围剿,钟离央的军队想不退都难。
      如今只剩下近身搏杀,刀剑下互送死生。
      对方十名壮汉策马冲破钟离央身边的包围,大刀直面主帅。九州战神的项上人头,换来的可不止金银权位,更是名垂千古的荣耀。
      钟离央一剑斩三人,可还有七人合围,在各个方位站定,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听不懂的话,利刃却没停,不停向被包围的钟离央砍去。
      孤立无援的境地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四年之前落下的那个大窟窿,永生不忘。一晃征战十四年了,见过的血,斩下的命,踏过的路,怎么算得清。
      既然曾经单枪匹马挨上开膛剜心的一刀都死不了,而今长剑在手,面前不过是十个贼子宵小,如何挡得住他的丹心赤血。
      一剑一命,血溅眉宇。
      直到最后一人,从钟离央的侧面袭击,欲腰斩钟离央。钟离央起身一跃,东风脱手而出,刺向对方,对方虽毙命却来不及停手,大刀斩下雷霆的马首,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就与万千忠魂一起,镇守此方。
      天下三绝,从此缺一。
      林上孤月林下血,山河,从来都沉默。
      鼓声响起,士气大振。
      钟离央耳畔突然响起秦年的声音:“你摸一摸身上你挨过的上百道伤痕,扪心自问,为了这个满腹猜忌贪婪成性的昏君,为了那些自私自利虚与委蛇的百姓,为了普天之下食骨吸髓的人面鬼魂,值不值?”
      值啊,拿我挨过的伤,换天下太平山河浩荡,太值了。
      “数阵!”钟离央满身血水,浑身湿透,拾回东风,站在泥泞之上,将剑锋转了个方向,令毕,金鼓角齐响,各方向旗帜挥舞。
      这是在防御,使对方不能分割消灭我方军队,同时结束快节奏地强攻,这是要打持久战的铺垫。
      一旦结成防御阵,就表示退让出空间,给敌人驱使战车的机会,可没有办法,现在已经不能用势均力敌来形容了,钟离央要以八千打三万,况且还是三万精锐,一味的快攻只会适得其反,得不偿失。
      强攻不行,就用巧攻。
      论谋兵,钟离央敢肯定读过的书比那些戎子加起来都多。
      你打不死我,我玩得死你。
      钟离央是这么想的,可是秦年看到大批士兵掩护下陈班英将军安全达到,看到岳善负伤又折兵,看到敌人大刀蜂拥,打得你死我活,却没看到钟离央银甲飒飒。
      陈班英看到秦年的时候愣了一下,还是带着感激地对她点点了头,上船了。
      确认没有友军后,按计划秦年的人把陈班英的士兵送上船只济水,接着截杀后方追击的残兵,蒺藜拒马羽箭强弩一气呵成,敌军惨叫连连。
      旗帜高举——进攻!
      秦年蹲麻了的腿上被蚊子咬了无数个包,率先从草丛里杀了出来,巾帼飒爽惊风雨,一如红衣猎猎动天下。
      九渊剑啸承天纵,当冠千军撼百罹。
      暴雨泽泞,敌军路途追击,疲惫不已,没想到在此还布有伏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大势东流去。
      可并没有那么的顺利,成功歼灭了残兵败将之后,秦年那些垃圾堆里捡来的手下们终于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敌人也杀了,这时候不杀掉祸国妖女坐享几世荣华还等何时?
      以张清为首的数百人突然举兵弑将,拿着银枪朝秦年的背后刺去。仅仅银光一闪,晃入秦年的决眥,秦年右手一抬,剑气震退众人,张清在后,推开他前方的手下,大骂道:“滚开,没用的东西!区区一个小丫头,也敢这么放肆!敢占我的位置!我就不信连一个丫头片子都杀不了!”语毕,向前一迈步,突然“哎哟”一声倒了下来。
      “......”
      说大话的时候没看路,大力一脚踩进了泥泞,大脸朝下摔倒了......
      秦年扯了扯嘴角,想道:这叫什么来着?自作孽不可活?
      张清以手撑地,抬起一张被污秽亲吻过的不敢恭维的脸,竖起中指,忿忿道:“你使诈!”
      “......”使个毛诈啊,对你使诈,简直是侮辱诈。秦年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叹了口长长的气,不鸟他,转头道,“岳善,你家将军在哪?”
      岳善在船上,被一群军医包围着治疗,道:“还在山中,乾豹山发生了滚石,将军想把他们逼退。”
      秦年眼皮一跳,道:“对方多少人?”
      “估计两万。”岳善答道。
      他身边有一士兵插嘴道:“不止吧,前面出了两万,破开重围追杀下来至少又七八千,山上可能还有三万。”
      秦年暗骂:八千打三万,钟离央脑子有毛病么,对方是什么人,真以为自己能以一敌十?
      “岳将,你的兵听话些,借我五千,你在这看守着,等我救你家将军回来。”
      “......”岳善与她面面相觑,眼中有惊险有质疑,毕竟秦年的身份太特殊了,擅自把兵权交给她,上身的一定不是福,答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我也去!”忽然船板上一声温柔的女声传来,语气却并不算温和,她举起一只胳膊,独树一帜。
      秦年瞥了她一眼,道:“你去不了,在这等,我保证钟离央毛发无损地回来。”
      白露不再坚持,安静地点了点头。
      “岳善,你不给也无妨,我自己去。”她扫一圈自己手下的垃圾们,怕过去了跟强劲的戎狄作战也是去送死,想想还是算了,大不了自己孤身一人去救他。
      “秦将!我们也跟去!”忽然她视野中有人振臂高呼,还不止一只臂。
      “我也去!”
      “我也去!”
      “秦将,带上我!”
      更多的人自告奋勇。
      好吧,秦年不得不承认,除了唐高恕,这些垃圾们的勇气义气还是可嘉的,就是菜了点。
      秦年心里是有感动的,假装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趴在地上的张清,道:“看来你真是这锅粥里的老鼠屎,有没有感到很光荣?”
      张清闷哼一声,仍嘴硬骂道:“你们别忘了,她可是祸害了满朝文武屠杀千万人命的妖女!南山上出现百年不遇的凶兽蜚,就是老天在向我们暗示她!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瘟疫、林穆蒲倒台,将军被迷惑,朝廷沦陷,白医堂覆灭唐家堡大难,江湖在劫难逃,而今又在虚情假意地帮你们保家卫国,你们谁能担保她没有通敌?谁能担保她这次不是帮戎贼前后夹击围歼将军的?”
      秦年用脚把他的头彻底塞进泥土里,她确定她听到了他骨头碎掉的声音,雨水打在她的盔甲上,顺在鬓发流到脖颈里,又黏又热,她厉声道:“我没空跟你们屁话,去留自便,要跟我走的,立刻提枪上马!”
      秦年转身策马不顾,哪怕身后空无一人追随着她,赴此战,也只去不悔。
      天上星,地上魂,泉下骨,总有一人死生相伴相护。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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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下三绝,从此缺一。呜呜呜我的雷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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