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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庵年巷一号，国师府。
百忌前脚方入门槛，师傅正虚后脚便跟着踏了进来。
百忌闻听身后有响动，一回头去正正好同面色沉如滴墨的正虚打了个照面。
自他被选为国师从何家接出来后，长至今日已有十九个年头，在这等漫漫岁月间，只有师傅正虚始终担着亦师亦父的角色伴在他左右。百忌虽说是咋呼顽皮，但私心里却对正虚分外敬重依赖。
他今个儿犯了事，陡一见着正虚还有些发怵，“师……师傅，今个儿来的还算早，用过膳了吗？”他面上端起撒娇相，声里藏着谄媚音，奈何正虚就是不吃这一套！
百忌往下多说一字，正虚脸色就再沉一分，本在进门逮百忌时面色已是不虞，现下周身皆持着股隐怒，将他原先仅有的几丝道家仙缈风范全散了个干净。
“你上朝去了？”正虚开口，一双眼恰噙住百忌，顿生威严。
来了来了来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才不要当没胆王八！
想是这般想，百忌却不敢与正虚对视，四下乱瞧间含糊道：“师傅您消息可真灵通。”
这话听来再普通不过，他本意可是想拍阵马屁来着，谁知正虚竟被一噎，本凌厉外露的眼里还闪过一丝慌乱。
“咳……为师也不是阻你去上朝，”正虚握拳假咳一声，继而道，“再过段日子就该到卜运日了，你该当在府里把身子给养好了，省得占完又虚成罐里咸鱼，为师还得费心担忧你。”
卜运日，每三年一次。占的，是这泱泱大庚的国运。自百忌学成以来，修卦院的大小事务仍是正虚在打理，只这卜运事宜，在他出师的头一年便交由他去办了。
百忌见师傅没往深的追究，总算舒了口气，忙将正虚引进了道堂。
按理说他贵为国师，本该日日临朝，合时务算国运。可早些年间，他甫一预备出门正虚就有诸多杂事吩咐他去做，久了他也能品出端倪，知晓师傅是不愿意他时时上朝堂去的。可若论起其中缘由，他倒是分毫不知，权当是廷上有甚猛如虎，师傅这般动作也是为他好吧。
百忌向来如此，不愿兀自去揣测身边亲近之人的。
他已近弱冠，也早早地被赐了府邸，但师傅仍时时上得门来同他论上几番道，说是道家一门，没得尽头，需日日参悟，刻刻自省才是。
“近来可还是如常？半分异变都没有？”二人在蒲团上落了座，正虚贴切问道。
百忌熟稔的摇了头，正虚见他动作，又长长叹出口气 ，“不应当啊……大庚自建国起，虽说由天定下来的国师只寥寥数位，可个个儿都身怀一门异于常人之技，多在垂髫就显现出来了，再不济些也仅到束发年。但你这……”
正虚微垂着头，敛了面上神色，只那双百忌瞧不见的眼，满盛着兴奋，几近疯狂。
莫不是那群老道儿算错了天命！这平白篡了他国师位的百忌压根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天定国师！
若真如此，他便要……
正虚这般想着便抬起眸来，睨了眼正阖目打坐的百忌，瞳含幽光，冷冽森然。
日转星轮，又过几日光景。
庵年巷今个儿久违逢了热闹，外头吵闹熙攘之际，百忌可正卧在榻上睡得香甜。
他正好端端地做着大梦，府外却接连传来几声重物落地的隆咚声，猛地将他震了个激灵。
这可不得了，梦里头穿着旧袄背着书囊的小姑娘被吓跑啦！百忌还迷瞪着，但他已有许多年未曾梦见那小姑娘了，这下还没上前去相认就被吵醒，这心窝窝里头又怎能不燃起三把火。
很快外头街巷围观瞧热闹的百姓便见一披头撒发，身量纤长的人拎着鞋履冲了出来，再仔细一打量，那眼都还未全然睁开哩！
“大……大清早的谁在此吵嚷！”那人捋了把飘摇横在眼前的乱发，将手中物什往前一指，大声喝道。
有眼尖儿的姑娘见他眉眼隽秀，即便衣衫未整睡眼惺忪亦堪比那画中仙，自然个个都被染红了脸，执起手中薄纱隔了视线，朦胧间倒看的更大胆痴迷了。
“……国师大人？”有着了宫装的仆从循声走了过来，一眼就认出了百忌。
百忌胡乱点点头，倾身去问，“这出了何事竟如此喧闹？还惹了你等出宫？”
宫仆按捺住与国师对上话的激动，赶忙解释道：“是万宜姑娘要搬进隔壁宅子了，就是那位……”
话还未说完，一副泼夫模样的百忌就没了影，徒留那宫仆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瞧瞧，国师走路就是快啊……
等百忌又是一阵狂风扫落叶般卷回门栏处时，宫仆不过才回身走了几步远。
“诶！那哥儿！”百忌眼见情报使要走远，急的声音都拔高了几个度，“你回来！”
那仆从闻言，兴奋地颠着腚儿转回了身，谁料定睛一看，国师又没了踪影！
他这会儿当真被吓了个哆嗦，这这这，青天白日的，国师大人莫不是遭什么精怪拖去了不成！
“你凑近点儿，我要问你话呢。”百忌大半个身子都掩在了门栏后，只露出个神仙长相的脑袋来，鬼鬼祟祟地低声唤他近前来。
那宫仆经着一叫唤，捧着心窝窝直在心里叫着苦，这国师就是国师，等闲人还真同他说不得话！再磨蹭上几句，怕他就要驾鸟西去咯……
“我且问你，那万宜姑娘现下来没来？人在哪儿？我这身打扮可还行？”百忌口含连珠炮，一长串不带迟疑地全当头砸给小仆，末了还觉着差上点什么，一拍脑袋，再问上一句，“我方才那鸡圈头，万宜姑娘是瞧见了还是没瞧见？”
百忌说的是畅快了，只可怜了那小仆，一双眼都被问的险些发晕，他艰难地眨眨眼，答道：“……万宜姑娘明个儿才来，我等今日先行将她的行装送过来罢了。”
“哦……”百忌顿时泄了一口气，这才整整衣衫踱了出来，“东西可都收拾好了？隔壁那宅子自建成起就没得人居住，你们可要好生清扫一番……”
得，他们家国师不仅算得了卦解得了签，这会儿当上内院管事来亦有模有样的很呐……
能从大监手里讨来这等出宫好差事的自然都是人精里的个中好手，万宜在他们眼中弱的比蝼蚁还不足，吐口唾沫都能将她溺死，自然也不会多尽心的为她做事。
在这些人的浅薄眼界里，万宜这等来历不明无权无势的野杂碎，料她跃了龙门也翻不出花儿来！
万宜要从宫中带过来的物什左右不过两个箱子，有一个半还是束洵暗地里赐下来的赏儿。那些人还没见过宫里哪号人物出府建宅就这么些琐屑，心里自然更是瞧不上她。
这不，他们刚把箱子抬入府苑便就地甩下，懒散坐在上头闲聊耗着时辰。出这一趟宫，替人夹带的油水也不知捞了多少，这会儿还能光明正大地躲懒，个个儿都舒服的面上直泛红光。
百忌入得门来，撞见的便是这样一派景象。
他生有七窍玲珑心，即便是平日里装莽卖傻自愿堵上了几窍，但仍是通透非常，稍一转念，就摸清了其中缘由。
好哇，看来过去了这么些年，这群混球还是没舍得从万宜头上爬下来！今个儿他不将他们磨出层皮下来，他就自咒天罚！
“哟，各位爷，好兴致呐……”百忌语带调笑，眸子却冰如瘆人。
…… ……
任那庵年巷如何鸡飞狗跳，宫里头仍兀自把持着祥和。
深宫通幽处，坐落着间素寡庭殿，牌匾上挂着束骞早年的题字，龙飞凤舞，可见 笔力深厚。那是慈安宫，太后居所。
太后阮氏乃束骞的嫡妻，自束骞还是太子时便嫁于他，二人也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的日子的。
阮氏聪颖非常，又十分能识大体，把持中宫时得了不少称颂。束骞薨逝后，，宫人皆道阮氏悲痛欲绝，这才撤了慈安虚华，摆了素堂，日日悟道诵经，聊思先帝。
岁月如刀似剑，足以剔人骨肉，改人面皮。但那叫嚣的凌厉锋芒似乎对阮氏分外轻柔，此刻她端坐在软榻上，面容依然清丽如初。
“皇上近来可是有心上人了？”阮氏从随侍的丫鬟手中接过注春壶，亲手为束洵斟了杯茶，待她从那涓涓细流中抬起眼来，话音恰好也落了。
束洵敛眉一笑，恭敬道过谢，这才执起白玉盏来抿了一口，继而答，“母后说笑了，朕向来忙于政事，实在是无暇顾及风月情长。”
“我道也是。”阮氏抬起皓腕，仪态万千地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话说回来，皇上大可将万宜收进后宫，又何必费事塞她进朝堂。”阮氏分明对束洵的话半字不信，她一双美目淬上寒霜，直直噙住面前金尊玉贵的圣上，“莫不是还怕母后这手，能伸的那般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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