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追不到媳妇

　　“依我看，民怨渐起之时我等引咎自刎更恰当方便些。”万宜一本正经地看向侍御史，眼神澄澈，神情肃然，毫无半点玩笑之象。

　　这问题回答的精髓一在于准，但更强调快。她若是费心思考，只消慢上半刻，就会惹来众人心中猜忌，认为她所言不过是为了献媚于皇上，更显不忠不义，就连束洵也会对她存有疑心。

　　因此她索性直白的说出心中所想，那神色之恳切，语气之自然，当真让人没有一点揪小辫子的机会。

　　那侍御史却不死心，仍要做番挣扎，“这……又是从何说来？”

　　万宜清了嗓子，往前踱了一步，义正言辞道，“我等生为御史，当事前监察政论，事中纠错止损，而非只盯着人的错处，只待事后方去斥责于人，推诿责任。若真如这位同僚设想一般，陛下政策失察，惹起民怨，那只能先表明了御史台形同虚设，更该头一个被追责才是。”

　　一番话说的慷慨大气，激昂无比，直将侍御史连带着袁定成的脸逼得那叫一个面如死灰，下头还有一干御史台的官员，闻听此言也皆神色含愧，私下里都暗暗把自个儿鄙夷起来，骂道连个不知事的女子都比拟不上！

　　百忌本还替她着急，这会儿见她应对之策完美的不得了，自然是喜上了眉梢，连连对着束洵打暗号做手势。可惜这些动作看在束洵眼里不过只当他抽风，并未做多理会。

　　气煞他也！还道是挚友呢！半点默契都没得！百忌见束洵指望不上，便摇扇开口道：“我瞧着她这番应答倒是不错，若尔等再有疑虑，待我开开天眼看看她是当官的命格否！”

　　言罢便做起了架势，毫无留恋的甩开他那把鸡毛扇，双手在眼前胡乱摆弄一番，约摸只象征性的打量了万宜一圈，便道：“嗨呀！官星耀目！根骨奇佳！是个当好官的料！”

　　是个当官的料还不够，还得是个能当好官的，百忌在为万宜铺路这一点上，当真是做的不遗余力。

　　“陛下，既然她都回了诸臣的话，又有我为她批命，不如陛下就宣布这殿试的结果罢！我还赶着回府睡个回笼觉呢！”百忌再添一柴。

　　看看看看！没个国师的正经样！群臣激愤，敢怒不敢言。

　　束洵垂眸睨了百忌一眼，他还纳闷呢，这人怎会在万宜之事上如此积极，现下看来他是上朝上的不耐烦了才是。

　　也罢，正好给他造了个台阶下。束洵坐直了身，又拾起威严之势，朗声道：“那这殿试便算过了，众爱卿可还有二话？”

　　群臣悄悄两想看，敢腹诽而不敢言。这女子做官，到底还是不妥呐……欲开口，那荒唐国师便直直飞了个眼刀过来，臣心一梗，罢了罢了……

　　束洵见无一人言语，满意地挑挑眉，下了决定，“改日朕再拟旨赐万宜官位，今儿便先这样吧，还望诸位日后相互砥砺，为大庚齐尽心力才是。”言罢起身，拂袖飘然而去。

　　“退朝——”唱监尖声起，群臣三两退下，这在他们心间不过一场闹剧的殿试，就这般敲定了锤音。

　　万宜看着那一宣散朝便飞快遁走的国师百忌，悄然拧起了眉头。

　　先前来殿试时还有随侍引着，这会儿结束了倒是一人不见，不过如此万宜还乐意些，难得了清静。

　　方才在朝堂上她一心对‘敌’，没得分心，这会儿懈了下来，反倒是心如鼓擂，她啊，多年盼着的夙愿，终算成了一半儿呐……

　　步出金銮殿，天竟放出晴来，云都白胖了些，攘攘挤作一堆。

　　四下已然无人，万宜仍是板直了身子走路，若有人就此经过，怕是要感叹上一句，连行路一事都这般认真仔细，定是个事事细致，丝丝不苟的人。

　　这话还真给说中了一半儿，确有人如此感慨，可错在哪儿了呢，只道那人怕不是无意路过，而是有心尾随！

　　穿着件绸灰道袍，手执把鸡毛羽扇，仙气渺渺，道意盎然，可不就是百忌！
　　眼瞧见万宜从跟前经过，百忌盯准了就一个箭步冲将出来，本欲急急唤住她，又恐太过突兀，一犹一豫间毫无察觉的万宜自然又走远了些。

　　“万，万宜……”百忌赶忙一溜烟儿地跟上去，轻轻攥着她的衣角扯了扯，转念又想起她好似极看重男女之防，便立马松手窜到一边儿去，还十分惶恐不安地偷偷扭起了袖角。

　　万宜脚步顿收，一回头便撞见了百忌一副偷摸吃糖当场被抓的心虚孩童模样。她微露出些诧然，没想到他会出现于此，“你方才不是先行离开了？”

　　百忌缩头缩脑地四下张望一番，这才急急开口对她解释道：“先不管这个！万宜，你瞧着我像是吊儿郎当行为无状的人吗？”

　　万宜被问的一噎，当下便想点头称是，可瞧着他那张写满焦急期待的脸，那话一时竟哽在喉头，再出口时就缓了意思，“……你在朝堂上欺人了。”见他似乎没明白过来，便又补了一句，“你根本没看我的命格。”

　　以往遇上这种遭人质疑的情况，百忌通常是瞎扯胡掰上几句便糊弄过去了，可在万宜跟前，他竟不愿蒙骗她半分。

　　“我，我是为了帮你。”百忌垂了头，连肩都泄了力道，有些颓然。要是有武官胆敢为难与她，他也是会冲上去同他干架的。万宜在他心里头，还是那个小小糯糯，掌心鲜血蜿蜒还抿唇不语的小姑娘。

　　“不必如此的，”万宜仍是不惯依附于旁人去做成什么。她将百忌的神色收进眼底，私心里想着宽慰，奈何着实没得那个经验，心焦忙乱下倒从袖兜中抽住一张黄纸，道：“你给我的符纸也并非锦囊。”

　　寒风吹黄符，上头“听天由命”四个大字尤为扎眼。

　　话才出口万宜就悔了，这……这哪是安慰人呐，分明是要坐实自个儿说他唬人了的说法才是！

　　只百忌莫名紧张起来，连连问道，“你当真遇上危急关头了？”

　　万宜闻听他分外关切的话，更懊恼了些，眼神也难得飘忽，“并未……”

　　百忌松了口气，但转念终是想清了她的意图，这丫头！不记着他俩的前缘便罢了！现下还同那些个不待见他的臣子一般说他行为无状唬人成性！他再也不要管她了！真真儿的是好心当了驴什么肺！

　　“得亏我还为了避嫌，怕你被人胡乱揣测才一夫当关的先行离朝！”百忌冲着万宜赌气叫道，实在是委屈得很，他未再做过多停留，捧着快碎成饺子馅儿的心肝扭头走了。

　　万宜愣在原地，似是尚未反应过来，良久才对着百忌身影消失的方向说上一句，“……该是一马当先才对……”

　　风声呼啸而去，但万宜的话呀，怎么也传不去走远了的百忌耳中。

　　百忌正愤愤然，连行走都气的跺上了脚。这万宜，这万宜，当真是……下次他再也不……！罢了！就活该他是当驴的命！

　　十三年光景百变，只这二人，又似是分毫未差。

　　宫门肃肃，萧然非常。

　　束洵正欲出宫去寻百忌议事，谁料还未走出几尺远便见他自个儿送上了门来。

　　“百忌。”束洵开口唤他。

　　“国驴……驴师……大倔驴！”百忌虎着张脸，正兀自嘟囔得起劲，哪还能听见有谁在喊他。他挟风带电地从束洵身边走过，束洵也只来得及囫囵听上一耳。

　　他瞧着百忌眨眼远去的清隽背影，狠狠一捏眉心，难得亮出了嗓，“百忌！你给朕滚回来！”

　　他同百忌可谓是自幼熟识，父皇有意让他们二人亲近，他便也从善如流了。不过说来也是怪，百忌那咋呼性子，倒难得让他能泄下几分真实。

　　这会儿束洵的叫唤总算是随风送入了百忌的耳，只见他猛地一顿脚步，不情不愿地扭身回来。

　　他在束洵面前站定，一双眼瞧上去很是幽怨，“请陛下安！陛下唤臣有何贵干？”没得半点默契的家伙！万宜现下满心满眼都觉着他是骗子，可得给眼前这位爷也记上一功！

　　束洵闻言一拧眉，对着百忌就是一脚——

　　阴阳怪气！

　　百忌可不管这落在旁人眼里乃是祖上冒青烟之恩赐的御足，闪身躲过，末了还对着束洵撇撇嘴。

　　“朕问你！”束洵可没得那么多闲工夫同他闹，“今个儿怎的想起来上朝了？”

　　要知道大庚大名鼎鼎的国师百忌，犯懒同他的半真不假的占卦之术是齐了名儿的，等闲朝会可请不来这尊大佛。你若是说上他几句吧，他就有一兜篮的借口同你讲，还偶尔附赠天罚恐吓，只堵得你哑口无言！

　　束洵倒是对这个不挂心，他本也不是守俗礼之人。再者百忌不通政务也好，他是天选之人，又过于聪颖……

　　“……好似许久未曾见过陛下，甚是想念。”百忌眨眨眼，胡乱拈了个由头便想糊弄过去。

　　分明三日前才召见过他！束洵眉心猛跳，对百忌的瞎编乱造心知肚明，他见撬不开百忌的嘴，便也作罢，他寻来的目的也本不是则个。

　　“你好好替朕把吩咐的事儿给办妥了，赶明儿朕送你一份厚礼。”束洵勉力抑住额上青筋，摆出一副要相商正事的模样，他走上前去按着百忌的肩，郑重其事的拍了拍，瞧起来像是对百忌给予了什么厚望似的。

　　百忌轻抬眸凝了束洵一眼，这才正色起来，肃然颔首称是。

　　束洵知他在大事上不会有半点马虎，于是满意的挥挥手，允了他回府去。

　　百忌作揖告退，脚步干净，未曾带上半分留恋。

　　束洵仍站在原地，眯起眼遥遥望着百忌衣袂翻飞着消失在长街尽头，缓缓沉了笑。

　　帝王身侧，又岂会有人能堪得上百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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