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掉毛

　　少君宁晏虽然顶着个岁月静好的名字，却依然掩不去肃杀刚正的庚辛宫特质，不苟言笑也不通人情，凡事只认章法道理，评判只分是非对错。

　　对于罪臣之子的沐宸，他既不憎恶，也无同情，何况当年奉旨围困冥界，最终逼得逐宵玄君自裁的，正是他庚辛宫的兵将。这八千多年，两家彻底断了交际，见面便是点头寒暄都不曾有过。

　　这三人是众所周知的彼此不对付，一路沉默而尴尬地来到巫山灵仓，迎上一干惶恐的仙官。

　　灵仓周遭一片狼藉，满地的血迹还未清理，风中仍弥漫着腥臭的气息，触目可及当时的惨烈与悲壮。宁晏仔细勘察了现场杀戮抢掠的痕迹，结合目击者的供词，逐一还原出前来袭击的妖兽。

　　“山虺、长右、朱獳、当扈、冶鸟……”宁晏看着列出的名录，陷入沉思。

　　沐宸与屏愔也悄悄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见九重天阙来的仙君们个个皱眉不语，灵仓仙官忙道：“玄君、少君，虽然来犯的都是寻常妖兽，但它们个个身披血雾，悍不畏死又凶恶异常，我们灵仓的将士们死伤惨重，实非我等护卫不利啊！”

　　想到惨死的同僚，这位仙官声音哽咽，泪洒当场。

　　屏愔不由温声安抚了几句。宁晏却依然一板一眼问道：“损失的灵药，它们是当场吞吃，还是带走了？”

　　“当时场面混乱，下官实在没有看清楚，不过那些妖兽确实卷了不少灵药往北面逃去。”

　　宁晏总算还知道用眼神请示玄君。屏愔沉吟一下，道：“时辰未隔太久，路上说不定还留有痕迹，我们现在就循着它们逃窜的路追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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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群妖兽来得凶狠，走得嚣张，一路铺陈着醒目的痕迹，却在进入钩吾山后消遁一空，仿若从未存在过。

　　钩吾山曾是狍鸮的老巢，一切似乎更加明朗地指向了主谋。

　　然而众人在山中搜寻了一圈，宁晏甚至命庚辛宫的兵士将所有隐蔽之处都仔细查找，无论怎么翻寻，这群妖兽就像倏然消失在钩吾山里，半分踪迹都不见了。

　　宁晏不死心地往外延伸百里搜去，依然全无所获。沐宸心有猜想，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朝屏愔使个眼色，两人各自找借口不再奉陪，寻了附近的敦山君借府邸暂住，关上门偷偷聚到一起讨论。

　　“少主，你今日这般请命，是否不妥？”

　　沐宸淡然摇头：“狍鸮与我玄灵宫瓜葛太深，我又岂会容你单独处理？我做出这般敏感不信的态度，主动提起参与，才不会让帝君怀疑。”

　　屏愔这才放心，提起憋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为何抢灵仓的都是些末等的地秽妖兽？昔日狍鸮虽用血魇术蛊惑妖邪作乱三界，可追随它的都是已开了灵智、通了五情的大妖。莫非狍鸮妖力不济，如今只能招募这些地秽妖兽了？”

　　沐宸不同意道：“我虽不知当年狍枭被白君伤的有多重，但它情愿蛰伏八千余年，又岂会用这些无足轻重的卒子暴露自己？何况我见过两次中了血魇术的妖兽，都能化烟而走，分明是被人收服的妖宠。激发血魇术后，连既凌都活捉不了它们，又怎会被人降伏？”

　　屏愔骇道：“狍鸮本是上古凶兽，驱使妖兽根本不用那么麻烦，莫非……”

　　“不错，收服妖兽供其驱使，只能是仙人所为。”沐宸遥遥北望，“看来我得去瀛洲探探了。”

　　“瀛洲何等混乱，少主若独身前往，太过危险！”

　　“打几架罢了，我还不担心。我必须要先于他们找到狍鸮，才能知道当年狍鸮引兵入冥界的内情。”沐宸冷道，“宁晏不知妖宠的事，他继续在钩吾山附近搜寻注定一无所获，我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瀛洲的线索，你替我拖住他。”

　　“少主放心，臣定会为少主做好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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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晏忙碌一夜，搜索范围扩大到方圆九百里，依然没有收获。他回到被临时征用的敦山君府邸暂作休息，却被告知因在巫山受到残留的妖气侵蚀，沐宸旧毒复发，已然不省人事。

　　他只得去看一眼这位只会拖后腿的少君，见他果然脸色苍白，灵脉虚弱，只好留下一队侍卫看顾他，脸上终究还是带出了一些不屑。

　　支走宁晏，沐宸立刻收起病态，略做伪装后往北溟出发。

　　北溟之海，海水幽黑冰冷，为三界极寒之最。

　　北渡一千一百一十二里，有一大片黑礁石聚成的岛屿，那便是瀛洲岛。传说盘古上神开天地，轻清上扬、重浊下沉，三界内清浊二气唯一交接的地方就在瀛洲。

　　瀛洲地处遥远，仙妖杂居，是一个武力为上的混乱之地，藏匿着不少三界重犯。岛主鲲鹏对此态度是不包庇、不拒绝，各凭本事，各负生死。

　　故而，瀛洲岛不仅内部争斗不断，还承接三界内各类脏活，甚至发展出一套完善的叫价、担保、举证、善后等交易体系，连特产显影珠，也是为了记录交易执行真实性而炼制出来的。

　　沐宸刚上岛，就遭遇了两次偷袭、一次抢劫。不过瀛洲居民早就练就了趋吉避凶的本能，一看这是个硬点子，都收起了抢肥羊的心思，只余充满恶意的探究目光，依然在他身边扫来扫去。

　　岛上看起来与一般城镇无异，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墙角路面，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偶尔路过生意冷清的茶楼，大堂里的桌椅横七竖八随意躺着，连掌柜都懒得整理干净。

　　这座城的东南角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只搭了一个演武场台子。瀛洲虽然混乱无度，却也有基本的规矩：但凡在演武场上当众挑战成功，便能要求对方无条件完成一件事。

　　沐宸走到空地，投诸到他身上的视线越加多了。他毫不在意地缓步走上高台，甚至还对看守演武场的那个妖族谦和地笑了下：“我欲拜见鲲鹏岛主，该挑战谁？”

　　几道灵识迅速锁定住他。沐宸又微笑道：“不用太麻烦，上最强的那个就好。”

　　一阵哗然。只见高台下瞬间出现了黑压压一片身影，暗中观察的家伙们都按捺不住显出身形，近距离地围观这个初来乍到却异常狂傲的小子。

　　“小子够狂，我喜欢！可这里是瀛洲岛，有命才有狂的资格。”有个彪形大汉大笑着走上高台，“演武场上不论生死，念你初来乍到，若是怕了，乖乖磕几个头，爷爷我就饶你一条小命。”

　　沐宸依然一副谦逊的模样，与他好言商量道：“我是来拜访岛主，不是来寻仇的。生死不论便算了，谁先下高台谁输，如何？”

　　“好！三招之内，先下先输！”

　　台下一阵欢呼，死气沉沉的城镇像迎来了过节，更多的散仙与妖族凑拢过来看热闹，并且摆起了赌盘。

　　沐宸充耳不闻，祭出濯金剑摆了个起手式，淡淡的水气覆在剑身，将他的面容衬得高深莫测，然后竖剑旋身，灵巧地躲过大汉第一下偷袭。

　　“一！”围观看客齐声数数。

　　他并未停留，纵身跃起，躲过一蓬细如毫毛的灰色小针，顺势划了一道剑光逼去，也被大汉轻易闪过。

　　“二！”

　　那声三还卡在喉间，只见台上情势顿转，沐宸的剑光扭身化为蛟，曲起身体，刁钻地咬住大汉的后颈，扬首一抛，把他抛下台去。

　　“承让。”沐宸收剑作揖，翩翩仙容，高山仰止。

　　那大汉拍着尘土站起身，愿赌服输地认道：“果然有狂的资格！我这便带你去见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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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鲲鹏喜欢住在沿海的蚀洞里，洞外看起来平淡无奇，进去后却是光亮富丽，与上面那个灰扑扑、脏兮兮的城镇截然不同。他对岛上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瞅了沐宸几眼，懒懒地在玉榻上支着脑袋开口。

　　“我当是哪个狂妄小子，原来是天界的沐宸少君。怎么，终于在九重天阙混不下去，要来我瀛洲拜山头了？”

　　沐宸揖道：“今日拜见岛主，乃是有一事相告。就在前日，巫山灵仓遭劫，损失近半，更死伤天兵无数。帝君震怒非常，誓要捉拿凶徒，除恶务尽。”

　　鲲鹏老神在在地说：“灵仓被劫，你们要买灵药补仓也该去找蓬莱那老倌儿，我瀛洲岛的灵药自己人都不够抢，哪有多余的卖。”

　　沐宸又道：“袭击灵仓的是一群地秽妖兽，它们身负血魇术，能化烟遁走，是被人收服的妖宠。”

　　鲲鹏嗤笑一声，依然插科打诨：“难道你们认为是我干的？我要是去劫灵仓，哪里还会留半仓给你们，真是浪费！”

　　沐宸不再与他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还请岛主提点，岛上有何人善役妖兽，或近期有大突破与大变故，急需大量灵物的？”

　　“小子，你没来过瀛洲，怕是不知道我岛上的规矩吧？留在我瀛洲的，我不庇护，也不出卖，只凭本事各自立足。”鲲鹏斜睨着他，“你要是有本事，尽管去查，可你别想从我口中撬得一字！”

　　沐宸不以为忤，礼数周全地拜道：“有岛主这句话便可。”

　　带路的大汉还在洞门磨磨蹭蹭地没离远，就见沐宸走了出来，露出笑容朝自己走来，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大汉强自镇定地问：“怎么这么快？被岛主赶出来了？”

　　“我已完事。”沐宸微笑，“我想问个事，岛上谁消息最灵敏？”

　　“那得看你问什么，出什么价了。”大汉听了这话，立刻收起紧张，摆出一副做生意的嘴脸，“岛上规矩，凡事有价，价高者得。”

　　“我需要打听一个仙人，代价嘛……”沐宸牵起嘴角，浅浅地透出冷意，“我能保他一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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