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日子在不紧不慢的过去，时光流逝，不知不觉，今天已经是绍兴九年的八月十四了。
　　赵构一大早醒来，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郑绿儿的笑脸，她已经梳洗完毕，正探个头看着他。
　　“官家醒了。”她轻声对宫女说。周围立即响起了一片轻轻的脚步声音，他知道，是宫女们进来伺候他洗漱了。赵构也没耽误，直接坐了起来。
　　按照赵构的推算，吴贵妃的预产期就是这几天了。他很紧张，每天都要去看看她。
　　“贵妃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官家，奴家早上叫人去看过了，贵妃昨晚休息得不是太好，刚才还没起床。”
　　“传膳。饭后我去看她。”
　　“遵旨。”郑绿儿一副百依百顺的摸样。
　　贵妃刚怀孕的时候，就提出想让郑绿儿来代管后宫，主要是她年龄较大，而且有阅历。赵构拒绝了，理由是她刚入宫，不熟悉规矩，无法管理。真正的原因是郑绿儿是之江学堂的语文老师和音乐老师，一天都离不开，实在无法分身管理宫里的杂事。
　　把管理后宫的大权交给潘贤妃？吴岚儿绝不同意。加上不久之后潘贤妃也怀孕了，所以后宫还是在吴岚儿的管理之下，赵构安排了几个才人帮助她办事，跟着她学了几个月之后才放手，小事都由她们商量着定夺，大事才报给吴岚儿。
　　“明日就是中秋节了，朕也要跟吴贵妃商量商量宫内的安排。”
　　“中秋节的事情，不是半个月前就在安排了吗？”郑绿儿一边帮赵构整理衣袖，一边说：“官家也不要太操心，吴贵妃按照常例来做，应该没有差池的。”
　　“你个小妖精。”赵构拉过郑绿儿，轻轻吻了她一下：“明天学堂放假，你多陪陪朕。”
　　“那可不行，官家可要雨露均沾。”郑绿儿在他怀中，轻轻笑道：“三日之内，官家必有一日在我这里过夜，宫里的其他姐妹们都嫉妒死臣妾了呢。”
　　“别人都住在集体宿舍，每次朕要宠幸她们，只能去福宁殿。只有你这里独居，咱们怎么折腾都没人听见。”
　　哪怕是郑绿儿的泼辣性格，也不禁脸红了。
　　“官家是怎么说的话，臣妾都羞愧不已呢。”
　　“哈哈。我这么宠你，怎么还没怀孕呢？”
　　“那是臣妾没福分。”郑绿儿脸色微微一变：“太医说，还得吃药调理。”
　　“你真的要抓紧调理了，宫里已经有五个人怀孕了。”自从吴贵妃怀孕之后，赵构也想开了，自己那么多老婆，她们是注定要一生一世跟着自己，自己也不能让她们守活寡。所以他成立了敬事房，管理每位娘娘的月信，只要是在排卵期的女人，他都优先安排，这样下来，居然成果丰硕……包括潘贤妃在内的五个嫔妃怀孕了，消息传出去，宫里宫外都很振奋。
　　张婕妤还是在三个月前走了，赵构对她的病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失去她。
　　按照她的遗愿，吴贵妃收养了赵伯琮。
　　去冬今春的宋金大战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因为完颜昌未能与南宋达成和议，所以金国内部团结一致的南下了，与历史相似，兀术先被刘琦挫败，接下来又被岳飞反攻，岳飞收复了开封，之后由于后援不继，只能弃守。战线基本维持，双方都无力再战。
　　关于弃守开封一事，赵构当时也觉得很遗憾，自己已经尽力筹措，可还是无法供应数十万大军和百万民夫的消耗，为了缩短补给线，加上开封已经破坏严重，失去了军事和政治价值，不得不从开封后撤。
　　此次岳飞的北伐，虽然没有十二道金牌召回，整个过程也和历史相差无几了。
　　进入夏天，李宝率五条船和大批物资北上之后，自己只收到他从皇城司转来的三封密奏，最近两个月没有消息了，现在东北已经是秋天，说不定已经下雪了，估计他和他的船队也要返回了吧。说好了今年只是探路，最好能跟五国城的金人交朋友，希望他们都还活着。邢秉懿，对不起，虽然你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士兵为了你一个人而去冒险，那是数百条活生生的生命。
　　赵构吃了早饭就来到了清燕殿。伯琮、伯玖兄弟已经上学去了，他挥手制止了要进去通报的宫人，径直走到了书房，他知道这个时候吴贵妃一定在那里。
　　宫人见到赵构来了，轻轻推开门，赵构进了书房，看到吴贵妃正侧卧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书名是《红楼梦》——这也是吉特的著作。
　　看到官家进来，吴贵妃直起了身子，勉强坐着做了一个万福：“官家万福金安。”
　　赵构直接坐在她身边。
　　“听说你昨晚没睡好？”
　　“最近就没一天睡好过，浑身都不舒服。”吴贵妃素面朝天，赵构注意到她的脸色也有些发黄。“谢官家关心，臣妾还受得了。”
　　“苦了你了。大概这几天就要分娩了，你注意些。”
　　“我这清燕殿里，已经住进来了好几十人，产婆、奶妈一应俱全呢。”
　　“那好。”赵构也不多说什么，就陪着她随意聊会天，然后告辞去之江学堂了。
　　中午在之江学堂吃了饭，赵构就急急回宫了，这几天他一直不放心。
　　预感果然正确，一进大内，就有内侍来禀报：“贵妃临产了。”
　　赵构吩咐直奔清燕殿。一到清燕殿，他就发现这里的气氛变了，很多女人在忙忙碌碌的准备东西。宫人向他禀报，贵妃大约是在一个时辰前临产的，贵妃吩咐她们转告：请官家回福宁殿，敬候佳音。
　　赵构听了，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回到了福宁殿。
　　一个人在榻上坐了下来，心里惴惴不安，实在无法静心批阅奏章。
　　他让人把那套准备好的手术器械拿了出来，这是一套精巧的器械，一些是钢做的，另一些是黄铜做的——因为实在用钢材无法做出那样的形状，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做了黄铜的。只能说是勉强合用，毕竟铜离子进入人体并不是太好。
　　抚摸着手术器械，赵构翻起一本英文版的《产科学》，这本书自己已经看了几遍了，今天还是无法静心看进去。
　　这个时代还没有蒸馏酒，所以自己也弄不到高浓度的酒精，只是搞到了一批精盐，也许能勉强用作消毒……关键还是靠煮沸消毒。
　　赵构亲手把手术器械、棉线等物品准备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知道如果吴贵妃真的遇到的危险，自己就要靠自己的半吊子功夫和这些粗制滥造的医疗器械去救她的命。但愿她顺利生产，自己暗自做的准备根本用不上。
　　杭州的八月十五还是夏天，白天天气燥热，傍晚下了一点雨，稍微舒适了一点。赵构就静静的坐在福宁殿门口，静静地等着清燕殿的消息。
　　突然他想起来一件事情：“安排一下，让伯琮、伯玖今晚住到福宁殿来。”
　　“怎么，心烦意乱了？”耳机里传来吉特的声音。
　　“是啊。既期盼，又害怕，还很紧张。”
　　“你这样的表现不好，在这次之前，你已经有了六个孩子了，不应该表现得这么紧张，作为正常的皇帝，女人生孩子这事不该污了你的耳目，你这时候应该没心没肺的安排今晚的侍寝了。”
　　“你明知道我做不到。”
　　“哎。你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闭嘴，让我安静一会儿。”
　　吉特和自己说话，都是用的英语，冯益肯定听不懂。但是冯益肯定也听到他们在叽叽咕咕了，他从宫殿侧面走过来：“官家请用晚膳，清燕殿那边还没有消息呢。”
　　赵构的心中想象着吴贵妃现在的样子，她应该是全身大汗，在阵痛的折磨下痛不欲生吧。
　　“朕吃不下。”
　　“官家，喝点粥吧。”
　　“行。”
　　当粥端上来的时候，看到那碧绿碗里盛的食物，赵构仿佛看到了吴贵妃在每天尽心尽力的为自己煲汤熬粥。
　　“吴岚儿，你不能死，你要坚持下去。”赵构心中默默的祈祷。这年代的妇女分娩死亡率太高，实在是无法放心呀。
　　宫人们看到官家就这样，痴痴的坐在榻上，也都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不敢惊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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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已过，现在已经是八月十五了，宫里大部分地方已经静了下去。福宁殿里依然灯火通明，赵构还在傻傻的等着。郑绿儿也来了，赵构本想让她去睡觉，明天要上课呢。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明天之江学堂放假了，好吧，你就陪着我吧。
　　看到郑绿儿在这里，其他嫔妃也有样学样，来向官家请安，赵构把她们都打发走了。郑绿儿也不说话，只是陪着官家。
　　终于，一个内侍急冲冲的从黑暗中跑过来：“恭喜陛下，吴贵妃刚为陛下诞育了一位公主，七斤二两。”
　　赵构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等候已久的侍从们提起灯笼，领着官家快速的向清燕殿前进。郑绿儿也愣了一下，然后也叫自己人一起跟上去。
　　赵构还没进殿，就看到一个奶妈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小小的东西，那东西发出了嘹亮的哭喊声，手脚还在外面乱动。赵构怔住了，这就是我的女儿……他傻傻的看着，两世为人，这是第一次有了孩子，这种新奇的体验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心。
　　半晌，他回过神来：“朕可以抱抱吗？”
　　奶妈当然不敢拒绝。她小心翼翼地把公主交到了皇帝手中，只见皇帝学着她的样子，用手臂弯抱着自己的女儿，身体僵硬，公主觉得很不舒服，在他的怀中挣扎，不一会儿，赵构就投降了，他满头大汗的把女儿交还给奶妈。
　　“贵妃现在哪里？”
　　“还在寝宫。”一个宫女回答。
　　“朕可以去看她吗？”
　　“还不行。她有点出血，一直没有止住。产婆们正在想办法。”
　　“什么？如果她有意外，朕要这些产婆们都去陪葬！”
　　赵构喜悦的心情立即消失了，他坐立不安。突然想起来：“小五，去朕那里，把那套手术器械拿来。”
　　小五是最近帮官家收拾器械的人。他带了两个小黄门，急匆匆奔福宁殿而去。
　　耳机里传来吉特的声音：“产后出血，最常见是有产伤，其次是子宫收缩不良，还有几十胎盘残留。”
　　“怎么看胎盘有无残留？”
　　“看胎盘粗糙的那一面，看看有无缺损。”
　　“我试试看。”
　　赵构吩咐，叫人拿来了胎盘，摊在桌上，仔细看了看，胎膜完整，胎盘的表面也看不出缺损，根据自己那点经验，觉得应该不会有胎盘残留在子宫内了。他再次派人进去问：“血止住了吗？”
　　片刻之后，那人回话：“没止住。”
　　赵构没说话，脸色阴沉的等着。
　　小五提着一个大包裹，跑着进了清燕殿。这是赵构在福宁殿里准备好的消毒包。赵构从他手里接过包，走向了寝宫。
　　寝宫门口，一个婆子看到赵构走来，正准备出声制止，却被赵构的眼神吓得不敢出声，低下头闪在一边。
　　赵构推门进去，之间屋里门窗紧闭，闷热无比，在昏暗的灯光下，七八个产婆围着吴贵妃。赵构大喝一声：“都给我闪开。”
　　产婆们吓了一跳，纷纷后退。赵构这才看见被她们围在中间的吴贵妃，她赤着下身，上半身盖了一层薄被子。
　　赵构沉声说道：“你，把窗户都打开，让屋里透气。你，去叫人，把宫里的蜡烛全部拿来，在这里点亮。你，去准备开水。你，留在这里帮我。”开窗透气是为了进入新鲜空气，通风干燥就是无菌。
　　一帮产婆赶紧忙活起来。本来她们就在吴贵妃身边待着，彼此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听到官家吩咐，自然有了主心骨，赶紧忙活起来。
　　赵构走到吴贵妃面前，蹲下身子：“岚儿，你受苦了。”
　　吴岚儿面色苍白，疲惫不堪：“官家，岚儿形容不整，有污官家之眼。”
　　赵构尽量让自己温柔一点：“不管岚儿怎样，都是美的，哪怕你七老八十了，我还是觉得你很美。”
　　吴岚儿闭上眼，大颗的眼泪流了下来。
　　“官家，岚儿怕是不行了，以后无法侍奉官家了。”
　　“吴岚儿，你相信朕吗？”
　　吴岚儿睁开了眼睛：“臣妾当然相信官家。”
　　“那好，待会我无论做什么，你都要尽力配合，痛也要忍住。”
　　“但凭官家吩咐。”
　　赵构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到窗户都打开了，房间里一下子点了上百支蜡烛，照耀如同白昼。他暗中咬咬牙，一把掀起了盖在吴岚儿身上的被子。
　　血，大量鲜红的血在吴岚儿身下聚集，抢救刻不容缓。
　　赵构立即吩咐下去：“立即准备开水，开水里放盐，咸淡和平时喝汤差不多。”
　　喝盐水是为了补充体内大量损失的水分，这也是无法输血输液的补充手段。
　　眼下最关键的是止血。按照吉特的提示，赵构在吴岚儿下腹部反复按揉，他的手一摸上她的腹部，眼睛就湿润了。那个曾经健康、紧致的腹部不见了，吴岚儿的腹部变柔软了，松弛无比，肚子上有一些紫红色的条纹，做母亲真不容易。赵构收摄心神，专注的寻找子宫，渐渐的，在下腹正中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硬块，赵构使劲揉压这个硬块，耳机中吉特告诉他，应该找到大出血的原因了，很可能是子宫收缩不良。
　　随着子宫收缩成了一个大硬块，吴岚儿觉得腹部疼痛起来，不由得轻声□□了起来。赵构扶她下床，哗啦啦从她体内涌出了很多鲜血……赵构不由得也慌了神。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好事情。”吉特的声音响起来：“这是子宫收缩，把刚才积存在里边的淤血排出了。”
　　赵构略略放心，赶紧让吴贵妃在马桶中小解，这是减少膀胱里的尿液，是防止子宫收缩不良的重要措施。
　　趁着吴贵妃下床，赵构扶着她，指挥宫女们将床单全部换了一遍。吴贵妃赤身站在，觉得既尴尬，又甜蜜。
　　等吴贵妃再次回到床上的时候，几个产婆也过来看，发现出血已经很少了。她们纷纷跪下来，向赵构请罪。
　　“尔等无能，差点害死朕的爱妃。”赵构冷冰冰的说：“但是考虑到你们也为朕接生了小公主，朕深爱之，赏你们一人十贯，这就退下吧。”
　　等几个产婆唯唯退下之后。赵构叫来了吴贵妃的几个贴身宫女，掌着灯，仔细查看吴贵妃的下身，这是他还发现，产道有裂伤，必须缝合，否则还会不停地小出血。
　　“你看看，你看看，朕叮嘱过你，不要吃太多，否则胎儿太大，生产困难。”赵构这时候也有心情开玩笑了。
　　“臣妾知错了，请官家怜惜。”
　　赵构转身去取手术包，差点撞到后面掌灯的人身上。
　　“是你？”
　　“臣妾来帮官家。”这是郑绿儿的如花笑颜。
　　“你不是来添乱的吧？”
　　“官家才是添乱的呢，自古以来，男子不如产房，官家今晚倒是惊世骇俗了。”
　　“让开，别挡路。”赵构懒得废话。
　　“官家，臣妾生孩子的时候，希望你给我接生。”郑绿儿那好听的、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赵构一怔，暗自笑了。也没回头，大声说：“朕允了。”
　　接下来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赵构用盐水洗了手，再反复用盐水冲洗那个裂伤，等到血少了，他用纱布仔细吸血，观察到了出血点，然后用止血钳止血，用棉线打了一个外科结，结扎了那根小血管，止住了血。之后又处理了会阴的裂伤，一层层的缝好了伤口。
　　而郑绿儿就在指挥宫人们掌灯，自己拿手绢，不停的擦拭官家额头上的汗水。
　　看到官家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器械，官家亲自动手救了自己的命，吴岚儿哭了。
　　这次，是感动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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