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7月30日上午，101基地的全体执委在行政中心的大会议室出席一次听证会，主题是电脑人赵女士提出的穿越计划。
　　除了七位执委之外，还有百余名基地员工来到了现场，旁听她的计划。
　　在网络上，几乎所有的电脑人都把注意力关注集中到了这个会议室。当然，他们也可以用自己富余的计算资源做点别的事情。比如重新设计一个重返地面的方案。
　　巧玥没有乘坐机器人到现场，她在101虚拟社区的自己家的客厅里，以视频的形式参加了这个会议。
　　9点一到，作为主持人的伊万做了个简单的开场白，首先就半个月前她所受到的攻击表示歉意，并宣布了一系列的处罚决定，然后就请巧玥陈述她的方案。
　　巧玥今天化了浓妆，表情严肃。穿了一身黑色的套装，款式是二十三世纪三十年代的款式，这个时代的人们有钱又有闲，穿衣服不厌其烦，这身套装上各种蕾丝、轻纱层出不穷，还有大大小小的鲜花、蝴蝶点缀其上，非常华贵，繁琐。她的发型也按照那时候的样式，头发被扎起来，做成一只白鹤的造型。不管如何复杂，对电脑人来说，都是一个指令的事。至于选择黑色嘛，大家都知道，是为那个AI未婚夫穿的孝。
　　巧玥坐在一张书桌前，实木书桌、椅子、书架以及书架上的线装书，都表明了这是一间仿明代的书房。
　　巧玥清了清嗓子，手指凌空轻轻拨弄了一下，一段3D视频开始播放了起来。
　　巧玥的这个方案是基于她最近恶补中国历史，并且与刘教授等人商量之后提出的。她不愿意穿越到其他国家，因为语言和文化的差距太大，穿越者对历史的推动力有限。她认为穿越的时间选择有两个先决条件：第一不能穿越到太早以前，毕竟那时候人类技术的发展程度较低，基本的物理化学知识都不具备，不足以支撑穿越者带来的新技术、新观念。第二不能穿越到一个盛世，那时候保守势力强大，革新几乎没有可能性。
　　综合考虑起来，她考虑穿越到明末，自己和团队先在华南潜伏下来，秘密积累经济、军事、人员的力量，然后在合适的时机一举改变历史。
　　改变历史的时间大致南明亡国之后，这时候的明朝遗民才会真正绝望，才会真正反思自己的问题，从而接受一种新的经济、政治和军事模式，穿越者将带领他们从南往北反攻，将这种全新的文明推广到全大明。进而在在战争结束之后，重建整个国家。
　　这个国家将保留那些开国功臣的进取心，一旦国家积累了足够的实力，以分封制为诱饵，引导那些新兴的军事贵族向美洲、澳洲进行军事占领、殖民。
　　在她的计划中，当穿越者老去，他们将在幕后遥控，让下一代人开始征服中东和欧洲的战争。
　　计划很长，包括了政治变革、科技变革、军事变革、文化变革等多个部分，执委们一边看大屏幕，一边就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浏览手中的个人终端。两个小时后，巧玥介绍完毕，静静地等候大家提问。
　　会议一下子冷了场，虽然执委们实现都已经看过了这个方案，他们还是想听听基地里其他员工的意见。以免自己的质疑提出来之后，会影响到普通员工的判断。
　　现场不断响起嗡嗡声，很多工作人员都在小范围内低声讨论，他们中间的中国人只占极少数，因为基地在印度，这里印度人和伊朗人反倒是多数，明朝的崛起就意味着他们的国家会遭到侵略，人民会经历苦难。大多数人还是理性的，他们知道，只要有人穿越到过去，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改变，最可能的是会直接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了，自然也不会在乎其他人族人的生命。只是从感情上，不能让自己的民族、自己的文明来统治未来的地球，那是很遗憾的事情。
　　因此，真正推敲穿越计划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在为自己和自己民族的将来考虑，也许，穿越的当天，就是自己的最后一天吧。虽然101基地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历史，但是多数人并不是视死如归的，哪怕知道人类文明即将毁灭，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思想还是占据主流的。
　　等了五分钟。伊万看员工们没有提问，就提议执委们开始提问。
　　第一个提出问题来的是以为看起来精明强干的中年男士，他抢先说话了：“我叫穆罕默德.哈桑，其他执委可能会对你的方案中的一些细节进行讨论，我抢在第一个说话，就是为了质疑你的时间点选择问题。”
　　优素福继续说：“中国的崇祯皇帝死于1644年，你穿越过去，主要的工作时间大概在1640-1660年代吧？”
　　巧玥点点头。没有说话。
　　优素福继续说：“你知道，十七世纪的时候，地球上横跨数千公里而且人口众多的大帝国只有莫卧儿、波斯、奥斯曼和中国等少数几个国家。就以中国来说，大明政府名义上占据了东亚最大的一块地盘，事实上，努尔干都司暂且不论，在云南、广西、广东的大部分地区，以及四川、湖南的部分地区，有相当广阔的少数民族地区，明政府只是以羁縻政策来名义上统治这些地区，原因不仅仅是汉人不占多数，最根本的原因是交通、通讯技术的落后，远在北方的明政府根本不可能管理这些地区。甚至建起南方长城来防备苗民的进攻。
　　那么问题来了。伏打电池是在1780年发明的，有线电报是1835年发明的，在此之前，人类连高纯度的铜、锌都很少，您去的时代，最初版的蒸汽机还要再等几十年才能问世。没有必要的交通和通讯，一旦澳大利亚发生叛乱，北京要两年之后才能派兵过来，维持这样的帝国是无法想象的。而你一旦放弃中央集权，对个大洲的藩国采取分封制，那又怎样保证地球最后会形成一个大一统的、保守的、不思进取的帝国呢？”
　　巧玥字斟句酌地回答道：“建立一个大一统的、保守的帝国是我们这个计划的核心要点。如果我们不通过当时地球上人口最多、最富裕，而且也是比较保守的国家去执行这个计划，其他国家就得击败这个庞大的帝国才能达到目的，其间失败的可能性太大，所以，选择中国不仅仅是我这个中国人的自私行为，也是比其他计划强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交通和通讯问题，既然我穿越过去了，一定要把适当的技术带过去。蒸汽机技术首先要成熟，为了掩饰穿越者的身份，最开始我们肯定会从钮可门蒸汽机开始，很快进化到瓦特蒸汽机，然后用十年左右的时间进化到高压蒸汽机。使中国在穿越后十五年内进入工业时代。这样，蒸汽船舶、铁路就将出现，交通问题迎刃而解。至于通讯问题，还是一样的办法，将电报技术提前引进，由于电池、电线等材料限制，估计要十年以上，完备了基础工业才有可能普及。
　　所以，大规模的殖民只能是在新王朝建立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之后。之前对这些殖民地只能是军事占领，大规模开发还须时日。”
　　“可是你要知道，蒸汽机和电报的出现，必须倒推政府管理体制的变革，这样还能维持原有的中央集权制度吗？”另一个老太太插嘴道。
　　“政治体制是当时的各种势力的一种合力，现在我无法确定当时要采取的政治体制。”
　　这时候一名基地员工发言了：“您制定的宗教政策是什么？”
　　“信仰自由，禁止信仰压迫。”巧玥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为什么不直接穿越到1900年，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之前呢？这样可以阻止人类进入核时代。”
　　“你是希望我们去杀人吗？杀死一位伟大的科学家？”巧玥反问道，“如果要杀人，我宁可穿越到1915年的西线战场，去杀死那位巴伐利亚步兵军176团16连的下士。没有这位荣获一级铁十字勋章的下士，原子弹估计也造不出来。”
　　……
　　“你为什么不穿越到清末，而要穿越到明末呢？”
　　“为什么你们几个要厦门郑氏合作，而不能倚靠西南的大西军呢？”
　　“澳大利益殖民政策中，好像没有提到如何对付澳洲原住民，请问你是怎么考虑这个问题的？”
　　“有没有考虑过如何防止梅毒在亚洲的扩散？”
　　“你的计划中要驱逐欧洲人在北美的势力，有考虑过和英法全面开战的可能性吗？”
　　……
　　当天的听证会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午餐都是在会场上解决的。巧玥没有吃饭的需求，在大多数自然人吃饭的同时，她还在不断地回应各种各样的问题。
　　听证会还没有结束，已经有部分问题在基地内部引发了广泛的讨论。为了提高交流效率，大部分讨论都是在论坛上，以文字的形式进行交流，听证会还没结束，就产生了数千万字的各式文章。当听证会结束之后，巧玥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扫描了所有的言论，没做任何回复，一个人静静地回到家里，通知所有的朋友，她不见客。
　　巧玥在听证会前就知道，全基地里的人类员工和电脑人多达数万人，加上某些有想法的AI，人数就更多了。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更何况数万人，这么多人对穿越这件大事基本不可能有统一的声音。
　　只有少数人想明白了，光是把几个现代人送到古代，就算他们不努力做什么，蝴蝶效应也足以改变历史。而现在这么多人参与制定计划，就算计划得再周详，也得靠几个穿越者去执行，而执行是没有监督机构的，是否执行计划，全看穿越者的心情。
　　所以，与其说现在大家热衷的是讨论计划，不如说是大家热衷的是给穿越者出主意，如果穿越者听取了自己的一部分意见，也许就能为自己的理念争取到一定的利益。这些利益可能是为了自己的民族，为了自己的种族，也可能是为了环保、为了保全某一种生物，比如有人就提到，穿越者一定要保证渡渡鸟和美洲野牛生存下来，诸如此类。
　　巧玥需要时间独立思考，对于其中自己举手之劳，比如说环保，她很快就决定，将会在17世纪就建立起自然保护区，这些是她的义务。有些事情，比如说皇帝会是谁，她也有自己的考虑，暂时没有表态。
　　现在她之所以要避不见客，就是怕无数的说客登门，自己被迫表态。而现在表态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完全可能造成基地内部的分裂。她要等大家自由讨论，民意自然发酵，然后她再修改一下自己的方案，而且要有诚意的修改，让大部分人能够满意，这样大多数人才愿意冒生命危险送巧玥回到过去。——呃，面对自己可能被抹去，突然死亡的风险，巧玥不拿点让他们满意的东西，他们能放心吗？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挑选自愿者了。这也跟巧玥的方案引起的讨论有关，方案合理，吸引的自愿者就多，否则，巧玥就等着孤家寡人去穿越吧，她一个女人，穿越到中国古代，真的被人关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缠个小脚，走路都要人扶着，到那时候，真不知道“惨”字是怎么写的。更别说那个年代，医疗条件落后，生个孩子就是过一次鬼门关，十有八九，穿越后一年之内，自己就一尸两命，要靠GTX再次续命了。
　　闭门谢客之后。巧玥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里游荡。虽然畯武只在这里生活了短短三天，她却能在家里的各个地方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也知道，自己可以定制一个AI，让畯武复活。从某种程度上讲，畯武只是她的一个心爱的玩具，可自己何尝不是寄生在服务器上的一堆数据？她无法放下这段感情，就只有等时间慢慢来治愈了。
　　等自己的一个分身穿越去了明朝之后，不知道会改变什么，也许自己所有的数据都会被消失在虚空中，这没什么，她已经死过了，再也不怕了。
　　孤寂的夜晚是最难打发的，前几天，为了制作方案，每天她都很忙碌，也很充实，今天晚上她闭门谢客，寂寞无声地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田，也许，只有睡眠才是唯一的解脱方式吧。
　　巧玥早早地上床了，她凝视着银河中漫天的星斗，心事重重的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星光，久久没有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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