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巧玥还是坐在行政楼的会客室里。
　　她待在机器人体内，什么都没做，静静地等着伊万的到来。
　　天快亮了，伊万疲惫地走了进来。
　　“搞清楚了，这是一次黑客入侵。”伊万说，“他们的目标是你。”
　　“为什么是我？”
　　“你知道，在你之前，我们有五个人通过了忠诚测试。”伊万说，“其中有三个人愿意时间旅行，就在昨天晚上，他们五个已经遇难了。”
　　“袭击的目标是你们六个，只有你活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你体内有个神秘的程序，在关键时刻唤醒了你。”
　　“其中一个人叫优素福什么吧？”
　　伊万的眉毛挑了一下。“是的。优素福.萨赫里。很不幸，他们四个都死了。很幸运的是，你还活着。”
　　“谁干的？目的是什么？”
　　“从手法上看，我们猜测是一个叫做“万物之灵”的极端组织。他们所在地下基地在欧洲，他们那个基地里没有AI，他们认为这场该死的战争是高技术引发的，他们的目标是消灭高技术。而我们这个穿越计划，就被他们认为是邪恶的，是我们要释放出撒旦。”
　　“我听不明白。”
　　“简单说，他们就是人类的原教旨主义者，他们痛恨智慧生命，痛恨高科技，认为这些是人类一切苦难的根源，而101基地试图进行的时间旅行，对他们来说，是绝不赞成的，他们想消灭101基地，不过核弹都做不到，他们只好另想办法，这次但是他们做了一个小病毒，通过邮件发给了我们内部的一个叛徒，这个叛徒在程序上附着了你们六个人的DNA识别，然后叛徒释放了病毒，病毒就在网络上寻找你们，并杀死你们的每一个备份。六个人中，就只有你一个人作出了正确选择，断开网络，捡回一条命。”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现在这个拷贝，以及那两个机器人体内的拷贝，我的其他的拷贝都丢失了？”
　　“是的。完全的删除，数据无法恢复。那四个可怜的人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不建议你马上回去，我们要先分析这个病毒，然后仔细杀毒，最后才能放你回去。”
　　“也行。你们在这边，用局域网给我临时建一个家吧，请帮忙把畯武接过来。”
　　“巧玥，畯武死了。”
　　“什么？”
　　“他身上有你的DNA印记，他被攻击了，立即被删除掉了。”
　　巧玥怔住了，她捂住脸，她想哭，但是这摄像头做的眼睛里流不出泪水。
　　半晌，她抬起头，哽咽着说：“他有服务器备份吗？”
　　“他只是一个普通AI，没有备份。我很抱歉，巧玥。”
　　巧玥呆呆地不动。伊万摇摇头，转身离开。
　　突然，他背后传来一声嚎哭，伊万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

　　一个小时候，伊万回来了。巧玥问他：“今天是几月几日？”
　　“2240年7月16日。机器人的操作系统里有时间。”
　　“我不熟悉这个机器人。会记着这个日子的，这是我未婚夫的忌日。”
　　伊万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我还是呆在这个机器人体内吧，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就够了。”
　　伊万点点头。
　　巧玥站起来，机器人的眼眶里，两个摄像头直直地盯着伊万。“我决定了，我参加时间旅行，两个理由：第一，这是我未婚夫的遗愿。第二，凡是敌人反对的，我就要做。”
　　伊万还是点点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难堪的沉默之后，伊万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巧玥，希望你节哀。失去所有亲人的感觉，我体会过，那种感觉只会让人觉得，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可是，你看，我还活着，生活总要继续。”
　　伊万接着说：“这样吧，昨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内部一定会有一次整肃。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吧，我忙完了再来找你。你先通过这里的终端，自己检索一下资料，到时我们商谈一下细节。”
　　巧玥坐下来，会客室里有好几台终端。她随便打开其中一台，并没有按照伊万的要求去了解时间旅行，因为那些东西已经在她的数据库中了，她用终端登陆101虚拟社区，自己的房子还在，小丽也在。她在网上检索，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她和畯武这几天在一起的录像。她一直知道，她是没有隐私的，所以她很有信心找到这段视频，果然，他们在一起的三天三夜的完整视频，她花了很多时间，把视频编辑、整理，保存在自己的在家中的临时数据库中。
　　其间，她收到了几封的吊唁邮件，有刘教授的，有晓凭的，还有一些她或者畯武的熟人，他的AI同事们却没有一个吊唁的，大概AI们没有感情吧。对于这些邮件，她都一一简短回复了。
　　在整理视频的时候，她全神贯注，等这件事情做完，悲伤就如潮水一般吞没了她。
　　她静静地坐在会客室里，在后台关闭了自己的几乎所有生理系统，现在她就跟机器人一样，不知道疲倦，不知道饥饿，没有欲望，没有冲动，剩下的只是冷静地思考，理性地采取行动，她静静地待在那里，几个小时一动不动。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最开始还往里边望一望，后来都熟视无睹了。
　　天黑了。伊万走了进来，他见巧玥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也没说话，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自顾自地说起来：“好久没这么忙活了。知道那个家伙是怎么得到病毒软件的吗？居然是通过量子通信！我们查了一整天，把这个家伙查了个底儿掉，没有同伙，独狼作案，真够厉害的。这人将因涉嫌谋杀而被起诉，我们这里还没有废除死刑，看样子，由他好瞧的。巧玥，你没事吧？”
　　“我也忙了一天，给我畯武建了一座纪念碑。当然，是在虚拟世界里。”巧玥的声音淡淡地。“现在可以跟我讲讲时间旅行项目的进度了吗？”
　　“你知道，在你前面有三位通过了忠诚测试也愿意做时间旅行的人中间，从他们的经历来讲，是一位欧洲人，一位伊朗人，还有一位印度人。”
　　“他们三人分别提出了自己的穿越方案，三个方案各有优点，我们还没有定好。本来我们希望你加入之后，有一个你的方案，然后我们四选一。现在看来，很可能你的方案就是我们的最终方案。你现在不用理会他们的方案，等你有了想法，我会把他们的想法拿出来给你借鉴。”
　　巧玥点点头。
　　“首先你得有个团队，我们会在社区中征集自愿者。他们大多没通过忠诚性测试，不过只要你在穿越中掌握主动，他们也只能是你的助手，不大会做出危害人类的事情来。”
　　“为什么不是我一个人去呢？”
　　“一个好汉三个帮。你需要团队。”
　　“举例说，你认识的那位伊朗人的方案，他认为，西方文明史好战的，东方文明史懦弱的，印度文明是虚无的，只有中东，继承了埃及和巴比伦两大古文明，又有□□教这个有力武器，他有把握征服中国，征服西欧，一统亚欧大陆，然后以宗教压制科学的发展，避免人类进入核时代，从而避免这场核战争。他计划穿越到十六世纪的奥斯曼帝国，具体说，就是穿越到苏莱曼一世的身上，首先用现代科技改造土耳其，然后征服西欧，接下来就是征服中国，整个计划耗时约八十年。至于是他本人还是后人来完成，区别不大。这其中，他本人穿越到这位苏丹的身上，但是苏丹是不能事事亲力亲为的，他还需要一位宰相、一位大将军和一位宗教领袖。”
　　“我大概明白了。团队人数由我来规定？”
　　“是的。不过每个成员都要自愿，而且要经过101基地管理层的审核，以及101虚拟社区的全民公决。”
　　“知道了。”
　　“你知道你的困难在哪里吗？”
　　“请指点。”
　　“最困难的是这个团队的建设，你得征求自愿者。而这里绝大部分电脑人是不愿意去古代的。社区里有一切便利，而古代，连个清洁的饮用水都没有。而且，有些人对时空旅行这事还是半信半疑。”
　　巧玥的机器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她提问：“有些技术细节，我想现在了解一下。”
　　伊万揉了揉眼睛。“好的。我们要抓紧。”
　　“你们的仪器，能把我们送到多久的过去？”
　　“大约一千年。再久就不行了，功率不够。你想去看恐龙？还是算了吧。”说完他自己先嘎嘎的笑起来。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穿越成功了？”
　　“如果我们的现状改变了，我们就知道你们成功了。我们会去查新世界的历史书，你们干了什么，一目了然。”
　　巧玥一副恍然的神色。
　　“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我们穿越成功了，101基地没有任何改变，也就是说，我们进入了平行宇宙？”
　　伊万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平行宇宙的设想一直都有，只是从来没被验证过，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不知道你们的下落了了，只能认为是穿越失败，我们会继续探讨技术，继续组织人回到过去，现在服务器里还沉睡着数千个电脑人，我们会继续做忠诚测试，然后把一批批可靠的人地送回去，到最后，也许甚至忠诚性测试都不做了，只要自愿，都送回去。”伊万顿了顿，“不过，我更乐意把你的电脑人拷贝一个接一个地送回去，毕竟，你是目前我们手里唯一一个经历了忠诚性测试的人。”
　　“我想我们至少要穿越到八年前，阻止这场战争爆发。”
　　“不不不，这不够。凭你们几个穿越者，空口白牙，根本阻止不了这场战争。这场战争有更深刻的政治经济原因，就算你们阻止得了一时，也阻止不了一世。你们得再往前走，个人建议，至少在1879年以前。”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一年爱因斯坦出生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阻止人类进入核能时代？那我们和原始部落有什么区别？”
　　“想想那些波利尼西亚人吧，他们坐困孤岛，文明数千年没有进步，物质生活困顿不堪。”伊万加重了声音：“可是他们活下来了，文明延续了数千年。”
　　巧玥若有所悟：“地球也是宇宙中的一个孤岛，只要我们在这里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我们的文明就还有希望。哪怕这个文明不思进取、不开明、不文明。”
　　“生存压倒了一切。刚才那个奥斯曼土耳其方案里，就是要把全世界□□化。”
　　“你提示我了，我会把全世界儒家化。”
　　“再仔细想想，提出你的方案。别随意乱说”
　　巧玥的机器人站了起来，趴在桌上，一对摄像头死死的盯着伊万。
　　“另外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怎样进入一个人体？”
　　“这事说起来就复杂了，我们会送一台机器过去，里边的硬盘上会储存你和你团队的一个电脑人拷贝。机器会按照预先设定，找到那个宿主，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首先在外部无创地读取宿主的记忆，然后启动机器，将宿主的记忆和电脑人的记忆刻录在宿主的大脑上。”
　　“这样能行？”
　　“数百次人体试验表明，这样能行。”
　　“难以置信。”
　　“知道101基地为什么在印度吗？印度人别的方面也许不如其他国家，在脑功能、特异功能开发等方面，一直世界领先，瑜伽、佛教产生于印度，这是一个有着历史传承的文明。101基地设立这一百多年来，几代人持续开发，我们取得了人类脑科学方面前所未有的成就。”
　　“大概明白了。”机器人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要知道，人的大脑大约有一千亿个脑细胞，每个脑细胞又有一千亿以上的原子组成。”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的银河系是由一千亿星系组成，而宇宙中也有一千亿个银河系，是不是宇宙也是一个大脑？确实有不少人这么猜测过，不过就目前人类所掌握的知识来说，无法证实。”
　　“瞎猜猜罢了。我只是觉得这么复杂的系统，怎可可能就仅仅靠一台机器进行读写。”
　　“脑科学中很多理论都还没有建立起来，我们其实也不太清楚大脑的运行机制，那些所谓的人类大脑只开发了百分之一的玄论，我们是不相信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在不清楚其原理的情况下对大脑进行读取和写入操作，简单粗暴的读写还是可行的。”
　　“最后一个问题，这台机器有寿命吗？”
　　“核电池能用二十五年。”
　　“也就是无法在古代进行多次穿越了？”
　　“完全正确。”
　　巧玥的机器人又坐回去了。她发了会儿呆：“你们有多少台这种机器？”
　　“你是说GTX机器？一百多台呢，够我们用的。”
　　巧玥点点头，一百多个赵巧玥，在一百多个平行宇宙中建功立业，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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