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当第一缕曙光初现在山谷里的时候，巧玥醒来了。
　　眼里是满天的朝霞，巧玥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太阳升起来。在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那一霎那，她一跃而起，赤脚哒哒哒跑到了浴室，甩掉睡衣，跳进了游泳池裸泳起来。
　　当她游了五圈，爬上岸，轻轻说了一声：“擦干吧”。她身上的水一下子就不见了。
　　巧玥慢慢走回房间，正在想今天穿什么好呢？在一边伺候的小丽做了一个手势，一个显示屏初现在巧玥眼前，巧玥在上面指指点点，很快选好了今天自己的发式、要穿的衣服，要画的妆容。
　　然后一瞬间，自己的头发、衣服、化妆全好了。
　　她走进餐厅，坐下来，开始自己在新房里的第一次早餐。餐厅是按照她以往的习惯布置的，正中一张大餐桌和若干高背椅，足够在这里举办一次数十人参加的宴会。餐厅四周还有几张靠窗的小餐桌，分别布置了不同风格的餐桌椅，这些小餐桌是她今后独自一人用餐的时候，根据自己心情来决定在哪里吃。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吃早餐，所以她还是上了大桌。
　　她在显示屏上点选了菜单，按照西方人的习惯，选了很多种类的食物，肉蛋奶，蔬菜水果都很有，因为不知道今天怎么安排的，为防万一，她吃得饱饱地。
　　刘教授是9点过来的，他也挺喜欢巧玥家这方圆几十公里的草地，他穿过云雾，来到了离巧玥的玻璃房有大约五百米的地方，踩着草地，步行过来。
　　他立即注意到，巧玥把一颗很大的榕树移到房子的侧面，榕树高耸入云，刘教授抬头看去，估计这榕树得有千年了。榕树下，巧玥穿了一身职业套装，高高地盘起发髻，坐在秋千轻轻地荡着。
　　刘教授微笑着：“早上好啊。昨天下午我们走的时候，这棵树还不在这里吧？”
　　“早上好。您说得对，这是今天早上我刚栽的。您该知道，我是泉州人吧？”
　　“能理解你对榕树的感情，我也挺喜欢这树。”
　　“我穿这一身合适吗？”
　　刘教授打量了一下巧玥，笑了：“你穿什么都不要紧，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穿过雾气，两人来到一间屋子，门口写着：“寄生舱”。
　　这里非常像电影里，宇航员准备出舱时穿宇航服的舱房。这里有好多件类似宇航服的衣服，衣服都挂在一个个透明的独立小舱房内，刘教授先是示意巧玥看好，然后随意进了一间舱房，走进一件“宇航服”，本来是分为两半的“宇航服”自动合拢了。巧玥看了，也如法炮制，进入了另一件“宇航服”。
　　在宇航服合拢之后，她的感官立即发生了重大变化，这是一种感官“切换”的感觉，仿佛是自己一下子进入了另一个人体内，用这个人的感官在感受世界。
　　短短一瞬间的意识混乱之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置身一间不是很大的房间中，房间里有一面墙全是镜子，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觉吃了一惊，那是一个全身白色的人形机器人，四肢由机械关节相连，眼睛是摄像头，额头上没有显示屏，却可以透过人造皮肤清楚的看到“赵巧玥”三个字的拼音。她试着挥挥手，看到机器人在镜子里也挥挥手，她正有走路的想法，镜子里的机器人也开始走起来，一步步走近了镜子。
　　她环顾四周，看到房间里有好几十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里。
　　这时，从角落里慢慢走出一个机器人，走近了她看见那个机器人的额头上显示着“刘其凉”三个字的拼音，她知道了，那是刘教授。
　　刘教授向她走来，通过思维向她发送信息：“你可以试试开口说话。”
　　巧玥哈哈大笑起来，她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用机器人说：“我们进入现实世界了？”
　　刘教授鞠了一躬：“欢迎来到现实世界。”然后霸气的说：“走，我们去看看这个肮脏、荒凉、没有魔法的世界吧。”
　　刘教授在前，巧玥在后，两人走到门口，门自动打开了。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还是一个自动门，他们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刘教授靠近她耳边：“这廊道是为了防止里边的机器人造反的。”
　　巧玥一惊：“这些机器人看起来没啥危险吧？”
　　“不不不，机器人本身没有危险，而且他们和我们那个世界中的AI一样，严格遵守机器人三定律。不过，要是它们被黑客入侵了呢？”
　　巧玥点点头：“确实有危险。”
　　门开了，外面看起来像一座大学，一栋栋楼房矗立在草坪之上，可以见到一些人正匆忙地在各个建筑物之间走来走去。
　　巧玥抬起头，看到头顶上的蓝天白云，还是很惊奇：“我原以为会看到一个巨大的洞穴呢，或者是一个在一个建筑物里边。”
　　“我们待的地方确实是洞穴，天空是投影出来的。除了晴天，有时候也会来点阵雨，或者阴天什么的，让大家能有机会改善一下心情。”
　　巧玥仔细看着天空，真的看不出来是假的，也不理解为什么阴雨天能够改善心情。
　　他们迈步走向最近的一栋建筑，刘教授说：“我们从机器人仓库出来，总要先去行政中心报个到。”
　　这是一栋四四方方的三层楼房，平淡无奇。建筑的外墙上长满了爬山虎，透过绿叶，可以看到原先刷上的黄漆，以及剥落的漆皮下面灰色的石砖。他们俩走在路上，碰到的人看到他们，大多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少数人简单地向他们点点头，或者把自己头上帽子抬一抬，就算是致意了。刘教授一般来说也是微微点个头，微笑一下，算是还礼。巧玥也学着一一还礼。
　　没有人与他们攀谈，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
　　他们穿过草坪，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伊万和阿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这两人看起来面孔跟虚拟世界里没太大区别，奇怪的是，真人好像要小一些，憔悴一些。巧玥猜想，他们进入虚拟世界之后，系统也对他们做了美颜。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人，大概是秘书之类的。
　　大家客套一番之后，进入了行政中心。在户外还不觉得，一旦两个机器人进入大楼之后，大家都能听到机器人沉重的脚步踩在地板上，咚咚作想，与楼内安静的办公环境很不协调。巧玥很不好意思，也不敢东逛西逛，就跟着大家来到了三楼的一间会客室。
　　伊万介绍说，这间会客室的主要用途是接待来访的基地公民，毕竟管理层都是选举产生的，随时接待来访的公民是基地主任的义务。这间接待室简朴、舒适，大家在沙发上坐下来，巧玥和刘教授坐在实木凳子上。
　　依然是伊万先开口：“巧玥，刚才我去参观过你的新房了，玻璃屋很有趣，那颗榕树真漂亮。”
　　“榕树意味着家乡。我的亲人们都故世多年了，也只有这种方式能够让我回想起他们。”
　　“你查过你家人的情况了吗？”
　　“查过了。我父母死后葬在泉州的一个公墓里，后来这个公墓毁于战争。”
　　“这个基地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伤心故事，我能理解。我的亲人也都在战争中死去了，他们的遗骨远在俄罗斯，而我因为在这个基地内工作而幸免于难。”伊万艰难地笑笑：“可惜的是，这个基地里男多女少，我到现在还没机会抢到一个美女结婚，所以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咱们家的血脉可能就断了。”
　　“我也知道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不过到现在，我也是被动加入的，请让我先多了解一点情况吧。”
　　“101基地一共有7层，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地面一层，能够看到人造天空。地下一共还有6层，分别是三层的服务器，一层的物资生产区和仓库，最下面两层是食物生产区。基地目前有员工22561人，其中80%都在从事服务器的硬件维修、软件维护工作，这部分的工作是我负责；其他的人主要从事食物、衣物、家具等工具的生产，这部分工作由阿部女士负责。基地目前实行的是配给制，将来可能会发行货币。
　　“你们有没有打算过，离开这里，比如说去月球。”
　　“当然考虑过。只是，只要我们打开通向外界的通道，外面的核沾染物质就会进来，一点点放射性物质倒是问题不大，我们可以在消洗区处理。其实我们有人经常出入的，我手下有一个小组，专门负责监视地面的辐射情况，他们就经常穿着防化服出去看看。从他们提交的资料来看，地球上99%以上的生物都已经死亡，那些耐核辐射的生物要恢复到战前状态，估计还要百年以上。
　　主要的问题是核爆炸的粉尘遮蔽了日光，没有光，就没有光合作用，地球的生态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起码现在地球表面无法居住，如果我们要大规模离开基地，只能离开地球，去月球或者火星，但地球上没有足够的运输工具把我们一次性运走。就算运走了我们，其他那些基地怎么办？他们有的基地还有武装，还能遥控残余的武器，他们不会放任我们自由离去的。”
　　“月球上的人能来接你们吗？”
　　“不能。你也知道，罗德尼家族控制了月球和火星，他们对我们这些昔日的敌人基本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如果我们向他们投降，也许可以求得一条生路。问题是，他们那边的情况未必比我们好。”
　　“为什么？”
　　“月球和火星虽然没有核辐射，但是那边人少，据我估计，大约不到一万人在战争中幸存下来了，这批人类的生存全靠地球提供的各种设备和物资，甚至连氧气都要地球提供。离开了地球的支持，他们也发展不起来。”
　　“人类不是大规模向这两个星球移民了吗？”
　　“为了报复，我们也向这两个星球发射了核弹以及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巧玥叹了一口气。“双方还可能合作吗？”
　　“可能性不大，首先是血海深仇，其次，合作的前提是各取所需，而双方可以用于交换的东西不多。你看，我们自己都失去了机器制造能力。将来也许能找到合作的方式，比如，我们向他们提供一些食物，他们向我们提供氦三。但是，在短期内，我们的食物都不大够吃，生产食物需要大量的能源，所以，现在看不到这个双方合作的可能性。”
　　“看来只有地球上这些残存的基地彼此合作了。”
　　“是的。北美、欧洲和东亚的几座地下基地已经通过隧道彼此连接了起来，不幸的是，101基地是印度唯一幸存的地下基地，离最近的一个中国基地却有两千多公里，虽然我们已经开始了挖掘工程，不过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隧道贯通了。”
　　“你们和其他基地之间通讯还是顺畅的？”
　　“是的。无线电、电缆、微波、卫星、量子通讯，全部都正常着呢。”
　　“那就行。如果全球各地的地下基地能彼此贯通，人类依然可以维持一个地下文明的状态呀，没必要孤注一掷地进行时间旅行吧。”
　　“没错。可是，我们快没有能源了。”
　　“没有核能了，可以利用地热啊。”
　　“地热提供的能源，远远不足与支撑我们现在的文明，文明的衰退是不可避免的。”
　　“虽然我不是太懂，我不能赞同你的观念，生命的力量是最伟大的。”
　　“没错。作为一个物种，我们还能繁衍下去，作为一个文明，我们将永久死去。我们的后代将不会记得他们的祖先有一个伟大的文明，他们只会像土拔鼠一样，在地底下永远生存，为了配偶和食物大打出手。他们甚至不知道有天空，不知道有银河，不知道有宇宙，这样的生存，有什么意义？”
　　巧玥无言了。她半晌没有说话，大家也都静静地等着。
　　最后巧玥缓缓地开口：“我先在基地里转转，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接下来，巧玥在伊万的一位助手，中国籍的张琦先生陪同下，参观了基地。基地上层是最接近地面的，他们乘坐缆车到了穹顶，这里望去，占地数十平方公里的基地犹如一个风光秀丽的小镇，几万人的居住和工作都在上层，基地表面还有几个公园，以及郊外的大片菜地。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是地下，巧玥还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地面呢。
　　基地实行的是配给制，两位主任也与大家一样，住在整齐划一的居民小区里边，为了节约空间，这里也采用了单元楼的形式，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大约40平米的单人间，张先生带他们去看了自己的房间，所有家具、服装都是配发的，所有VRI都是一个型号。
　　张先生解释说，除了自己手工做的东西，每个房间几乎都一模一样，大多数人甚至连房门都懒得锁。基地里的食物也是配给，基地的厨房会根据每个人的口味，逐一定做，然后按照每个人的要求，把食物送到自己房间、工作场所或者其他指定的地方。基地也分配一些购物券，用于每个人按照自己喜好采购一些零食、饰品什么的，也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买一些贵一点的东西。
　　与巧玥他们这些电脑人比起来，基地公民的住宅简直就是贫民窟。所以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把业余时间花在虚拟世界中，在那里，他们有一个自己的梦想家园。巧玥也邀请张先生去她家做客，张先生很高兴地答应了，也邀请巧玥去参观自己在网上的家，“很壮观，”他反复地说：“我的家建在悬崖上，真的很壮观。”
　　然后他们开始逐层往下，参观。负一层的仓库他们没仔细看，巧玥参观了服装厂、家具厂、电器厂等等，每个工厂仅有几个人，最多几十人，绝大部分工作都是AI管理着的机器人自动生产。张先生说，这样的小企业，作为基地自给自足，完全够了。
　　负二层到负四层都是服务器。巧玥只是在门外看了看那些看上去无边无际的服务器机组，她突然想起来，问到：“如果我一个人独立运行，需要多少计算资源？”张先生回答：“我们这里服务器能力绰绰有余，您建房子的时候，用了大概几分钟？不管那是多复杂的房子，大概有一台服务器为您全速运转，提供几分钟的服务就足够了。可就这一层，就有一百万台服务器呢。”他指指里边，“你看。机房要求达到千万级无菌，我们人类由于有呼吸，有皮屑脱落，是不能进去的，机组全靠那些机器人维护。这些服务器配件充足，大约三分之二处于休眠状态，总体估计，这些机器再运行一百年问题不大。”
　　负五层和负六层是食物生产基地，巧玥到了这里才明白，为何食物生产基地要放在这里，因为地底下就是核聚变反应堆，这里离反应堆最近，大量的能量能够直接被传送过来。她看到了在水栽法生产的大面积水田，种植了大米、小麦和各种蔬菜。动物的养殖场星罗棋布，为人类提供肉食，为植物提供养料。巧玥与养殖部门的负责人聊了聊，发现这里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好，病虫害的影响越来越严重，植物和动物的种群退化也是难题。
　　101基地暂时得不到外面的支援，听说其他基地已经有了更好品种，而他们这里还没有更新。各个基地之间可以有少量交通，所以将来可能会有新种子、新的牲畜受精卵送进来。
　　巧玥还想参观聚变反应堆，张先生拒绝了。那里是基地的核心部门，禁止她进入的。尤其是她的机器人身体里还有一颗核电池，这使得她随时可能变成一个危险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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