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巧如月

　　晚餐结束之后，刘教授带巧玥去了一个叫金色阳光的地方。
　　经过一片迷雾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海边的沙滩，沙滩沐浴在夕阳之下，海风吹来，分外凉爽，空气中有股淡淡地海水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当然，空气中偶尔也有点渔获的味道，不煞风景，也足够提醒你，这是真实的海滩。
　　沙滩上已经有了好些身着泳装的男男女女，有的跟着舒缓的音乐翩翩起舞，有的在沙滩上烧烤，有的坐在沙滩椅上，听着音乐静静地看书。
　　在刘教授的建议下，巧玥换上了一身比基尼泳装，刘教授也换上了花衬衣、沙滩裤、沙滩鞋。然后他们各自拿了一杯免费饮料，在海边随意溜达，先消消食再跳舞。
　　巧玥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美食，她提出了改天请刘教授再去一次的建议。
　　刘教授玩味地看着她：“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老余那里根本没有厨房。”
　　巧玥不为所动：“我知道，这个世界是虚拟世界嘛。”
　　“那你知道他做得那么好吃，有什么秘诀吗？”
　　“愿闻其详。”
　　“老余以前是一个中国科研机构的老大。和我们是协作单位，你那时候和他的交道不多，他是从事味觉研究的。”
　　巧玥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他当年研究味觉，现在把这些味觉程序搬到101社区，然后创造美食给我们吃？这不算什么秘密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知道你为什么觉得美味吗？我们这些老食客，他知道我们的口味。你这个新食客，前几道菜很重要，他要根据你的反应，包括生理反应——他餐厅里的盘子、刀叉、筷子上都有传感器程序，如果你有任何不好吃的感觉，他就在后台手工微调各种口味。等你在他这里多吃几次，他就为你的味觉建立了一个数据库，这样你就能吃到最合自己口味的食物，比你家里的通用程序搞出来的食品强多了。”
　　刘教授眨了眨眼睛：“知道我吃的虎肉什么味道吗？现在这世上早就没老虎了，他当年可是用机器吃掉了好几十头老虎，和受试者的味觉神经元活动互相印证，我吃到的，跟真正的老虎肉味道很相似。这家伙，在研究美食方面真没少下工夫。
　　有了他们这样的数以百万计的研究人员，你我现在才有完整的各种生理功能。哪怕你哪天闹肚子，程序都会按照病理学严格运行下去，不治疗的话，完全能够要你的命。”
　　刘教授暂时不说了，他望着天边的夕阳，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重新开口，语气很郑重：“巧玥，你有没有注意到，我和老余讨价还价，他几乎寸步不让。而对你特别好？”
　　“他解释说我是个忠诚的人嘛。”
　　“对商人来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开心就好。他又是奉承你，又是送红酒，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留下好印象，将来可以在他那里大把花钱。”
　　巧玥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心里略微有点不舒服。
　　刘教授叹道：“你以前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既然到了这儿，科研不是你的工作了，你就应该熟悉这世上的其他一些事情。不要有被人算计了的挫折感，逢场作戏而已，老余是这样，你也应该这样。”
　　巧玥也沉默了。默默地看着夕阳。
　　不久她就发现，夕阳一直在天边不落下去，当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刘教授说，这个地方常年如此，所以才叫金色阳光。
　　巧玥说如果她来开舞厅，就搞个失重状态下的太空舞厅，让大家体验失重状态下的碰碰舞。舞厅的背景就旋转中的木星，让大家看看那个已经消失的大红斑。刘教授立即否决了这个创意，提请她注意，在这个虚拟空间里，大家都禁止在公共场合搞太科幻、玄幻或者魔幻的东西，这是一个规矩，公共场所总得让大多数人能接受才行。如果你一定要让自己当个魔法师，当然可以，不过请回家去自娱自乐，最多也就邀请几个朋友。
　　说道这里，刘教授突然正色到：“提醒你一下，我们这个社区虽然刚建立几年，也有了和人类社会相似的道德和行为规范。刚开始的时候，有的电脑人随心所欲，有的人爱玩□□游戏，这种还算轻微的。我们中间某人以屠杀AI为乐，每天都变着方的折磨死那些AI，真的是虐杀，太血腥了。虽然AI不是人类，但是这人的作为，挑战了我们大家的道德底线，所以我们制止了他，并且搞出了类似宪法的‘101虚拟社区公约’，你待会看一下，务必遵守，否则大家有的是办法孤立你，制裁你。”
　　巧玥迅速浏览了一下公约，格式确实和法律差不多。现在确实不得随意杀死AI了，如果故意杀死、删除AI，最高处罚是一百万信用点，充作社区公共经费。至于虐杀AI，那是更严重的罪行，需要社区全体公民讨论其处罚措施。
　　她一边在海滩上溜达，一边快速查看101社区以往的各项决议。突然，她吃惊的发现，俄狄浦斯计划在社区也进行了全民公决，并以92%的高票通过。赞同的就不说了，大多是为了拯救人类，少数反对者主要是担心一旦执行这个计划，基地使用了太多资源，导致社区的运算资源不足，甚至崩溃。
　　她内心不由得叹口气：“众望所归啊。”
　　差不多到了晚上七点左右，百米外的沙滩上突然凭空多出了一个演出舞台。一个穿着花花绿绿沙滩短裤、□□着上身，套着人字拖的年轻黑人走上台，大声叫道：“各位朋友，我是今晚的DJ，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巧玥仔细看去，这人没有半点和已故的那位音乐家相似。
　　刘教授看出她的疑惑，在她身旁轻声说：“这里是虚拟世界，他本可以改变自己形象，成为任何一个历史上存在明星，不过不能搞怪，他选择展示自己的本我。”巧玥点点头，没说什么。刘教授接着说：“这位DJ不是电脑人，他是基地里的一名工程师，每隔几天就会登陆我们的世界，来这里放松一下。你看他身后的乐队，都是黑人，其实那都是他指挥的AI。”
　　之前播放的轻音乐停了。台上的乐队开始演奏一支快节奏的舞曲，巧玥从来没听过的曲子，很好听，现场的人都跟着这个节奏跳了起来。巧玥和刘教授也不例外，都跟着节奏慢慢扭动起来。
　　舞会开始不久，从门口进来了一群人，一个个子不高、贼眉鼠眼的年轻人，一副中东人的长相，穿着花泳裤趾高气扬地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大批侍从，那些女性侍从还用阿巴雅（黑袍）把自己全身罩住。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并没有上位者的气场，偏偏带着这么大一帮人，怎么看怎么别扭。巧玥也不禁扭头过去看，她注意到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讶异的。
　　正好这时一曲终了，巧玥从旁边抄过一张浴巾擦擦汗，顺便想向刘教授打听那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她正在向那人望去，正好那人也越过人群，看到了她。年轻人举起手中的杯子，远远向她打了一个招呼。巧玥笑笑，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刘教授顺着巧玥的目光看过去，也见到了那个年轻人。
　　“怎么？你们已经互相认识了？”
　　“怎么会？我才看不惯他那个暴发户的样子。”
　　“嗯？”
　　“您之前不是说，在这个虚拟世界中，物质是最容易得到满足的吗？比如你我今晚吃饭、换衣，根本不需要仆人服侍，电脑和AI就能处理得很好，在这个自动化的世界里，根本不需要仆役。有想法的人都在追求精神生活，这家伙反其道而行之，很难得到人们的尊重。”
　　“巧玥，你有误解。你看看，那人周围的人都纷纷向他致意，看来他很受尊重。”
　　“我看他不怎么搭理别人，那干嘛跟我打招呼？他总不至于看上我了吧？我又不是美女。”
　　“那可不一定，你看看人家，文文弱弱的一个人。说不定你这个文静的样子正合他的口味。”看到巧玥略有愠色。刘教授赶紧说：“别别别，开个玩笑，别当真。”
　　“告诉你谜底吧，”刘教授的声音突然严肃了起来，巧玥回过头，刘教授盯着她的眼睛：“他叫优素福.萨赫里，跟你一样，也是通过了忠诚测试的人，现在他正在放弃电脑和机器人的便利，适应有仆人服侍的生活。”
　　“他在准备穿越？”巧玥睁大了眼睛。
　　刘教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巧玥什么也不说了。她默默地凝视着远方的夕阳。夕阳一直在海平面上，天空中的云彩变幻莫测，晚霞、火烧云、乌云一个接一个慢慢出来，又慢慢散去。音乐越来越热烈，巧玥的心却越来越冷，她猜到了刘教授请她来舞会的用意。
　　良久，等到又一曲终了，她找到刘教授。刘教授正在和一个美女聊得火热，巧玥挤过去，跟刘教授道别，刘教授看起来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还是简单跟她告别，巧玥就自己回家了。
　　从那个喧闹的舞厅回到自己下午装饰好的家中，巧玥觉得无比放松。她一脚踢掉了沙滩鞋，扑倒在哪些布偶中间。她懒洋洋地看着小机器人把她的鞋收好，服务机器人轻轻过来，按摩她酸胀的小腿。她的管家小丽（巧玥刚取的名字）把刘教授送的项链拿过来给她鉴赏，她一边玩着项链一边吩咐：“小丽，准备洗澡水。”
　　按照她以前的习惯，她径直走进卫生间，这是一间奢华的卫生间，中间有个游泳池兼浴缸，她直接扑了进去，水温很合适，她游了两圈之后就累了，在水中沉沉睡去。
　　半夜醒来，巧玥发现自己已经睡在温暖、舒适的床上了。她抬起头，银河正在挂在自己头顶上，她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银河了，她贪婪的看着这一美景，想象着那些远离地球的恒星，用了多少年的时间，才将自己的光线、自己的故事传到地球上。
　　按照银河系的规模，人类的文明史不过区区数千年，记载着人类文明的光线还没有走多远呢。那些几个世纪前飞出太阳系的探测器，现在不知道到哪里了，有空了自己一定要了解一下。
　　自己的房子是全透明的，很有意思。
　　她觉得口渴了，刚想吩咐小丽弄点水来喝，房间的灯就亮了，屋顶和四壁迅速调整为不透明状态，恢复成了一间正常的卧室，是屋顶有顶灯，墙上壁纸，还有裸女油画的那种。
　　小丽出现了，她轻言细语：“主人，晚上好，这是您的水。”
　　“我口渴了你都知道？”
　　“是的，您睡觉的时候，生理指标都在我们的监测中。”
　　巧玥慢慢地喝着水。小丽又开口了：“主人，您需要安排一个帅哥过来吗？”
　　巧玥一怔，抬头看着小丽。
　　小丽略有一点尴尬：“本来您上半夜一直睡得很沉。刚才您睡醒之前，做了一个性梦，而且您的身体也有反应，大概因为这个，您醒来了。我猜想您大概需要一个男人。”
　　这下轮到巧玥尴尬了。虽然她心里清清楚楚，小丽就是一个AI，一个程序而已。
　　她靠在床头，想了想，摇摇头。
　　小丽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把一个文件传给了巧玥看。巧玥用意识快速一扫，就知道这个文件是关于自己这个主人在虚拟世界中的一些权利。其中小丽明确标示出来的那几条就包括，她既可以从系统中采购随机生成的帅哥，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象，设计完美的帅哥来陪伴自己，当然定制版的帅哥很贵，要求越高价格越贵，在电脑人财力许可的前提下，定制AI的数量没有限制。小丽大概是猜测自己担心，随意找来的帅哥不符合自己的期望，给自己支了一招。
　　巧玥心想：“看来做一个电脑人，福利还是蛮多的嘛。”她的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小丽也不多说什么，等她喝完，收拾起杯子，消失了。
　　巧玥再次躺回床上，挥挥手关上灯，沐浴在银河的光辉中，等到周围都安静下来，她开始感到孤独，虽然在前世，她一个人走完了一生，可那时和现在真的不一样。如今，她的所有亲人早已离她而去，所有朋友早已作古，就连刘教授、菲茨杰拉德都只是死人的电脑人而已，慢慢地，孤独深入了骨髓，她觉得冷，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也许她真的需要人来陪伴自己，这时她有点理解刘教授了。
　　她还想到，自己觉得孤独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两年多以奥利维拉的身份生活，已经习惯了有男人在身边，她再也不是那个孤独终老的女科学家了，起码她的人生里，增加了一些颜色。
　　自然而然，她想起了畯武，她已经从数据库里看到，畯武只是一个高级AI，几个月前自己刚刚答应要嫁给他，现在看来是无法实现了，电脑人嫁给AI？想想都惊世骇俗。
　　造化弄人啊，她心头涌现了百般滋味。畯武现在哪里？在做什么呢？作为高级AI，畯武也需要睡眠来恢复体力，想来畯武也在某个角落里睡觉吧。她暗自下了决心，明天她要打听一下畯武的情况。
　　这样想了一通，更不容易入睡了。辗转反侧中，她又开始思考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我究竟算是什么？电脑程序还是人类？我来这里干什么的？他们要我穿越到过去，真的能行吗？”她思来想去，没有想出一个结果。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拯救世界？关我什么事？”
　　无边的黑暗袭来，巧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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